第二章·新年第一天
我三年前办过一个碎尸案,凶手和被害人在同一家肉类加工厂上班。两个人由于一些小矛盾发展成了肢体冲突,凶手气急之下失手将被害人推进了绞肉机里。最后判为过失杀人。我还记得那天我们赶到现场连老刑警都皱了眉头——绞肉机绞过的人,你见过吗?
反正自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吃火腿肠。如果说那个惨烈的场面是绞了一个人,那这一场爆破案几乎是十几个人量的碎肉铺在地板上,墙上血溅的像是被重新漆了一遍。
我很少用烂泥来形容被害者。但眼下……他们就是。干这行久了,其实什么血腥暴力的场面都能下饭,就是现场千奇百怪的味儿让人受不了,尤其是腥味儿和那种油腻腻的味道。我藏到楼梯拐角味小点的地方抽烟,春儿哥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扬扬眉:
“没事,一会儿李缘来了,用不上我。”
李缘淌水似的进去捅咕了一个多点,出来时白大褂都叫血染红了一半儿,活像美国恐怖电影里的杀人魔。
“对不上。”她说
“什么对不上?”
“人对不上。内脏太少,肉太多了,我推测里面有一部分不是人肉。”
听到这个答复我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谁曾想杀人犯还能有做假账的?
“这一次就少贫点吧,是个大案,搞不好你要立一等功了。”
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但我反驳道:
“不是你们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儿?人春儿哥才是中队长。我萧文君是特别行动中队副中队长,副。懂不懂什么意思啊?立功也谈不上我第一个立。咱这是案发现场,不是陈桥,哪那么着急给黄袍干我身上?”
“萧队萧队叫习惯了难改口嘛,再说你跟你那“春儿哥”什么时候又分上你我了。见不天像连体婴似的粘不在一块儿。”
李缘是江南那边的人,在这混了快十年,口音也没全掰过来。讲话口音怪怪的。尤其是在说这种玩笑话的时候。我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谁更贫,三点多了,取证人不够,你就摇来小叶儿庆搭把手,正好让他历练历练。”
凶手很狡猾,选择在凌晨实施爆破。虽然不清楚碎尸到这个地步放的响的意义何在,但是迷惑性很强。一来凌晨抓捕难度太大,诸位状态不好,而且凶手说不定刚才已经混在人群里被警察“疏散”了;其次,如果是定时炸弹,那凶手有充裕的时间逃跑。前面的抓捕行动纯消耗精力,受了惊的耗子比猫都难抓。所以春儿哥干脆大手一挥,只留下了现场取证的人。
“你跟你那邪师父一个德行。”李缘说。
我刚下到三楼,听她这么一说,也激起了那股贱劲,扯脖子喊道:
“局长你也敢骂?我看你才是真要兵变了吧。”
隔天一早,公安局门口又杵了尊大佛。
那天上午天晴的出奇,再加上刚睡醒没多久,我硬是老远就眯起眼睛才认出来这人是谁。
“哟,根儿姐!您不是最不愿意看见我了?今儿怎么回事儿,迷路迷到公安局了?”
