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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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风雨替花愁

    天色渐晚,苏遇在雍州府衙署外久候刘行敏不得,又担心“抓捕木材商”一事会因为耽搁太久而生出变数,只好留下一名衙役在府衙内等刘行敏,自己带其余几人先行赶往安化门。

    眼下,叶祝祝一案已经水落石出。苏遇自然不再需要随时监视叶湾湾。这一次出城,他将叶湾湾留了下来。

    看着阳光下众人策马离去的背影,叶湾湾似乎叹了口气。她没有回去昭行坊的住处,而是向西出金光门,离开了长安城。

    暮色渐深。按说仲春之后天气已然转暖,只是这清明时节雨水不断,再和煦的日头也架不住连日的拍打,半空中隐隐飘着一股潮湿的泥土之气。最后一丝天光隐去之后,四周变得冷飕飕的。

    叶湾湾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过漕河,最后在一处庄子门前停下。

    时辰还不算太晚,但天边已然没有了光。两扇朱漆木门半掩着,庄子内黑漆漆的,看不见一截老少人影,听不见一丝鸡犬之声,只有院墙边几棵细竹随风沙沙地抖着。

    叶湾湾扣在门板上的手有些迟疑,但终究,她还是推开了门,跨进门槛。她带了火折,却没有点,只是努力适应着黑暗,往院落深处走去。

    也许是夜风渐起,叶湾湾能听见身后门板被风撩拨得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忽而,一道凄厉的闪电自云层中劈下,晃得叶湾湾几乎睁不开眼。

    下雨了……叶湾湾感到有雨滴砸上肩头,可耳边却没有出现期待中的雨声,反而变得更静了。叶湾湾的双脚像陷在了污泥里,动弹不得。她稍稍转了转僵直的脖颈,朝被砸了“雨滴”的肩头看去。

    空气中隐隐荡漾着一股蠢蠢欲动的血腥之气。

    叶湾湾原地愣了须臾,随即,伴随着一声闷雷在耳边响起,她转身向院外冲去。

    雷电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叶湾湾能听到自己比雷声更甚的心跳,她看着那扇在风暴中七扭八歪的木门“嘭”的一声在眼前合起,继而一道寒光从树梢直刺而下。她甚至顾不上喊一声“救命”,下意识地向后一仰躲过眼前的刀锋,然后转身又朝后院奔命。

    冲到正房门外时,她听见了一声清晰却在中途戛然而止的“救命”。紧接着,正房的门被人撞开,衣着华贵的木材商此刻竟如猪狗般爬了出来,在泥泞的土地上连滚带爬。他身后,黑衣人举刀追出,毫不留情地朝他身后补了一刀。

    叶湾湾犹豫了须臾,进而大步冲了上去,以惯性撞倒因举刀而还未站稳的黑衣人。趁黑衣人还未回神,她又抓起身侧的石块朝那人面门上狠狠一砸。随后,她急迫地从黑衣人身上翻下来,爬到木材商身边。

    “那口棺材是谁买的!”叶湾湾抓着木材商的肩,想晃却又不敢用力,“是谁杀了虞山公主!”

    “啊……”木材商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几个音节。他的脖子被人切开了半截,汩汩而出的血被此刻瓢泼的大雨冲刷得南流北淌。

    见他已经说不出话,叶湾湾又抓起木材商的手,举到自己的手心里:“写出来,把名字写出来!”

    木材商刚刚颤抖着指尖在叶湾湾的手心里画出一个短促的波浪,一把短刀破空而来,直接砍在木材商的手腕上。那只被叶湾湾抓住的手臂顷刻间断成了两截。

    “啊——”叶湾湾吓得险些瘫坐在地上。

    她虽然不甘心,但再纠缠下去,不仅问不出想要的答案,还会丢了性命。好在,今夜来灭口的只有两个人,还不至于封死她所有的路。

    眼见守在门边的黑衣人已经提刀而来,叶湾湾迅速抓起地上的短刀,踢开被自己砸得昏死过去的黑衣人,用院中的石头圆桌起跳,抱住院墙边一根较粗的竹子,又借助竹竿柔韧的弹力跳上墙头,摔出墙外。

