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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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的铠甲

    分离的时光里,我不敢去想你,因为我会更强烈地想起他的样子。

    我和紫雨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床头堆满她的信。她每次给我写厚厚的几页,而我只回复简单的几行。她说周围的人都很友善,没有人嘲笑她的腿,可是她依旧觉得孤单,再没有像我一样的朋友。那些深奥的基因细胞分子课程,实验室的各种瓶瓶罐罐,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

    她问我的学校生活如何,有没有认识新朋友,我看了看宿舍的女生,无法告诉她除了上课写作业,她们更喜欢织围巾说八卦。她们笑我应届生怎么来读这种学校,尤其选择建筑工程这种和男人去工地风吹日晒的专业,至少应该补习一年,她们是补了几年没办法才到这破学校。对面大高个女生,用手里的毛衣签敲我的头说我傻,很有经验地问我是不是谈恋爱被男生抛弃了。如果从前,我一定会折断那根米黄色的竹签,我用手里的绘图笔指着她,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或许是我身上的痞气吓住了她,从此她们见我都远远避开,我成了宿舍里多余的另类。我终于才知道从前紫雨是多么包容我关心我。我像她一样想念我们挽着手去教室去饭堂,在一个碗里争着抢着吃,一起抄诗一起朗读的情景。

    教建筑设计的老师,和先生年龄相近,喜欢穿一件灰色的针织开衫,白衬衣,举手投足,温和儒雅。不同的是他满面红光,脸上永远洋溢着笑容。他说我有设计天赋,鼓励我升到本科成为一名设计师。在我的设计作业上,每次详尽地帮我修改标注。忽然想起先生为我改过的作业,每道题都有鲜红的对错号,每个日期都清晰地记录着曾经共处的时光。那些鲜红的渍迹,摸上去更像是记忆的疤痕,一触就痛。

    我和钟沐扬之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断裂了,我必须恨他。他毁了我的大学梦,让父母失了颜面,让我这辈子再不能自豪地说我是哪个学校毕业。最可笑的是我和他之间的开始和结束,酸酸甜甜苦苦涩涩的滋味,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根本说不清,那致命的一刻是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他什么样子,等发觉的时候,已经走到尽头。我反复告诉自己,他现在只属于紫雨,她更需要他,更值得他去拥有。他会像我一样为她撑伞,载着她在校园里兜风,陪着她在雪地里散步。所有我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可以做得比我好。

    我告诫自己不能再痴心妄想地觊觎,我极力克制自己不要陷入不该陷进去的地方,可是只要记忆没有橡皮擦,心里的千丝万缕就永远无法割断。那戏谑的声音,灿烂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脆的口哨,我在校园里见到每一个相似的人都以为是他,听到每一声口哨,都会瞬间转身。很多年后回想一切,如果当时能冷静地像壮士断臂一般割断所有的关系,我们的故事将会是另一个剧本。

    我不敢向紫雨问起关于他的事,她也从未在信中提到他的名字。她的文字里充满孤单,丝毫没有恋爱中女孩的兴奋和幸福。隔着信纸我仿佛听到她的痛苦,看到她凝望我的表情,她握着笔的纤细的手指,她瘦小的忧郁的脸。

    世上也许再没有像我这样没皮没脸的人,我最终还是向大富问起钟沐扬,虽然我们都在省城念相同的专业,距离不过十公里。大富说钟沐扬每月坐十几个小时的硬皮火车去BJ看紫雨,请她吃好吃的,带她出去玩。他是自费上大学,不敢多问家里要钱,在学校里卖贺卡卖香烟赚够了钱才能去。他们都没看出钟沐扬会对一个女生如此上心,把自己累得像条狗。我顺口问他是不是还和沈庭硕联系,他例外的沉默,我便知道他还像从前一样像饭粒粘在她的衣裙上。

    我和紫雨还是每年正月十五生日去永成照相馆,老板看我们进来,热情打招呼,希望我们年年都来,等攒够十年,他免费为我们做一本相册作为纪念。我们去小吃店吃饭,她给我夹菜盛元宵,她低头吃饭,我帮她别起散下来的一缕头发,画面瞬间回到从前。我们的心灵不用见面,不用言语,就可以畅通无阻。我多么希望我们永远是这样的关系,可是总会有看不见解不开的纽带,把三个人连在一起。

    谈邈每个暑假都组织一次聚会,自己出钱请大家吃饭,少则十人,多则几十人,能来的都要来。我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推脱,今天不行,明天后天大后天总有一天可以吧。他反复地坚持,让我无处可逃。

    钟沐扬一来就让我们腾位置,他坐在紫雨身边,轻轻抱一下她的肩膀拉住她的手,惹得大家一阵起哄。紫雨瞬间红了脸悄悄挣开,我注意到她今天的外形,一头披肩长发,穿一件粉色长裙,从前的紫色忧郁全然没有了,像变了一个人。

    “你不是不喜欢穿裙子吗?而且还是粉色。”我想起她膝盖上的疤痕,她总是极力遮住不想被人看到。

    “穿裙子的女孩才最美,你是不会懂的。”钟沐扬还没说完,就引来周围更大声的哄闹,他兴奋地像喝了酒一般炫耀他的爱情。我知道他对我只有嘲笑和戏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痛。我感到自己是一种多余,一种遮人耳目的幌子,我从不知道这对紫雨是难言的挣扎,她也不知道这对我是说不出口的煎熬。

    “她不喜欢吃肉。”我盯着紫雨盘子里他放进去的牛肉鸡块。

    “吃肉才对身体好,不信你问谈医生。”

    “吃菜才更有营养,不信你问谈医生。”我夹起更多的蔬菜放到紫雨盘里。

    我和他互不相让不分不下,紫雨无奈地看我们争执,左一口右一口尽可能平衡地吃着两边的食物。谈邈反复用毛巾擦手,不停地给她杯子里添上热水。

    “你们俩前世一定是冤家,再这样下回都别来了。”大富偶尔也会变得硬气。

    “好吧,我投降。不过以前不是这样,为什么毕业后你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没什么,你当我胡言乱语。”

    他不会明白,我故意的争吵无理取闹,其实是谎言的铠甲,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所有人看穿心意。我以为这样做已是最大的让步和牺牲,却不知逼着紫雨不得不在我和他之间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