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点香
李临清耳旁传来嘈杂而又焦急地呼喊,是王五和张三。李临清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大树下,马儿正悠闲地低头吃草。
“大人,您闻闻这个吧。”
张三递给李临清一小盒药膏,味道甘甜宜人,李临清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大人,你不知道。俺们这地方,以前死过好多人,老百姓种了好多白花,说是能辟邪。现在商路通了以后,发现白花还能炼油卖钱,就越种越多,就是味道有些大,闻多了,容易有点幻觉。不过不严重,吹会儿风就好了。大人你多闻几次,就看不到是什么幻觉了。”
王五说完,还挠挠头,嘿嘿一笑。
张三猛地一拍其后背,尴尬地向李临清赔笑道:“大人您别听这呆子蛮说。这白花,闻一次后,就基本和普通花没什么两样了。”
李临清面上嗯声回应,心口却一窒,失落顷刻间灌满四肢。
“大人,您可认得此物?”
许一诺,一下马,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
“头儿,谁不认识饼啊!你原来是去买……”王五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三一个肘击,闭了嘴。
“大人,死者遇害时,身旁都有一块只咬了一口的烧饼,唯独那二者没有,不过这第十六位死者,卑职去时,刚死不久,身上还留有异香。前来卖饼的老妇,也身带异香。”
“异香随日光而逝?”
许捕头一顿,思及确实如此,于是沉沉颔首。
“派往老妇处的人可有来报?”
王五心中暗自叫苦,完了完了,头儿什么时候派人去老太婆那里了。
“回禀大人,老妇人烧饼生意不错,除却偶尔带香粉铺的小孙女上山,其余都与常人无异。香粉铺中也并无那异香。”
“一诺,你母亲没有告诉你,西诏蛊虫最怕遇到香粉吗?”说罢,李临清拿走许捕头手中的烧饼,咬了一口后,从树上解下马绳。
树枝轻轻晃动,山谷内的七八岁的小孙女睁开眼睛,放下了抚摸树干的右手,嘴角一抿,跑到后屋的一处被藤蔓掩藏的狗洞,钻了进去。
狗洞越爬越大,后渐渐成为一个两人宽的密道,长长的密道尽头是一方美丽的花园。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一个气质娴静的年轻妇人,正为一朵白花浇水,水流经白花,一点点变为红色,最终成为融入土中的血色。
“祖祖……”,小孙女一看到年轻妇人就扑了上去,抽抽噎噎地叙述。
“祖祖,他们……他们来抓奶奶了。”
“阿妹,别怕,祖祖在这里呢,慢点说,别害怕。”模样不过三十的妇人,蹲下身来,摸摸小孙女的头,用着温柔的嗓音安慰她。很快,小孙女就平静下来,向妇人说出了李临清一行人调查案子并怀疑老妪一事。
妇人听后,眉头轻皱,但很快就松开了。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庭院中的一盆小树前,语调轻柔地埋怨道:“好孩子,又着急了不是?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招来苍蝇的。”
妇人说罢,拿出怀里的镶金琉璃匕首往苍白处一划,鲜红的液体颗颗滴入盆中的小树中。
事情结束后,小孙女递上桌边的一方丝帕,又挽住妇人的手,轻轻呼气。妇人摸摸小孙女的头,欣慰地笑了。
密道中传出阵阵缓慢而坚定的脚步声,小孙女回过身来,兴奋地大喊道:“奶奶!”,老妪点点头,但随即立刻恭敬地向妇人鞠躬,带着歉意解释道:“劳烦祖娘娘费心了。”
“不及阿朱,阿朱侍奉乐儿多年,乐儿去后,仍不忘旧朝旧职,实属难得。如今,老来,还要独自育养孩子,着实是辛苦了。银钱可还够用?”
“这是老奴该做的。老奴已经年岁大了,吃不了几口饭,阿妹年纪也还小,胃口不大,虽然没有几个银钱,但还是有盈余的,祖娘娘不必担心。只是……”
祖娘娘看出阿朱的难言,心中不好的预感也做实了几分,转过身去,回道:“阿朱,阿妹你不用担心,我自是会照顾好她。”
阿朱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片刻,还是挣扎着开口了,“祖娘娘……老奴知晓您已是神仙,早就长生不老了,老奴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殿下,能活到今日,实属侥幸。只是阿妹,她尚且年幼,这世道又如此,要是她也能得您的一滴血……”
阿朱声音越来越小,祖娘娘的背影也愈发冷酷,半响,祖娘娘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阿朱,你当真以为长生不老是乐事一桩吗?阿妹,我收下了,她若愿意,我自当遂了你的愿。”
“谢祖娘娘!”阿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不明所以的小阿妹向祖娘娘磕了三个响头。
阿朱留下小阿妹后,独自走回家中,从屋后的一处空地上挖出沾满泥土的坛子小心翼翼地抱到木桌上,又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
在拿菜刀的路上,老妪阿朱眼神复杂地盯着窗前的白花好一会,脸上透出留恋的神色,但很快就又垂下了眼眸,快步向前走去。
老妪阿朱打开了密封的坛子,坛子里黑乎乎一片,仿佛深不见底。阿朱毫不迟疑地划开血肉,鲜红顺着手掌的纹路蜿蜒而下,滴答
滴答……
滴答……
老妪阿朱嘴唇颤抖,数次闭合,最终只吐出一句,“您保重。”
窗前的白花好似答应一般,轻轻晃动,又好似只是清风拂过。白花上空那模糊的身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随着血液灌溉,坛子愈发震动起来,甚至发出阵阵可怖的声响,老妪阿朱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约莫二指长的瓷瓶,拔开塞子,倒出白色粉末。
坛中猛地传来尖锐的鸣叫,整个坛子剧烈晃动,但很快又沉寂下来。日落拉长了坛子的影子,一个巨大的黑影完全遮挡住坛子,老妪阿朱打开坛盖,黑烟冒出,向空中四散开去。
南阳官府殓房,一缕缕黑烟均奔向南阳道死者的眉心。黑烟融入的即刻,一炷香内尸体逐渐呈现乌紫色。
随着黑烟一同四散的,还有白花上那模糊而透明的身影。这道影子,飘散下山,在沿路的每一朵白花上稍作停留,身影逐渐凝实,宽袍大袖,头顶步摇,身姿曼妙,却是位面容模糊的女子。
女子飘荡在南阳道上,与一位卖茶小贩擦身而过,小贩一个皱眉,又一声叹息,到底还是放下了袖中的符咒。
不仅如此,卖茶的小贩甚至还在心中对着客栈默念法咒。女子飘荡的身影一顿,而后便径直向着客栈窗前飘去。
卖茶小贩看着女子飘荡的背影,苦笑自嘲道:“这下好了,真的助纣为虐了。慈悲,慈悲。祖师毋怪。”
城内种植的白花不多,女子沿途都没有遇到白花,身影愈发透明起来。所幸,终于客栈门前遇到白花。透明的身躯幻化为一缕白烟栽入那朵白花中,陷入沉睡。
夕阳西下,李临清恰逢查案归来,一眼就看到客栈门前那朵被其他各色鲜花簇拥的白花。
温凉手臂环抱脖颈的触觉,扑面而来,提醒着李临清白日的所见所闻。明知没有第二次,李临清还是生出某种希冀。
或许是残念的驱动,从不爱好侍弄花朵的李临清,开口向店家索要了这盆白花,还细细地问询了照顾白花的相关事宜。
李临清抱着那盆白花上了楼,小心地放在窗前,那是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粉红的晚霞染红了天幕,整个南阳也安静下来,静到好像只有这盆白花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