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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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沙丘托孤

    却说皇帝的车马在路上北行,徐市的船队则沿着海岸线随行。

    不过说是向北而行,其实自琅邪出发,沿着海岸线,实则是往东北,甚至东的程度要胜过往北。

    按理此处离泰山很近,有近臣劝说始皇是否往西行一段路往泰山去祭祀一番,也好彰显皇帝的功德。始皇帝只沉默不语,吓得近臣慌忙谢罪唯恐始皇帝不快。

    一路往北而行,离开了琅邪郡,往东北便是胶东郡。走到胶东郡的最东边,还是连一条大鲛鱼的影子都没看到。这回徐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还是强装镇定,继续往北行,行至北海应该就能有收获,徐市安慰自己道。

    抵达了胶东郡的最东边,也是秦国的最东边,队伍便往西北而行。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徐市的诚意,一条大鱼出现在了船队的面前。负责瞭望的水手忙向徐市报告,徐市眯着眼往远处看去,只见一条鲛鱼喷起高高的水柱,水蒸气在远处久久不散。看这水量,想必的确是一条大鲛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徐市哪儿来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下指挥船队趁机会包抄过去。

    放下诸多可乘六七人的小艇,众人便划着浆鼓足帆往鲛鱼喷水处赶去。靠近时鲸鱼还未靠近水中,徐市示意所有人缓慢靠近,以免惊吓鲛鱼。待好几艘船都已临近鲛鱼附近时,徐市一声令下,好几个强壮无比的枪手,便手持大枪从船上跃起,往鲛鱼身上刺去。

    却说这枪与寻常兵器不同,长约两丈多。寻常大枪往往枪头短小,锋利。而鲛鱼枪则尤为不同,枪头极长,且十分粗大,上面还有倒刺,可以深深刺入鲛鱼体内,并挂住鲛鱼的皮肉,防止大枪脱落。其后有一根很长的绳子连接,绳子后端绑有数个巨大的木球。

    枪手们高高跃起,猛地把枪扎入鲛鱼背上。鲛鱼吃痛受惊,便往水下潜去。

    但下潜哪儿有那么容易,身上背着十几支大枪,鲛鱼的行动自然受到了影响。且潜入水中,便受木球浮力影响,再难深入水下,只得在水面附近浅浅地游动。鲛鱼想要摆脱大枪,也不过只是空耗体力,加速自己的死亡罢了。

    跟着木球,众人一路紧追不舍,待鲛鱼再次浮出水面,又是数支鱼枪插上,再以大网缚之。最终折腾了几天的鲛鱼,还是停止了动弹,精疲力竭后,被船队拖回岸边宰割。始皇帝喜,重赏徐市,命令徐市继续往东寻访仙药,自己则向西而行,继续巡游。

    不过皇帝的车马还没行多远,行至平原津时,始皇帝便病了。

    都说老年一场病,能要人的命。抱着病体,始皇帝自然也不能再承受舟车劳顿之苦,巡游被迫中断,车马停顿于沙丘。这里有一处早年齐国修建的行宫,不过行宫的规格承纳不了这么庞大的车队。故而文武百官只得另觅别处办公,而皇帝的车马,只留中车府的十几驾在行宫内备用,其余人马皆屯于城外临时营造的军营中。

    虽然随行良医对始皇帝的身体素来有了解,汤汤水水也让始皇帝如数服下,不过皇帝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反而再随着病情的进展,而逐渐严重。良医们便让中车府令赵高往咸阳发信,好叫那边的医者往这边来会诊。另一方面,中车府令赵高也令郡守们寻觅附近的良医以备咨询。

    人的生命有时强韧,有时脆弱。

    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皇帝的病情愈发严重,每日总是长睡不醒,连走路都变得困难了,即便是坐在那里,也止不住的咳嗽。这让群臣对皇帝的病产生了严重的担忧,纷纷劝谏始皇帝保重身体,建议始皇帝考虑终止巡游。

    始皇帝虽然被病情折磨得昏昏欲睡,但还留有一丝清明。于是便问众臣对结束巡游的建议,大家陈言皇帝身体有恙,的确应该回咸阳。不过又有说,皇帝身体有恙,为什么要回去,应该在原地治病,以免病情加剧。

    如此一来自然是后者的言论占据了上风,毕竟显得更有道理。

    但前者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如果始皇帝的病治不好,在皇帝时日无多的情况下,如果在外驾崩,免不了会给国家带来混乱。相反,如果在咸阳驾崩,百官俱在,一切流程可以正常运转,带来的混乱必然小一些。

