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子，收下。”

    老大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方明瑞的背后，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块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的玉石就被硬塞到了他的手中。

    “老大，您这是？”方明瑞有点发懵，这东西不是前辈常去的那家玉石行的镇店之宝吗，怎么会在前辈手上，而且为什么要给他。

    “你不适合我这行，这回干完就有多远滚多远吧，这破石头就当是你这回立功的报酬了。”王二郎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欸？”

    王二郎没有听到方明瑞的声音，他现在正在打量方明瑞，这是明瑞跟了他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认真看看这个迷了路的孩子，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孩子跟错了人。

    在他面前的这个孩子，穿着一身猩红外衣却不自知，生了一副姣好面皮却无处可用，还有他那些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学识技能，没一个用到了正道上。

    该说他是投错了胎呢，还是命不好呢？总之，再让这孩子继续走下去肯定是不行了。

    “下山后，记得把自己以前的事情藏得好一点，千万别给那些狗鼻子发现了。也别去想着去当你那子夫嘴里的圣人，找个小村子混混日子就好了。你不是读过书吗，也可以去当个先生，不要像我，离了地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这破石头，我瞅财万贯那怂样，大抵是值钱的，你到时候寻个黑市摊贩把它贱卖了估摸也能有不少钱。你就拿这钱去讨个媳妇吧，不管咋说你老方家的血脉是绝对不能断的……还有啊，媳妇不要找念过书的，容易跑你知道吗……还有啊，你就算不想教书，那还是得去找工去做的知道吗，坐吃山空啊，娃子是要吃饭念书的，那些都是钱呀……还有啊……”

    王二郎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极了一个老妈子。

    “可老大，你知道的，我……”

    “你怎么了？”王二郎平静地凝视着面前孩子的眼睛，对于自己的话被打断这件事，他现在还不是很生气。

    “我想复仇。”

    孩子的声音很微弱，但又很坚定。

    “复仇？”王二郎笑了出来，然后怒斥道：“复仇？你复个鸟的仇！”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复仇？你知道你的敌人是谁吗？是仙家！是所有人！”

    “你以为你很特殊吗？现在在这里的人，谁不比你惨？你只是死个爹娘而已，复啥仇！”

    “瑞子，听叔的吧，就在这结束吧，别去想着复仇了，老方家的香火还需要你传下去呢，你要对得起你爹娘啊，他们养你供你可不是让你在那惦记着替他们复仇的啊。”

    王二郎的声音很大，广场上的闲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酷似父子却非父子的一对，王二郎自然也是感觉到了这些目光。

    他没说什么，只是举起了缠绕着黑气的手臂，摆出了个“三”的手势。

    很快，那些目光就消失了，他们又去忙活自己的“游戏”了。

    方明瑞怔怔地低头站在原地，双拳紧握，那温热的玉石变得滚烫起来，那疲软的发丝将他的手掌划出了血痕，他明白，他当然是明白的，前辈的话是对的，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出什么豪气万千的言语，可在出声的那一瞬间，就化为了哭腔：“那剑盟呢？剑盟怎么办？您是要我去忍受他们的存在吗？”

    “我去。”王二郎沉声说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去杀光他们。”

    方明瑞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那熟悉老者的眼睛，想要寻找到一丝动摇。

    他失败了，老人很坚决。

    所以，他没有机会了。

    他很想再试着说些什么来挽救他的未来，只是那些能在心中肆意畅言的决心、誓言，统统抵不过一个“嗯”的分量。

    终究，方明瑞没再说些什么，如一滩烂泥一般扯着烂泥离开了王二郎。

    “您这样做，对那孩子真的好吗？”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王二郎身边，他没有转头，只是继续用言语来坚定自我的决心。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陈掌柜，这一代的仇恨，就在我们这里结束吧。”

    听到王二郎的话，那熟悉的声音沉默了。

    过了一会，那声音又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响起。

    “这样吗......我明白了......那祝您，武运昌隆。”

    随后，那熟悉的声音慢慢离去了。

    也直到这时，王二郎才敢回头，去看一看那个熟悉的背影。

    在他眼中出现的，是一位枯瘦的老者。

    这老人是他曾经的东家，姓陈，于县城内有几间酒楼生意故得名陈掌柜。

    本来的他，是一位体型富态的商人，可谁知家中突生变故，就在一夜间，白了头，又在几年之间，迅速瘦了下去，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起码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早已不用明说了。

    也因此，王二郎现在对于陈掌柜，心中有一份愧意。

    他是知道陈掌柜的心愿的，他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他变卦了。

    他明明知道陈掌柜藏在衣服下面的躯体是怎样因自残而伤痕累累的！

    他明明知道陈掌柜现在在年岁的侵蚀下身体已经愈发变差，或许再过几年就要撒手人寰的！

    他明明知道陈掌柜的女儿，那个总是叫他“叔”的丫头是怎么因为“卷入”仙人的斗争而惨死的！

    王二郎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心中甚不是滋味，可这就是世道，他必须做出选择！

    稍稍舒心之后，他准备回到他的位置，去等待离开这里的时候。

    但伴随一道声音的出现，他的想法落空了。

    “你们都在做什么啊！”