这位根儿姐年轻时是个狠角色。有个相好出轨被她碰见,人根儿姐直接拎着菜刀手起刀落,给那相好老二剁成了两节。好在最后人没死成,判了个故意伤害,几年后也出来了。话说姐出来后更是风风火火,很快就混出了名堂,黑白两道通吃。因着那一段风流债还得了根儿姐这么个外号。
姐和我多少也打过几次交道——大多是做证人——有一段时间我还死气白咧地去找人家给我们当线人,毕竟谁知道这姐嘴里还藏了几桩命案?虽然最后是不欢而散,但我三天两头往那一边儿跑,倒是更坐实了黑白两道通吃的传言。
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根儿姐,就住在安华小区。
“不当贱嘴巴好像能堵死你。今儿早的报纸我看过了,你还挺聪明。不过我猜那屋里其他七个女孩儿也都死了吧。”
我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连拉带拽地把根儿姐领进了局里。一则是怕有心人听见,明儿个一早又成了什么重磅新闻;二则是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也是个重磅新闻。说实话,昨晚看到现场的时候我心就凉了一大半儿。毁尸到这个地步,连查人数都难。除非凶犯自首,不然很难不成悬案。这么多年来也不是什么案子都能真相大白,不论再怎么努力,也总有两种案子很难告破:第一种是现场毫无线索,堵在胡同里捅一刀就跑。再加上随机杀人,怕是狄仁杰还魂也破不出来。第二种就是昨天的爆破案。现场混乱程度,即便有再多的线索,关键他没法找啊。
所以一听根儿姐这话,我立马来了精神。
“什么七个八个的,姐,您多说说。您指缝稍稍漏出点儿线索来,咱这案子不就破了?要么说您是大人物呢,这什么也逃不出咱姐的法眼不是?”说着,我又给根儿姐上了盏从老吴那儿顺来的精品龙井。其实我根本不懂这东西,但价格应该很好看。
根儿姐没少见过我的殷勤,直接说道:
“我,你是知道的。姐从来不干亏本的买卖。我能告诉你两条线索也许是一条。但你得去见个人。”她说着推出来一张名片。我扫了一眼:“红太阳夜总会——老板:张良俊”
“张老板说你见了她的名字,自然是认识的。”根儿姐喝了口茶。
我在脑中搜寻了半晌,只觉得这个名字确实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谁。不过“红太阳”夜总会我可是真听说过。据说里面不光有美女陪酒,还有美男陪驾,特别恶趣味。
我摸了把自己的俊脸,故作为难道:
“根儿姐,我可是正规刑警。这种事儿——也能我干?”
“嗤,刑警正不正规我不知道,你——绝对是不正规。成天穿的这都什么玩意,比那gay吧的二椅子还骚。”
“啥是gay吧?”我问。
“得了,我可不跟你贫了。今天晚上七点,满堂彩203包厢。你要是去了明早我再来,你想听的都告诉你。”她转身离开桌上只留了那盏半空的茶杯,和张良俊的名片。
我收好名片,扭头就撞见推门而入的春儿哥,
“李缘找咱们,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要去跟老板陪酒。”
“什么?”
正好今天人齐,我就顺带介绍介绍队里这帮人:首先,我们特别行动中队是上级领导考虑到这一片儿的地域特殊性,近些年才成立的新部门。专门受理重、疑、难的案件,实际上要比重案队还高上一级。我原来是全市破案率最高的重案四队支队长,从警十年一直都是刑警;春儿哥——大名随杨柳。我俩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哥们后来参军在中俄边境干缉毒,尽管人军队纪律严明,但上有那个咱下有对策,找个法儿也算联系得上。哥们摸爬滚打混了一身伤才退役,又因着特行队给捞到这来,各方面实力指定是强的吓人。虽然破案我还没服过谁,但老吴告诉我他是队长的时候,我也是半个屁都没放;小叶儿庆——叶徐庆。二十四岁。凡是能进特行队的都不是那一般的鸟,别看他年轻,脑瓜子转的可邪乎。老吴和我都有心栽培这个苗子。倒是一点——小叶儿庆油嘴滑舌和当狗腿子的能耐较我还棋高一招,每次耍宝都要给老吴气吐血;王热,比我大十岁,我得叫叔。王叔过去是情报中心的痕迹鉴定师,看他人高马大的,实际上最厉害的是那一双“鹰眼”。别说看事儿看的准,看人更是叫人直打怵。不过王叔是个平易近人的好王叔;最后,也子阔。这小姑娘是特警出身,皮肤黝黑,小寸头,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疤估计能比头发还多。虽然她和小叶儿庆是同龄人,性格也都很活泼,每天哥们来,哥们去的,但那一身腱子肉给人的安全感。小狗腿完全没法比。
