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铭没法置之不理了。

    这显然不是什么恶作剧，没人会闲到偷偷改造自家电话只为打几个无关痛痒的骚扰电话。

    所以话筒对面的“人”，应该被称之为“它”？

    然后现在“它”需要答复？一个仅允许唯一内容的答复？

    “哐当。”

    李无铭拿起了话筒。

    『你想成为英雄吗？』

    熟悉的冰冷机械声再次通过话筒传来。

    “我想——行了吧。”李无铭有气无力地回道。

    『滋、滋——哔——』

    话筒内突然传出了一阵电流声。

    『已确认准宿主意向，准备开始进行契约签订…程式部署中……』

    然后，明显的机械合成声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一个少女般的声音——虽然还是特别僵硬。

    但这对李无铭而言却是不一般的事情。

    “喂？你在说什么！”

    他立刻向话筒另一侧的“它”质询道。

    “什么准宿主？什……契——约？”

    可他的话却突然卡住了。

    一块浮空的面板十分生硬地张开在了李无铭眼前，面板正中心处正不断跳跃着“加载中”几个字，文字下方则是一个正在被渐渐填满的进度条。

    “我去，什么玩意儿啊……”

    淡蓝色的光芒投映在他的眼眸之中，闪烁出梦境般的颜色，他觉得自己约莫是在做梦了，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嘶，好疼，这尼玛真不是梦？”

    李无铭的嘴角微微有点抽搐，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解释自己当前的境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做什么？

    疑问像碳酸饮料里的气泡一样源源不断地浮现，但就和那些天花板上的污渍一样，毫无意义。

    ……

    “40，41，42……”

    时间慢慢流逝着，而面板上的数字也在慢慢跳动着。

    李无铭首次发现等待原来是这么煎熬的一件事情，用于拿住话筒的手此刻竟无法松开半毫，汗水在手掌与话柄的夹缝中逐渐溢出。

    ……

    “70，71，72……”

    或许是面板上的进度终于快要走完了，李无铭心中居然莫名地出现了一丝松懈。

    至于现在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了。

    更何况，那个依然倔强地挂在墙上的破碎时钟是无法告诉他答案的。

    ……

    『造主，本机在契约签订程式预加载的过程中确认，存在86%的适格者会出现灵魂波动异常的现象，存在10%的适格者会出现灵魂波动暂时消失导致签订程式无法继续的情况，仅有4%的适格者灵魂波动能保持一定量级的稳定，请问本机是否需要对签订程式其执行流程进行优化，以更适合适格者思维运行模式的方式完成判断诱导工作？』

    『造主，本机判断继续维持现有方案并不利于……”』

    『造主，本机明白了，本机同意继续维持现有方案……』

    ……

    略显粗糙的手指试探性地洞穿了浮在空中的面板，随后便像是湖面突遭暴雨一样，面板先是泛起点点涟漪，再是大小不一的波纹相撞产生混乱，“加载中”在搅动中不断发生着变形。

    ……

    “98，99，100。”

    加载结束了。

    然后，面板也发生了变化。

    浅绿的背景色替代了原先的背景色，一篇标题为《英雄培养计划》的文章也跟着慢慢浮现出来，这篇文章很长，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未曾排版一样霸占了整块面板。

    一直把玩面板的李无铭在发现这些变化的同时，手一僵，然后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

    随后，他试图去阅览那篇刚出现的文章，结果才只是看了两三眼，他的眼睛就先举起白旗了。

    淡蓝色的面板内浮现的文字，无一例外，全是白色的，李无铭不明白这究竟得是什么级别的恶趣味，才能让这文章的作者搞出这么有特色的设计。

    『程式部署已完成，本次契约相关信息均已通过准宿主大人您面前的光板进行展示，若您存在疑问，请及时提出，系统A0086号衷心为您服务。』

    李无铭的耳边响起了那位“少女”的声音。

    但是，不是从话筒里传出来的。

    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渗遍了他的身子，话筒也从他手中滑落被迫玩起了蹦极游戏，在即将摔到地上时又被弹簧线强行拉起。

    “你你你，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他惊恐地扫视着自己的四周，手脚只觉得发凉发麻。