    空无人影的天门处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声音。

    那是来自孩子的声音，声音很年轻，有着一种不自量力的自信感。

    自顾自玩着游戏的恶魔们很快汇聚到了天门之前，争先恐后地想要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孩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王二郎不是很想去，但他是“老大”，于是他去了。

    方明瑞心情很低落，但他没法拒绝“伙伴”，于是他去了。

    陈掌柜很恐惧，他希望那个孩子不要去逞无能之勇，于是他去了。

    清剑宗，天门前。

    一个气喘吁吁面色潮红的青年正强行撑着身子站在那儿，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身边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东西。

    王二郎笑了，大家也笑了，嘲笑的声音在天门之前潮起潮落此起彼伏，只有陈掌柜想要走出人群去试图和那个孩子沟通让他赶紧下山，可面对着身边这些凶神恶煞的同伴，他不敢迈出这一步。

    “小鬼，你上来作甚？这里可没有你的娘，要吃奶的话换个地方吧。”王二郎轻佻说着，言语中不带丝毫尊重，他已经用神识确认过了，对方真的只是一个小屁孩而已。

    “我是来拯救清剑宗的，恶徒！”青年说的很认真。

    “哼。”王二郎自然没信，也懒得去纠缠这种无意义问题，自顾自继续问道：“你没见到剑盟的人吗？他们难道没告诉你这里很危险吗？”

    “剑盟？那是什么？”青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随后又喊道：“我当然知道这里危险啊，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会来这里啊！”

    “嗯哼？”王二郎感觉有些意外，这孩子居然没遇上剑盟的人？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小子大概是活不下来了，就算他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又如何呢？

    于是王二郎假仁假意地好心劝导道：“小鬼，看你胆蛮大的份上，我饶你一命，赶紧下山吧。”

    说是这么说，但王二郎心中门清的很，剑盟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可这小鬼却还是像听不懂人话似的，依然在那叫嚣着：“你在说什么鬼话？都说了我是来拯救清剑宗的！要打就打，不打就赶紧自己把自己绑起来吧！”

    “哈哈哈哈。”王二郎气乐了，他原本只是想看个闹剧的，可这小子这么不识相的话，他也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死吧。”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黑气从他身上冒出，最终汇聚成几把黑剑。

    而那些蠢蠢欲动又或者只是想靠近点看热闹的恶魔们在见到这些剑后无一不向后退了几步想要赶紧跑离。

    王二郎没有在意那些蠢货，在黑剑形成的瞬间他就已经指向那个青年。

    仅是瞬间的事，黑剑就到了青年的身边，随后炸裂开来，变为黑雾将其完全裹住。

    “一，二，三。”

    在数到结尾的时候，王二郎收回了那些黑雾——对手只是个凡人，三个数足够了。

    但事情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黑雾渐渐散去，青年却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而在他的身旁，有着一圈流光在环绕。

    “护身法宝？”王二郎明显迟疑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眼中就闪现出贪婪：“一起上，夺了这小子的宝贝！”

    于是，烟花在青年的身边绽放了开来，各式各样的进攻术式、宝器纷纷撞在了青年身边的流光上。

    小小的天门之前，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好不热闹。

    可青年依然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恶徒们的全力进攻对他而言似乎都只是在自动播放的背景板而已。

    随后，青年的前方掉出了一把剑。

    这剑并不像剑，因为它大的吓人，与其用剑来形容不如用门板来形容。

    可要说它是门板的话，这剑通体金黄似是纯金打造，在其的剑身、剑柄处又镶嵌着各种华丽的宝石，若是真把它当门板来用又完全起不了半点门的作用。

    不过这和王二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道白光自青年中心向外扩散开来，光前进的速度很慢，好像只要稍微跑跑就能让它追不上一样。

    但所有人却都拥了上去——他们自信于自己的实力，区区白光而已，有什么好怕。

    可他们错了，他们很快就开始溃逃，然后摔倒，眼睁睁地看着白光将自己吞没。

    所有人，无一例外的，在接触到这道白光时就瞬间倒下，没有任何抵抗，就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那持续笼罩着清剑宗天门的阴影，在此刻变为了恶徒们的被子。

    王二郎静静看着那道白光的接近，他突然觉得有些释然，看来自己确实该结束了，也不知道娃那边过得怎么样，读书又读得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个好郎君，如果让她知道自家老爹居然混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过去了会被怎么说呢。

    他从胸口取出一直系在脖子上的浑浊玉石细细摩挲着，他还记得，这石头是卖了牛才换来的，特别值钱。

    他也记得，自己是因为听说城里老爷都会用这个保佑孩子才会咬牙卖了牛的，换平日，他才不会买这种又不能吃又不能用的东西呢。

    玉石上刻着俩字，他不认识，这是他拉着算命先生叫玉石行里的伙计帮他刻上去的，先生好像说过这是“晴念”，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读书人喜欢这种名字，娃长大了如果能给读书郎瞧上，下半辈子肯定就不用愁了。

    不过他连是男娃还是女娃都还不知道呢，希望是个女娃吧，男娃太闹了，他不喜欢，这石头本来就是给女娃备的，男娃他才舍不得这个钱呢。

    白光越来越近了，王二郎向想拽走他的方明瑞、陈掌柜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他心意已决。

    “这俩憨货，老老实实去当仙家的奴才，不比跟着我这憨批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