另外还有李缘和情报中心的叶徐生也在场。虽然是新年第一天,但事关命案,该干活儿的谁也闲不了。春儿哥介绍完现场的大致情况之后,会议室就成了李大法医的舞台。
“我昨天猜的不错。检验科今儿一早就来了消息,那堆肉糜最起码有50%都是猪肉,牛肉一类混合物,血也一样。但保守估计死亡人数恐怕在八到五个人之内。”
我盘算着根儿姐说的那“七个女孩”,没吱声。李缘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这些肉全是一刀一刀剁出来的,原因我就不多说了,在家里包个饺子的都想象的出来。可以确定凶手是两个以上的成年男性,有医学背景,或干过屠夫。”
“包饺子还要医学背景?”小叶儿庆好奇地问道。坐在他右边的王叔面色相当不好,显然他就特别爱吃饺子。
“你听我说完。另外那句表面完整的女尸背部有一个相当专业长达三十公分的豁口。完美避开了脊柱,把尸体的所有内脏全部掏出去了,胸腔里塞了一堆甲虫和鸟毛……”
小叶儿庆又不假思索地插话:“是埃及神话。甲虫是太阳神的化身,鸵鸟毛用来衡量人心的善恶。虽然并不严谨,但凶手应该是想让死者上天堂。”
他对邪教的执念真的很大。
“你也跟你那邪师父一个德行。”李缘说。
“怎么就不严谨了?”我问。
“哪有人衡量完善恶装反了,给人心安鸵鸟上,鸟毛塞肚子里。圆圆姐,那女尸是怎么死的?”
“没有脏器很难确定,现场找不到她的脏器,甚至一滴血都没有。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大一点?”
“你看明明用了相当“尊重”的杀人方式,却让她死那么惨。而且一会儿鸟毛,一会儿亚当。这种二五仔行径绝对是邪教犯案。”
春儿哥并没有听到昨天我和小叶儿庆的谈话,所以在座的除了我俩谁都一头雾水。我赶紧连带根儿姐的话一同解释给所有人。
“就……这?”阔子爷问道。
“就这已经是我们撞了大运才得来的未必准确的线索了。”
如果没有小叶儿庆骇人听闻的脑回路和不请自来的根儿姐,我们所能得到的只有“人死了,死了好多人呐!”仅此而已。
“所以如果真和你们推测的一样,是起邪教相关的案子的话,那么凶手一定会再次犯案。”
王叔说的不错,而且纸必定包不住火。光是这个案子的社会影响力就已经够大的了,如果陆续出现相似案件,我这个萧副队长可以直接摔帽子走人。
“刚才不说了吗?手法专业,说不准不是屠夫,就是干屠人的。可能不是第一次犯案。”阔子爷说。她讲话不像我们好开玩笑,总有一股子从军队里带出来的匪气,辣味儿直呛人天灵盖。
春哥求助似的看着我,难得还让我有点洋洋得意。树趟子里抓人没人比得过你,在城区里面,不还得靠我上台吗?
我站起来呱唧呱唧拍了两下手说:“好了,同志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虽然现在咱这只有几条半真半假的线索,几乎就是让对面儿那些逼崽子牵着走了,但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小叶儿庆,王叔,你俩去走访一下案发那栋单元楼的住户,看看有没有听到剁肉声的。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八个女孩儿的消息都打听打听;小叶儿庆,你再带王叔去趟现场,我还不信有什么线索逃得过咱叔的法眼;阔子爷,你把近五年来所有记录在册的悬案都翻一遍,凡是和本案相关的就不能放过——小徐生,也麻烦你了。帮忙查查最近的失踪人口,和你缘姐那边配合着看能不能确认死者身份。”
“那咱俩呢?”中队长这才发话。
“咱俩啊?咱俩去给老板陪酒啊!行了,各就各位,新年第一天,咱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