    他不明白！“它”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这声音又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检测到准宿主大人当前神经信号异常，存在精神崩溃风险，确认启用镇静方案。』

    伴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李无铭瞬间冷静了下来。

    只是，这种冷静是异常的。

    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冷静到了完全不像自己——他居然在这一瞬间，就完成了“对对方身份的猜想、对自身所处危险级别的判定、对自身是否有拒绝权的理性确认”这些问题的思考与判断，这本不该是他能轻松完成的事！

    『本机为程式型生命，无需依附任何原基结构体，无法观测为正常现象，请准宿主大人理解。』

    与此同时，“它”的回复在李无铭耳边响起。

    对此，李无铭冷静地问道：“就像幽灵那样？”

    『开始检索本世界关键词“幽灵”…检索完成…开始同本机信息比较…比较完成。』

    『告，本机并非幽灵，幽灵归属精神型生命，本机并未被授权使用精神型生命特有的思维入侵能力，无法视为相似生命体。』

    李无铭对这个回答并不奇怪，他只是依然冷静地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告，本机希望您能同本机签订在您面前的契约，成为本机的正式宿主并协助本机完成被分配的一百个任务。』

    “具体有些什么任务？”

    『告，具体任务信息以任务中枢发布为准，当前可公示信息为，宿主需以扮演“英雄”的形式，前往它数可能域帮助任务指定目标，具体介绍请查阅您面前的光板。』

    “哦，有意思，是要我扮演“英雄”么？听你这话，我还会移动到其他的世界？那你能提供给我…什么？既然要我帮忙的话，报酬也…肯定少不了吧。”

    冷静的李无铭突然觉得略微有些头疼。

    『告，依据契约公示内容所示，本机可提供用于保护宿主的攻击分析、无效化辅助权能及【遗宝】三级使用权限，宿主可在规则许定范围内自由取用其中的工具，在您协助本机完成全部任务的执行后，本机的造主将会实现您的一个愿望，愿望指定范围信息具体可参考契约公示内容，实际范围存在扩大可能性。』

    “嘶…你应该…能先给我看下…有哪些东西…可以用的吧。”

    有点冷静的李无铭觉得自己的头疼严重了起来。

    『了解，已展示当前全部可公示信息，请查阅您面前的光板。』

    “哦，挺快啊。”快要不冷静的李无铭立刻看向面前已经出现更新的面板，“看起来还不错呢，这确实是…一笔…挺好的…交——易！”

    “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那个样子？”不再冷静的李无铭愤怒地质问道。

    『告，本机确认到当时您的精神波动已接近崩溃临界值，为保证您对本次契约的知情权，选择启用用于稳定情绪的镇静方案。』

    『本次镇静方案中激活的镇静用药物神经介质β-102型，已通过充足临床试验数据确认其在短期使用情况下的无害性，药效结束后出现的短暂性晕眩、短期记忆中断为正常反应现象，并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后续负面影响，请您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再愤怒的李无铭使劲扣住自己的额头用力睁眼并一边发抖一边微微喘气。

    就在刚刚，他好像站在自己的身体上面，冷漠地看着冷静的自己在那冷漠地思考、说话，虽然现在已经脱离那种状态了，可说实话，他还是很害怕。

    “你如果只是想要和我签订契约的话，用不着使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用正常交流的方式就好了。”

    『准宿主大人您如果无法接受本机本次未经通告确认的自我判定行为，可选择终止本次签约，本机遵守公平性原则，不会使用强制性手段迫使您同本机完成契约签订。』

    “不是…唉——”普通的李无铭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比较好，“总之以后没我允许，不准再对我使用那个镇静方案了，那种感觉是真的难受……对了，你那些任务应该不至于特别难吧……不过连你这样的存在都需要找协助者，我这么普通真的可以吗……嘶——”

    『……』

    “A0086”没有回应。

    “好啦好啦，我才没那么小气呢，你也别记心上了，下不为例就行了。你不是要和我签订契约吗？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吧。”见A0086突然就没有回复了，李无铭有些无语地催促道。

