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红楼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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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君佐化瘀方

    “好说,好说”,贾珍笑着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两张银票,问道:“这是一百两,不知可够?”

    李裹儿并未接过,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朝他晃了晃。

    “你,你要一千两?”,贾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道。

    “老爷若是舍不得,一百两也成”,李裹儿坐回椅上,淡淡道:“我便开个寻常方子,用猛药,打下那恶胎来。只是令儿媳,以后怕是再不能生养。”

    “那……这一千两的方子,就能让我儿媳恢复如初?!”,贾珍沉下脸,有些不快道。

    “自是如此”,李裹儿端起茶杯,微微抿了口,含笑道:“我这千金不易的方子,收你千两,算是便宜了。”

    “先生快莫说笑了,甚么方子,能值千金?!”,贾珍强压怒火,讥讽道。

    “我这方子,分为两联,一曰‘君佐’,一曰‘臣使’。白日服一联‘君佐’,可化瘀去结,下胎保命。夜里再服一联‘臣使’,可活血解毒,滋身补体。两方联用,不消一月,令儿媳便能康愈,身子骨还会比以往更好些。”

    “老爷你说说看,可值千金否?”,李裹儿反问道。

    贾珍听后,斟酌良久,转而叹了口气。

    “唉,先生有所不知”,他望着李裹儿,面露难色道:“我宁国府虽家大业大,年年却是进项少,出项多,每岁花销着实庞杂,现今手头上,堪堪挪得出五百两银子。”

    “此等良方,我也不与先生议价了,余下五百两,我写一欠契,如何?”

    李裹儿闻言,低头摆弄了两下裙角,轻笑道:“既然老爷手头如此捉襟见肘,那欠契,我看就不用了。不妨将借居在府上的客人,今儿便送还回去,可好?”

    贾珍听了,心里不由咯噔一跳,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

    片刻后,他感慨道:“好,好!”

    “没想到小仙医还与我那寒老弟有些交情啊。”

    说罢,贾珍就唤来管家赖二。

    他先是吩咐赖二遣小厮送娇杏回西府,接着又到里间取出一叠银票,肉痛地放在桌上。

    李裹儿收下诊金,心满意足地拿起纸笔,写下了医方。

    贾珍忙忙拿起方子,展开细览,但见上面写的是:“君佐化瘀方。”

    “莪术三钱,当归三钱,赤芍三钱,桃仁三钱,红花三钱,怀牛膝三钱,益母草六钱,白花蛇舌草六钱,柴胡二钱,川穹二钱。”

    比起那些动辄十五六味药的虎狼大方子,这方子,拢共才十味药材,皆是简、便、廉、易之物。

    贾珍虽不通医术,却也知晓“药过十三,大夫不沾。药过十八,大夫该杀”的俗理。

    所谓名方,愈是大师之笔,愈是讲究一个“易于采集,便于炮制”。

    此方思路清晰,所选药材,性味调和,以“逐瘀化瘀”为主,确是良方。

    “怎不见另一联‘臣使’?”,贾珍暗忖片刻,微微颔首,疑惑道。

    “我只收了老爷五百两银子,药方自然只有一联”,李裹儿嘴角一弯,浅笑道。

    “你……”,贾珍正要发作。

    “老爷放心,令儿媳夜里服的‘臣使’,我会每日煎好,遣人送来”,李裹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屋外去。

    ……

    话分两头。

    且说贾蓉退到屋外,抬手擦拭脸上浓痰时,忽然瞥见一道人影从廊柱闪过。

    他忙喝问道:“何人在此?”

    那人便低着头,怯怯懦懦从廊柱后走了出来。

    贾蓉定睛一看,原来是秦氏的丫鬟瑞珠。

    “你不在房里好生照料着奶奶,来这里作甚?”,贾蓉冷声问。

    “回大爷,是……是奶奶叫我来问问小郎中,她的病还能治不能治”,瑞珠红着眼圈儿,答道。

    贾蓉想了想,沉声道:“你且告诉奶奶,先生说她那病不打紧,再不用忧心便是了。”

    瑞珠应了下来,匆匆转身离去。

    随后,贾蓉整理好面容,喊来心腹小厮吉儿,命吉儿速去给贾蔷报信,叫他快逃。

    是夜,秦氏卧房。

    瑞珠回来后,将贾蓉所言转述了一遍。

    秦可卿见她神色低落,好奇道:“瑞儿,可是谁欺负了你不曾?”

