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与玄奘
繁体版

第十四章、山鬼与血月

    自承者和王通夫子一并与众人出山以后,山谷中就只剩下玄奘、金琢、璇儿三人。

    承者给三人留下的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守护山谷中部分茅草屋里的藏书,要做到不受水火侵袭,不受虫蛀兽扰。

    至于火灾,已经有了水车和水管路做了预防措施,主要是严防明火;而水患,因所有茅草屋都是建在地势较高的山坡上,且常年草木茂盛,完全避免了山洪暴发、山体塌方等隐患,要做的就是适当搬出来晒晒,防止发霉;比较麻烦且令人防不胜防的,是虫蚁的蛀蚀,预防虫蚁最好的办法,是不断地的在茅草屋里更换防虫蚁的草药,因此草药的消耗量非常之大,所以她们三人在谷中的最大工作量就是种草药、晒草药、磨草药等;最后就只剩下野兽的侵扰,但据金琢所说,整个山谷被承者做了法阵、陷进,另外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大蛇的守护,基本上稍大一点的野兽异类都无法闯入山谷;

    对于他们的主要任务和工作量,种草药、晒草药、磨草药,金琢做了分配,由于玄奘年纪稍大,就被分配负责种草药环节。

    当玄奘被金琢、璇儿带到后山种草药地方的时候,玄奘傻眼了,整个后山朝阳的地方,都被开垦成了一层层的梯田,保守估算也有个几百亩,而这几百亩田浇水,都需要从山下一桶一桶提上去,遗憾的是金琢和璇儿年纪还小,也没办法帮得上忙,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的就全都落到了玄奘的头上。

    刚开始的时候,玄奘拎一桶水上山都是踉踉跄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天下来连一块田都浇不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月坚持下来,体力得到了飞速的进步,一次可以提两桶水上山,一天下来可以浇十来块田,再后来,璇儿在整理书籍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十二周天运气法》的书籍,送给玄奘,让他照着上面练习运气之法,经过一年多的练习,玄奘已经把气与力运用的融合贯通,手提着两桶水上山则如履平地一般。

    在此一年多时间里,玄奘除了山上山下的奔波劳作之外,另外还跟着金琢和璇儿查看、整理书籍,并不断做标记与归类,在这个过程中,他观察到金琢对天文象数之学极具天赋,能够很准确的推演出一年四季中的星象变化,他自己也立志要成为一名天文学家。也正因此,经常在夜晚来临的时候,璇儿和玄奘都会被他拉着一起仰望星空,验证他的推演成果;而璇儿则拥有博学强记、过目不忘的天赋,凡是经过她整理和看过的书籍,她随时都能记得里面的内容和所在的位置和所属的条目。

    玄奘每每拿自己与她们俩对比的时候,就自惭形秽,记得有一天金琢问他未来有什么理想的时候,他一片茫然;金琢继续问他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还是一片茫然;面对这样的玄奘,金琢只能失望的摇摇头,称呼他是傻子,最后还是在璇儿的引导启发下,玄奘找到了一个努力的方向。

    璇儿问他,如果让他拥有一种能力,他最想做的是什么,玄奘脑海中不假思索的跳出了小鱼被残杀的那一幕,然后他脱口而出说他想要救人。

    金琢、璇儿当时并不清楚他的心里活动,金琢问他是不是想成为郎中,还说山里有的是医药针灸之学的书籍。玄奘摇了摇头,告诉她们说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种力量,保护其他人不受到伤害。到了第二天的时候,璇儿带了一本书给他,玄奘接过一看是《越女剑法》,从此玄奘迷上了剑法,最后,他把山谷里能够找到的剑谱都练了个遍,俨然是要成为一个剑道高手。

    承者离开山谷的大半年后终于回来了,他除了带回了很多藏书以外,也领回了很多到山里修学的人,其中大多数是少年学子,整个山谷似乎一下子又活分了起来。

    另外承者还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王通夫子在出山后没多久,就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了。他作为这个山谷的创建人,王弼祖师的第十四代嫡传族人,且在当世就才华盖世、名满天下,只可惜应了王弼祖师一样的命运,才华盖世却英年早逝。然而几十年后,王通夫子的孙子,凭借一篇《滕王阁序》璀璨整个文学史的王勃,也没能逃得过这个魔咒,死的时候也是只有二十七岁。