    A0086依然在那沉默着。

    “啊……啊咧？”李无铭懵了。

    这时，A0086的回复出现了。

    “出于信息共享原则，本机需告知您本机当前无法理解您的思维模式，在本机当前数据库中，‘凡灵-人属’这一生命体是被登记为遵循‘利益至上’原则的群居型生命。”

    “本机通过对您的灵魂波动监察可知，本机当前提供的利益无法满足您的欲望，本次契约签订流程理应会被终止，可目前您却主动提出签订契约的要求，这并不符合您归属‘生命’体系的特点。”

    “……”李无铭更懵了，这都哪跟哪啊？

    可他还是选择了回答A0086的疑惑。

    “无法理解什么啊……这不就是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吗？我还能拒绝你不成？而且这和利益至上原则又有啥关系啊？只是帮个忙而已的话，我当然没有问题啊！”

    “……”

    A0086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白了，那么出于对您权益的保护，本机推荐您最好先完成对本次契约全部内容的查阅，本机遵守公平性原则，有义务提醒您当前仍有重要信息未进行查阅。』

    “啊，这个不必了，我反正是相信你不会害我的。”李无铭果断回绝道——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看那狗屎文章。

    『……本机明白了，申请对展示内容进行省略，申请理由“签订方已知晓并同意”……申请通过，开始进行契约签订流程。』

    伴随着A0086话音落下，李无铭手中出现了一支散发着洁白光芒的羽毛笔。

    『请准宿主大人检查最终契约内容，在确认无误后于签名栏内写下自己的名字。』

    李无铭象征性地扫了一眼这最后的契约内容，和之前不同的是，面板内不再显示着一堆看不清的小字、废话，反而是用着显眼的黑字简要说明了他之后要做的事情和A0086该履行的职责。

    而在面板的最下方，也用着十分明显的大方框，标示出了给他用的签名栏区域，以及一个内含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的盖章，想来是A0086的身份证明吧。

    “呼——”李无铭缓缓吸入了一口气。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重要的决定，它或许是一次有意思的冒险，但也有极有可能是一个个挫折，一个个否定自我的瞬间……

    他不敢再细想了，他突然害怕起自己会又一次如同“现实中的自己”，然后又一次在后悔与坦然中摇摆不定。

    在深深吐出一口长气后，他歪歪扭扭地在签名栏写下了自己名字——【李无铭】。

    然后，面板瞬间消失在了空中，似乎并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

    紧随而来的，是A0086一连串的播报声。

    『契约签订已完成，进行宿主身份确认，宿主身份确认完成，启用灵魂绑定程式……』

    『灵魂绑定已完成，开始提升相关权限…权限提升完毕，开始解放受限机能……』

    『尊敬的无铭大人，欢迎您参加“英雄练成计划”，本计划依据“人人都想成为英雄”这一理念进行设计……』

    『已自动接取新手任务“援助清剑宗”，开始构筑传送术式…已完成坐标获取……』

    『中心坐标固定完成…连接稳定性测试开始…测试完成…检查防御准备是否完成…已确认灵能护膜设立完成…』

    『术式构筑完成，开始进行空间跃迁……』

    下一秒，李无铭消失在了这个世界，A0086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客厅此时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事实”也是这样的，那耷拉在地上的话筒，那被拔掉的电话线、电源线，全都回到了它们应该待着位置上。

    在李无铭所有的小小房间内，电脑重新亮了起来，并轻车熟路地自动清除着主人留在这个世界的讯息，只是不知是否是有意的，那个残留着好几条未读信息的聊天账户并未被注销。

    胡乱扔于书桌上的写字簿中掉出了一张空白纸张，李无铭的笔迹在其上一一浮现，它是一封告别信，在书写完主人要去当“英雄”的“伟大梦想”后，它就此沉默。

    没有人会知道李无铭究竟去了哪里，就如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那碎嘴母亲不打招呼出门只是为个不大蛋糕一样，就如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那苦劳老爹会破天荒请假正骑着那辆破车在那焦急地等着红绿灯一样。

    被有意缓速流动的时间已经恢复了正常，可那已被撕去大半的日历簿还能恢复正常吗？它或许会永远停留在18号这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