    秦氏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瑞珠听后,便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瑞珠先前在屋外,无意偷听到了贾珍大骂小郎中的话语。

    什么“恶胎”、什么“背夫偷汉的下贱事”、什么“家门不幸”……

    她当场就吓得魂飞魄散,敢情奶奶的病症,是偷了汉子,腹里沾染了污秽邪气。

    此等病症,便是小郎中能医好,往后在这府里,怕是也断然没有活路了!

    一想到平日秦可卿待自己疼爱有加,瑞珠不免心生犹豫,不知是否要将今日所听告知奶奶。

    “别哭了,你若这般,我这病还怎么将养?”

    “有什么委屈事,尽管说与我听,奶奶替你做主。”

    秦氏撑起身子,抓住她的手,安慰道。

    瑞珠只是摇头。

    “真是个牛心孩子,我幼年也爱哭,也没像你这样。”

    “女儿家的眼泪,是连着心的,要留在欢喜时再哭。”

    秦可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她的手。

    瑞珠也不说话,仍是低头啜泣。

    秦氏这才觉得她像是在瞒着事,又想到自己的病症,便试探道:“是不是小郎中说我这病,是极难治的,老爷逼你瞒了我?”

    瑞珠大惊失色,更不敢抬头,也不敢回声。

    秦可卿此刻心中已经有了底,淡淡道:“我与你情同姊妹,你若有事瞒我,真真让我心凉。”

    瑞珠听后,蹲下身子,抱住她的胳膊,又大哭起来,最后断断续续将今日听到的,告诉了秦氏。

    秦可卿听到“恶胎”二字,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四肢发凉,心儿好似就要从胸口蹦出来。

    世间病症多多,为何偏偏让她染上此疾?

    污秽邪气,哪里是她一个女子能够承受的?

    难道是上天的意旨?!

    半晌,秦氏才回过神,哑着嗓子道:“那小郎中,既然能诊出此病症,自是有药可医。你个傻丫头,还哭什么。”

    说罢,秦可卿又道:“我乏了,你也累了一天,都歇了罢。”

    瑞珠见秦氏脸上竟有一丝笑意,心中稍宽,便服侍她躺下,然后吹了灯,退至外间,和衣卧在炕上小憩。

    半夜时分,秦可卿昏昏沉沉醒来。

    她细细看了会儿屋里的陈设,又悄悄起身,赤着脚,走至铜镜前。

    那镜上,胭脂的痕迹早已擦去,她却似乎还能看到明晃晃的“贱人”二字。

    想到瑞珠嘴里的那些话,竟是从贾珍口中说出,秦可卿不免心冷如冰,直侵骨髓。

    她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出生时便被父母抛弃,更是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秦可卿轻飘飘挪着步子,从箱底取出一束白绫,然后静静的出了门,径直朝天香楼走去。

    到了天香楼,她拾步而上,来到楼顶。

    秦可卿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只见月光惨淡,几颗寒星藏于云中,时隐时现。

    不时有冷风飕飕窜进楼中,发出怪响,听得她头皮发紧,寒颤不止。

    不止一个夜晚,她在此与贾珍幽会。

    她只是听话。

    她只晓得,听话,才能活下去。

    在养生堂里,她不听话,她的兄弟便死了。

    此时此刻,她竟有一种解脱感。

    “我生来,不过是希冀有人疼我,有人爱我。”

    “我生来,四下飘零,无枝可依,又风流淫贱,极尽放荡,今日终归遭了报应。”

    “我生来,活也不甘,死也不甘,只求再无来世。”

    秦可卿泪如雨下,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白绫掷向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