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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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秋风罢兮春草生

    启明星刚刚升起,弦月还未完全隐去,延康坊的魏王府内已经是烛火通明。魏王李泰愁容满面地坐在堂上。他已经在这坐了一日一夜,淡青色的眼圈渐渐染上了一层黑。

    自从圣人下旨命他接手“虞山公主失踪”一事,府上幕僚已经为他出了成百上千个主意。可公主失踪之时,李泰毕竟不在玄都观,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纵然有大臣们绘声绘色地演绎,也难以情景再现。

    更何况,李泰心知肚明,此事的重点并不在“找出公主”,而是这背后牵扯的储位之争。

    满朝文武皆知,明面上他与太子兄友弟恭,暗地里却斗得如火如荼。这几年,太子的行径实在荒唐,规劝或是弹劾他的奏折每日雪花似的堆上李世民的案头。可太子却丝毫不懂得收敛,还偏激地认为这都是李泰从中作梗。

    太子没少打压李泰,甚至还搞过一次不太成功的行刺。李泰被逼急了,便默许手下的眼线将太子与太常乐人厮混的事捅到了圣上面前。

    这一波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少人私下里都认为李承乾的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不过,李承乾到底是嫡长子,有“立嫡立长”的礼法观念为他保驾护航,生命力自然极其顽强。圣人处死那个男宠后,竟将此事偃旗息鼓,还为他谋划了一门好亲事。若他能成功与突厥公主成婚,那便是将整个草原的兵力都握在了手中。

    如此强大的外戚支持,纵使李泰有圣人的万千宠爱,也不得不怕。以李承乾尚武好斗的性子,他日一旦山陵崩,必将李泰杀之而后快。是以,当李泰得知虞山公主失踪时,心里甚至很是庆幸。可不曾想,太子竟用此事又将了他一军。

    李泰顶着雍州牧的头衔,虽然圣人并不需要他下去田间地头体察民情,也不需要他深入龙潭虎穴断案缉凶,可该担的责任他还是要担。雍州府隶属雍州牧下管辖。让雍州府长史负责寻找公主,就是让李泰这个雍州牧承担“找不到”的后果。

    如此也就罢了,太子竟然还得寸进尺,让他去安抚突厥,说的好听些是“代天子行事”,可谁不知道这就是让他去火中取栗。

    这么大个烫手山芋,看似分派给了朝廷的各个部门,实际上,不管哪一环节出了差错,追本溯源都是他李泰的失责。太子这一招真是狠毒至极。

    而一向爱重他的父亲这一次竟然也默许了太子的行径,想来是因为他曝光了太子养男宠一事,丢了皇家颜面,遭到了李世民的敲打。

    案头的蜡烛烧得只剩短短寸许,进而忽悠一下便熄了。室内瞬间陷入无尽的昏暗。被迫熬了通宵的婢女从失魂状态猛然惊醒,一边念叨着“奴婢该死”,一边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蜡烛。

    “几更天了。”已然坐到全身麻木的李泰开了口,试探性地伸了伸僵硬的四肢。

    侍女剪掉了一段烛芯:“五更了。”

    抖动的烛光将婢女的身影映在墙上,盈盈地晃动着。李泰努力睁了睁惺忪的眼,虚张着五指,朝墙上那道身影抓了抓:“替我更衣吧。”

    “殿下,圣人昨日已经免了您今日的早朝。”婢女提醒,“殿下还是歇息歇息吧。”

    歇?再歇下去他就真的不用起来了。

    李泰内心苦笑,双臂撑在交椅两侧的扶手上,吃力地将自己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的身躯从椅子里拔了出来。

    婢女见状,连忙上去搀扶:“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去大理寺。”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去崇化坊。”

    急促的车轮碾开了一片天光。李泰赶到位于崇化坊的苏宅时,正遇上苏遇带着叶湾湾准备出门。

    “苏少卿。”李泰急忙掀开马车的帷幔,叫住了苏遇。

    苏遇从容一礼,应了一声“魏王殿下”。魏王会来找他,他一点也不意外。他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公主失踪,又有断案能力的人。魏王此刻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就算是烧坏了脑子都会本能地想到他。

    李泰从马车上下来:“苏少卿这是要去哪里?”

    苏遇答:“思美人的舞姬叶祝祝昨日遭人杀害。臣正要去见一个嫌犯。”

    “苏少卿已经确认这嫌犯的身份了?”李泰就算再怎么急切地想拉苏遇入伙,也不能当头就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他强耐着性子,寒暄。

    “是西市一木材商。”苏遇说着,将袖中的画像取了出来,递给李泰。

    “这是这位画师画的?”李泰接过画,又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苏遇身后的叶湾湾,“刘行敏昨日派人给本王送了信,说这位画师有断人生死的能力。好像,画师也曾给虞山公主画过画像?”

    叶湾湾点头:“是。”

    李泰极其自然地转手将画像交给了身后的随从:“去府衙调人,京畿地区搜捕此人。”

    苏遇原本只是打算在叶祝祝的案子上给刘行敏些助力,既不得罪太子,也减轻了雍州府的压力,卖了人情。可李泰这话一出,苏遇便知道,虞山公主这块烫手的山芋,今日他不接也得接。好在,他一身假模假式的气度风骨成功掩盖了狂躁愤懑的内心,没有让李泰看出任何端倪。

    果然,魏王的随从刚走,魏王就诚恳地看向了苏遇:“就请苏少卿和画师随本王去一趟玄都观吧。”

    苏遇立刻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魏王的身份尊贵,就连出行所用的车马也规格极高,内部的宽敞程度几乎可以让叶湾湾躺下来打滚。李泰独自坐在车尾的位置,苏遇和叶湾湾则一左一右分坐在两侧。

    李泰对叶湾湾显然存着几分好奇:“画师可否愿意给本王画上一幅,看看虞山公主一案于本王究竟是福是祸。”

    “魏王殿下就不要拿我打趣了。”叶湾湾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身份尊贵之人,自然将身上那股子邪气收敛了几分。

    李泰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本王愿付千金。”

    “那我也得有命花啊。”叶湾湾几乎是脱口而出。

    坐在对侧,始终一脸清风明月的苏遇忽然在喉咙里哼笑了一声。叶湾湾抬头,迅速瞪了他一眼。两个人,一个眼底写着“不是画活画死与你无关吗”,一个嘴角挂着“要你管”。就这样眉来眼去地一路“吵”到了玄都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