    作为忠臣,自然要敢于直言进谏,不过眼下始皇帝还没有病入膏肓,只是病情逐渐加重而已。如果在这时候说始皇帝会死——好吧,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谈论死字,因为这也太不吉利了。

    即便皇帝驾崩了,国家机器也不会停止运转的,对吧。

    因此,百官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出皇帝崩殂的预案,毕竟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三位丞相们还在呢。

    六月,天气开始变得炎热。

    六月的沙丘行宫里,知了叫着,柳叶飘飞,空气中清凉和灼热的感觉来回交替。

    嬴政呆在寝宫里,每日清醒的时间愈发少了,即便醒着的时候说话也是模模糊糊,意识也开始涣散。

    坚持了几日后,嬴政总算认清了自己大限将至的事实,挥一挥衣袖,示意站立在一旁的当值医官退去,接着嬴政便叫近侍叫来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听说皇帝的命令,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不过在宫内不得疾行,故而只是神色上十分慌张,步子依然严丝合缝,有条不紊。

    见到赵高来到面前,近侍轻声唤醒了始皇帝。始皇帝幽幽醒转,眼看着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已经病入膏肓,行动已经异常迟缓。踌躇半天,才能吐出几个字。

    近侍俯着身子,在皇帝嘴边听见始皇帝说道:“让,扶苏。”

    喘了几口气,始皇帝颤声道:“送我的。”

    “灵柩。”

    “回,咸阳。”

    近侍听完,脸色剧变,毕竟皇帝生死这种场面也不是他一个普通近侍能见过的。见皇帝手指了指赵高,近侍只好镇定神色,将嘴巴附在赵高耳朵旁,把话轻声传给赵高。

    赵高闻言,面容也是一震,忙下跪伏在地下道:“陛下。”

    话还未说完,见始皇帝闭上了双眼,近侍便让赵高别再打扰始皇帝,赵高也只得告退。按照始皇帝的吩咐,着人将皇帝的话拟成诏书,自己再盖上玉玺,便拿来让始皇帝览阅。

    诏书内的事项虽然十分重大,但由于诏书内容事情不复杂,又是以口头方式下达的命令,故而十分简短。始皇帝看完后,便嘱咐赵高道,这事务必由你亲自负责。

    毕竟作为自己这么多年唯一的亲信,嬴政自问自己待赵高不薄,且多少年检验下,赵高也的确忠心耿耿。如此重大之事,交由放心的人负责,多留个心眼,总不是坏事。

    召见完赵高,始皇帝的气色好像有所好转,又召见了李斯。

    李斯从宫外来到近前,看见始皇帝卧病在床,便关心起陛下的病情来。

    始皇帝笑了笑,对李斯嘱托道:“秦国的过去,离不开卿的贡献。朕深深感觉离不开你,没有卿的付出,也便没有朕的今天。”

    “朕的儿子,你也知道。扶苏就是这个性格,心直口快,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我挺欣赏这一点,很像朕年轻时的样子。”秦皇说起扶苏,忽然话多了起来。

    “能反对朕,我觉得挺好。这回去长城,他也该成长了些吧。可惜,不能在死前,再看看他的样子。”

    “秦国就交给你们了,有卿辅佐,吾心甚慰。”

    李斯闻言早已涕泪俱下,始皇帝见状也不忍再看,便挥手让李斯退下。

    李斯告退后,始皇帝又让近侍传唤蒙毅来沙丘。想了想,蒙毅远在会稽,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沙丘。便止住近侍,叫近侍草拟了一道口谕,传令给赵高,再写一封诏书给蒙毅托孤。

    做完了这些,嬴政闭上眼睛。听着鸟叫蝉鸣,夏风划过树梢,忽的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刚登基的时候,想起了刚统一六国的时候,想起了第一次东巡的时候。

    不禁感慨自己真的老了,真的变得多愁善感了,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很多抱负没有实现,可惜,没有时间了。

    他突然觉得好累,觉得好似挑了个重担,压的自己喘不过气了。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苛求自己了,突然内心里开始有些不甘。也许我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可我是皇帝,功过三皇,德兼五帝。他想到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想到虞舜,孝顺友爱,巡游天下。又想到唐尧,心存天下,加志穷民。忽而有些后悔,自己只是一个人,为何要和三个人比。

    是自己太需要认可了吗?

    哈哈哈,算了,都过去了。朕也该放下担子了,交给你们了。始皇帝嬴政笑了笑,停止了呼吸。

    是年史官载曰:【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