    山中岁月,一切静好,匆匆间已过了三年多,又到了这一年的中秋时日,依照惯例,承者会跟大家一起座谈赏月,同时也会考校大家进山以来的修学成果。

    玄奘、金琢、璇儿和众学子,在山谷中央圆形草场的苦楝树下,已经摆满了各种山上的野果、坚果,还有很多的点心月饼。随着太阳西落,明月东升,大家也都陆陆续续的来到草场之上,此时的金琢、璇儿已经长成十七八岁的大人了,其他的有年幼不超过十岁的孩童,也有三四十岁年纪的成年人,无不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天赋,然后冲着谷中海量的藏书,和静、学、思的修学理念来到山谷之中。

    随着承者的到来,原本热闹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承者示意大家坐下,这时金琢突然对承者提议可否先请璇儿献舞一首,他的提议刚一说完,立刻得到了全场所有人的高声欢呼,承者也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璇儿身上。

    而从璇儿惊诧的表情看,金琢显然是没有提前跟她商量,但是面对众人的期待眼神,璇儿表现出了落落大方一面,站起身来拱手道:”承蒙各位兄长学弟看得起,璇儿那就献丑了,只是容我去换身衣服。“说完,走到金琢边上,似嗔似怒的瞪了他一眼。

    金琢看着璇儿离开的身影,得意的伴个鬼脸,然后转头对玄奘说:”江流,璇儿去换衣服了,你先给我们来表演段剑法呗!”

    玄奘为了与以前的出家人身份做个割断,就在进山之后,就用了师傅小时候给他起的‘江流儿‘的乳名。

    玄奘突然被金琢丢这个“球”过来,先是一愣,接着一想到要在众人面前表演,心率跳动的速度瞬间爆表,从小在寺庙里长大而养成的内向的、腼腆的性格,关键时刻就体现出来了。

    可是周围的人并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慌张的要死,边上的人一把把他推到了前面,玄奘慌慌张张的朝众人看看,然后深吸一口气,拿起地上的一根树枝,耍起了《越女剑法》和刺客聂政的《贯日剑法》,并把两套剑法完美的合二为一,刚柔并济且招招致命。

    待玄奘一套剑法练完,璇儿正好换了衣服姗姗而来,此时承者也摆好了古筝,随着一声屈原的《山鬼》弦音响起,月光下,璇儿霓裳轻飘、衣袂拂扬,顾盼间,魂销戚幽、百折千回。众人在琴音、舞蹈的引领下不自觉齐声吟唱屈原的《山鬼》诗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待到曲终舞尽,一时间众人尚未从璇儿凄美、曼妙、灵动的舞蹈中回过神来,猛然间有人叫道:“快看快看,天上的月亮怎么变红了,好像被血染过了一样……”

    众人闻声向天空望去,只见一轮血月挂在了长空之下,有人立刻对着金琢问道:“金琢,你天天研究星象天文之学,快跟我们讲讲这将预示着什么?”。

    一贯都是以一副看透人间一切示人的金琢,脸色变的无比凝重,对着承者低头拱了拱手,然后转头对大家道:“此为血月之象,大凶也,山外之世界本就已经天下大乱,刀兵四起,百姓民不聊生,今日又出此征兆,人间恐将生灵涂炭、山河悲鸣,炼狱之门已经向人间彻底敞开……”

    据史料记载,隋朝高峰时在册登记人口有近八百万户,而到了唐朝贞观初年再次统计仅剩下约二百万户,死了约四分之三、三四千万的人口,这在人类历史上绝对算得上是一次人间浩劫。

    金琢停顿了一会,然后再次转向承者拱手施礼道:“请承者批准,我想即刻出山!”