    好在这十几年的安逸还不至于让她荒废了小时候上房揭瓦的功力。

    可惜,她刚往前跑了几步,黑衣人就追身而至。

    叶湾湾努力地呼吸,好让自己不至于慌不择路。她脑子里飞速思索着对策。木材商这处庄子距离长安城并不算近,往来两处必有马匹。叶湾湾一边绕着庄子跑圈,一边将食指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嘹亮的口哨,果然,她听见不远处有马蹄踏地的声响。

    倒霉的是,那马蹄声只是来取她性命的催命符。

    叶湾湾没有想到,除去庄子里的两个杀手外,院外竟然还等了这么多后备军。很快,叶湾湾就被四五个骑在马上的黑衣人围在了中间。

    荒郊野外,敌众我寡。大雨兜头而下,浇得叶湾湾遍体生凉。

    许久,叶湾湾摸了摸眼角的雨水,笑了笑:“少侠,麻烦让个路。”

    “此路不通。”那人冷冰冰地开口。

    “哦,那我换一条走。”叶湾湾从善如流地转了个身,朝另一个方向挪了挪,而后仰头看向骑在马上的人,“少侠,这边也不通吗?”

    眼前的人非但不退,反而驭马又往前踏了几步。

    叶湾湾慢悠悠地垂下头,似乎有些无奈,忽然,她微微挑起眼帘,夜幕下,她的眼中闪出一抹诡异的笑。还不等眼前之人明白她那抹笑的来意,他的马已经被叶湾湾手中的短刀戳伤了马腹。

    马匹吃痛猛地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人始料未及,直接被扬了下去。而叶湾湾却早有准备,在骏马扬蹄的瞬间就已经侧身抓住了马缰,随着黑衣人的坠落,她迅速踩着脚蹬跃上马背。

    受伤的骏马疯了一样甩开身后的人,在夜幕里奔驰。前方,似乎闪出一个人影,可不论叶湾湾如何拼命地拉扯缰绳,那马都无动于衷,玩了命似的往前冲。

    余光中,叶湾湾又看见有黑衣人已经驾马冲到身侧,随即,那人松了手中马缰,狠狠一点脚蹬,朝自己跃身而来。叶湾湾下意识地一矮,趴在马背上。黑衣人便从她的头顶掠过,落在了那个不明身份的人影前。

    眼见马蹄就要将二人踏成肉饼,那人影手起刀落,将黑衣人斩于马下。温热的血顺着刀锋四处飞溅,同时迷了叶湾湾和疯马的眼。

    马匹受惊,再次将前蹄高高扬起,直接将叶湾湾甩了出去。

    叶湾湾背部着地,摔得七荤八素,却又感觉不到疼。她慢吞吞地睁开眼,一歪头就看见黑衣人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在她不远处,苏遇一手勒住缰绳,手腕微一用力就将扬蹄直奔他面门的疯马制服。骏马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几声,像是认错似的曲起四条腿,乖巧地跪伏在苏遇身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叶湾湾全身僵硬地蜷缩在黑衣人的尸体旁,半天没有回过神。

    “你再不起来,他们就追上来了。”苏遇冷静地开口。

    “苏少卿?”听见苏遇的声音,叶湾湾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一咕噜就从地上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叶祝祝说木材商在这有一处宅子。”苏遇的语速突然变快,随后,他猛地拉过叶湾湾的手,将马缰递给她,“上马!”

    身后那些人已经追了过来。

    苏遇也快速跨上黑衣人留下的另一匹,冲进夜色。

    可他们冲向的不是官道,而是一片草木丛生的山坡。

    这片山坡东面直通长安,西北两侧是地势平缓的山谷,南面则是极为陡峭的山坡。坡上遍植的苍松翠柏绵延至山坡最陡处后戛然而止。谷中漕河之水潺潺而过,从岸边看去恬静怡然,可水中却怪石嶙峋。

    叶湾湾的马腹部有伤,虽然不深,但体力毕竟受限,在林间左突右进地狂奔了几许后终于耗尽了耐力,在陡峭的山坡边上尥了蹶子,直接将叶湾湾摔进了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