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掌门！快醒醒啊！”

    清剑宗的宗门广场上，此时有些骚乱，三三两两或是从炉灰中爬出或是从茅坑中钻出的幸存者们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全都围在一个形容枯槁正被一块沾着些许污渍的淡蓝色尼龙布掩住的女子身边不停的呼叫，试图用他们那微弱的声音从阎王那夺回这个人。

    只因这人是宗门的顶梁柱吗？非也，他们只是无法接受恩人的离去罢了。

    在他们还未登上修仙之道前，他们中的部分人要么是整日等待日落的放牛娃，要么是被家早早逐出只为省张嘴多换些钱的地主家小工，要么是劳苦多年却连赎身都做不到的被欺压者，他们的一生或许就要在既定的路线中毫无波澜地走向结束。

    直到他们踏出了那一步，也许是来自邻人友伴的打趣，也许是在跑腿路上不经意的听闻，他们逃离那牢，奔向了天路，他们在未知中前行，在恐惧中向上，最终得到了他们期望的机会。

    清剑宗内没有招人的规章，对求学人的来历、资质一概没有要求，只要你是凭借自身意志来到山上的，清剑宗就愿意收下你。

    在这里，成仙已不再是权贵们的专属游戏，而这一切都是拜清剑宗现任宗主——澄心和她那些志同道合的先辈、友人、晚辈所赐。

    或许是这些呼唤真起了作用吧，澄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那始终居于云天之上的大日却丝毫没有客气，将那灼目的光直射而下，刺得她略显红肿的双目发疼。

    但她却没有闭上眼睛，她依然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大日，眼中满是不甘。

    “老天莫不是耍戏于我吧，怎么这阴曹地府，还少不得见你这家伙，我等罪人，也配格到您的垂怜吗？”

    她怨啊，阴间怎能同凡世相差无几，行恶之人怎能配上这等结局！

    不觉间，她的手已伸向云天，破破烂烂的手臂悬在半空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得不断扑空，唯有鲜血从再度崩裂开的伤口处潺潺流出。

    她的眼泪也悄然落下，从眼角开始，顺过耳垂的轮廓，最后沉入与尘土、血块纠缠在一起的发海之中，不知是为那高高在上的大日而流，还是为那无能的自己而流。

    “师父！太好了！您还活着！”

    一双颤抖的手挤过臭气弥漫的人群，快速冲到了澄心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攥紧了她那无所依靠的手。

    那双颤抖的手很温暖，远比天上的大日要暖，可澄心的心依然很冷，她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们得救了！快起来看看啊！那帮贼人全倒下了！”

    声音越来越清晰，澄心的心也越来越凉。

    她终于无法忍受下去，吃力地将头甩向了那双手的主人，果不其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吃惊？悲伤？愤怒？懊悔？无奈？她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啪、啪、啪。”像是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同时崩裂开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出现，伴随着四周的嘈杂声一起。

    回过神时，她已经抱住那个孩子那嚎啕大哭了。

    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大概是知悉老掌门已经仙去的那一日吧，看着长老们千辛万苦才带回来的那具已经拼不回原样的尸体的时候，她没有哭，毅然决定接下掌门职责的时候，她也没哭，她只在那一日没有星月相伴的夜晚，才敢蜷缩在被纱幕遮挡的床角，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偷偷噎泣。

    “你为什么会来这啊！你不该来这的啊！”

    她心痛啊，这个孩子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也要来到这里，贼老天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无辜之人为何也要被投入阴曹地府？还是说这孩子只是跟着她就已经是天大罪过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愿负上被永世折磨的业罚送所有被她牵连的孩子离开这里。

    可这贼老天真的会允许她这么做吗？想到这，澄心更加绝望了。

    ……

    澄铃轻轻拍着怀中人的背，这个人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容貌，陌生的是心。她曾不止一次的羡慕过这个人的那份英气，她喜欢她那颗不会妥协的心，她也希冀着自己能够更快再进一步，能更快成长到独当一面的程度，她希望自己不用再继续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再继续受到她的保护，而是能站在她的身边替她分担那些重责。

    可现在，那个人却那么轻易地展露出了她软弱的那一面，那颤抖的肩膀、模糊的言语全部都无法和她印象中的那个人对应。

    但真是这样吗？她迟疑地看着那个人身上再度崩裂开的伤口，这些不该是她应有的伤势。

    她的师父是强者，是千年来最接近得道登仙之人，是被公认的最不能招惹的存在。清剑宗在扩大弟子招取范围后未能出现太大变故的原因，全都依赖于她的师父。

    然而就是这样的师父，在今日输了，输给了她一心想要彻底剿灭的魔道，也受伤了，伤到了马上就要去觐见阎王的地步。

    “不，师傅还是那个师傅，只是我没能早点发现她真正的样子罢了。”澄铃心中默默想着，没有多说什么，陌生又如何呢，师父还活着不就好了。

    她轻轻抚着那个紧紧抱住她的可怜人儿的背，轻轻呢喃着：“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还在呢，别怕，别怕。”

    ……

    小小女孩的轻轻呢喃声伴随着温暖一同涌入心中，澄心沉溺于安心中，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里难道不是地府吗？”

    澄心有些不敢置信，可她不得不信，被大日刺痛的双目早已能正常视物，她也早已注意到了周围那些虽然狼狈不堪却还能笑得出来的弟子们。

    若这里真是地府，他们应该是笑不出来的，起码澄心自己是做不到的。

    “那这是梦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重新充溢起来的灵气，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恢复的神识，如果这是梦，她不会有这些力量，自前掌门离去后，她每天都深陷在如果自己失去力量的噩梦之中。

    澄心止住了泪水，轻轻松开了被她一直紧抱却没有怨言的澄铃，向四周因过于关切她而紧紧挤在一起的弟子们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后，站起身来。

    她迈出了蹒跚的步伐，微微挥手拒绝了想要搀扶她的弟子的好意，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记忆中天门的方向。

    她很快就看到了整片广场，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悲愤还是涌上了她的心尖。

    她料想过自己的失败究竟会造就什么样的后果，可当那座由她的弟子堆成的小山出现在她眼前之时，她还是无法按捺下自己的情感。

    但她没有说话、没有喊叫、没有怒骂，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她现在的心情，她只是慢慢向前走着。

    她慢慢走着，路过了那些倒下的贼人，路过了那个不久前还在向宗门兜售新季米粮的凡间商人陈掌柜，路过了造成今日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妄狼，路过了她最为上心最认真教导却突然叛变的大弟子澄明，直到来到了那矗立在天门之前散发着宝石光芒的巨大金剑面前。

    澄心不知道究竟是谁突然出现帮助了他们，尽管她已经用神识多次搜索了整片宗门，却未能发现丝毫可以说是可疑的痕迹，但她知道，这一定是那位神秘人留给他们的礼物。

    于是她把手伸了出去，握住了剑柄。

    信息瞬间涌入了她的脑子，她知道了这把剑的名字，知道了这把剑的功能，知道了这把剑的使用方式，也知道了这把剑还能带给她多少次机会。

    “门剑……还剩两次机会吗？”她用着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自语着，随后转向了身后那些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跟着她的弟子们。

    “所有弟子听令！以澄铃、清崖、清玄为首分为三队，分别负责捆缚魔道、安葬遇害弟子、向在外长老传信的任务，清剑宗从现在开始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澄心不断发号施令着。

    她又变成了她最熟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