    其余众人听到金琢请命,也跟着一起拱手道:“我等也愿即刻出山,为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承者坐着没有立刻做出回应,沉吟了好一会道:“诸位心系天下苍生的操切之心可以理解,在如今之乱世,凡事都不是靠一个急字就能解决,自四年前我谷中之人倾巢而出以来,有过半数的人因学而不精、思而不周的因素,而导致误己误人,甚至白白丢了性命。为不重蹈昔日之覆辙,因此我决定明天将对大家进行考校,待考校结束之后,诸位再决定去留不迟。”

    到了第二天,承者让璇儿把所有人分成了四人一组,金琢和玄奘被分在了第一组,还有另外两人是比玄奘进山的晚,但是年龄比他俩都大的李靖、周擎砢二人,四人在璇儿的示意下一同进到了承者的房间。

    承者盘腿打坐于榻上,闻得四人进得屋来,便睁开双眼扫视四人道:“诸位要知道,此番对你们进行考校,并不是为较你们有什么高下之分,而是为了全诸位心智,金琢…”说着承者把目光放到金琢身上。

    “…你天资聪颖,且擅长天文象数的推演之法,对各种异象征兆也都了如指掌,然今日尚有一问考你,武王伐纣之前,太公望卜得一卦,卦相显示为大凶,且当时突然天象异常,继而风雨暴至、雷电交加更是确证为不吉之兆,而值此非常之时,太公望何以折断蓍草、踩碎龟骨,不畏天命、力主发兵,从而帮助周室赢得八百年江山?“

    金琢听完问题顿时眉头紧锁,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不可一世的表情,然后吞吞吐吐的答道:“蓍草占卜之术乃是…乃是…地皇神农所创,龟骨占卜乃是…人皇伏羲所创,当时的卦象抑或是…抑或是…,太公望他…他…可能…,还请承者不吝赐教!“

    面对金琢的低头讨教,承者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金琢啊,今日非老夫刻意刁难,主要是念你年纪尚轻、不谙世事,更何况天意呼!所谓天机不可泄漏,实为天机不可尽测也,希望你下山以后能够谨记,在算透万般变化的同时,也要懂得把人心算进去,这才你他日立身立业立命的根本。”

    金琢听完立刻拱手答谢道:“谢谢承者的教诲,金琢一定铭记在心!”

    承者结束完与金琢的对话后,目光从玄奘这里直接跳过,问他边上的李靖道:“李靖,你进山几年了?”

    李靖恭敬的回道:“回承者,靖进山已三年有余。”

    承者继续问道:“山中主修何家之学啊?”

    李靖:“主修兵家之学。”

    承者:“孟子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用于兵法可有解乎?”

    李靖略作沉思答道:“孟子所言,靖倒过来可另有一解,请承者点评,先说人和,所谓人和就是指人心也,人心是可以被左右的,可以被激发,也可以被离间,只要应时善诱,正而导之,即可为我所用;再说地利,所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自古以来,所有的名将无不对地形善加利用,故地形改之则难,善用则利;最后说天时,靖以为三者当以天时最大,天若下雨,莫能改之,电闪雷鸣莫能利用之,冬之寒,冰雪千里,夏之热,酷暑炎炎,无分敌我,行军打仗皆不可行也,是故史有春秋而无冬夏,如他日临于战阵之上,必需顺应天时、审时度势,而后因地制宜、度敌之人心、励将士之志、审己之不察,或可长立于不败之地。以上所言不周之处,请承者示下!”

    承者捋了捋胡须道:“你能有这般见识,不知是天下苍生之福还是天下苍生之祸,古虽有仁不带兵之说,但希望他日战阵之上,你能怀有一颗大仁之心,循以战止战、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念,少增杀戮。”

    承者与李靖对话结束以后,转而看向周擎砢,周擎砢立刻先行开口道:“启禀承者,擎砢进山以来主修律令刑法之学,请承者示下。”

    承者盯着周擎砢看了片刻道:“执掌律令刑法如握刀柄,执掌之人当公正无私、不偏不倚,今观你有察言观色之嫌,他日切不可附权贵而凌弱小,当秉持公正,常怀为国为民之心。”

    周擎砢受了承者的苛责而心下一紧,面色微红的回道:“擎砢,今日多有孟浪,他日定当铭记承者教诲,常怀为国为民之心。”

    承者把目光从周擎砢身上移开,最后回过头落在玄奘身上,原本一直像在看戏的玄奘心里一阵惊慌,心里想着自己进山几年以来,除了会挑水种地、会耍几下剑外,对于山里的儒墨道法、兵农医名等学说经典是一样不精,比之其他三人,此时只恨没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

    承者深吸了一口气对玄奘道:“江流儿,你身上戾气未除,不宜出山,继续于山中静修吧。”

    玄奘听到承者要他继续在山中精修的结论,心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伴着一点小小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