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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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徐竟川走后,我把原先我们租的房子租出去了,换了个小房子住,连带着那盆茉莉花也一起搬走。

    程颂时走后她的茉莉花由我接手照顾,久而久之我反而离不开这花。

    有时候在想这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

    我也没觉着自己多喜欢茉莉花,可是房间里却离不开它的存在和气息。

    我和徐竟川一直保持联系,换来领导我还有点不适应,徐竟川不在,我不敢那么莽撞行事,主要以课业为重了。

    我开始专注于学习,反正现在也用不上我,我只打打杂杂。

    这一干便是差不多两年。

    报社是我第二个家,社长一直带着我,记录各种见闻,还有采访记录。

    我逐渐在香港新闻界崭露头角,当然这样的情况没有延续多久。

    因为我要毕业了,我得回去了。

    徐竟川的一封信,让我高兴得两个晚上没睡着,他要我去上海配合他工作。

    上海,一个伤心之地,说来她也已经整整失联了两年。

    两年了,我不敢猜测她是生是死。

    离开香港时是感慨万千,这里埋存着我最快乐的时光,是我成长的地方,而现在我要真正踏上征途了,内心不免激动,但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自己能够大展身手,期待在红旗下宣誓的那天。

    期待和徐竟川的汇合,期待和程颂时的重逢。

    我提前离开了香港,因为我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不是上海,而是回家。

    桃镇,那个我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而如今我又回来了,带着新鲜的血液,重塑的真身。

    可桃镇已无早日的光景,到处是烧毁的房屋,破败不堪,人烟稀少,再无从前繁景。

    整个地方一看就像是被战火冲刷过,妇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在街上乞讨,卖儿卖女的多了,街上躺着缺胳膊少腿的人多了,看到此处,我忽然想到了程家。

    程府,连牌匾都没有了。

    整个地方荒无人烟,屋子被烧了个精光,我进去转了一圈,别说人,是只老鼠都难找。

    我冲着跑到了程颂时的院子里,奇迹的是那一片茉莉花园还在,虽不复从前可仍有部分在顽强生长。

    我试图在这寻找我生活过的痕迹,可全然不见。

    一把火把一个家族百年根基毁于一旦。

    就连这茉莉花花圃甚至都是后来栽种的。

    因为有整修过的痕迹,一处被烧光的地方,究竟谁会来修花圃啊?

    我又走进了程颂时的房子,只能说是一片废墟,我痛心疾首于她房间那副手工精细的屏风现在成了灰烬,那房间里那么多书卷恐怕也无一幸免。

    我难过地在这呆了很久,无意中瞥见了房间犄角处的那根残柱上竟刻着几个字。

    “毋宁死,血债血偿。”

    字刻得歪歪斜斜,深浅不一,看不出字迹,可见刻者是带着多大的悲痛而刻于此地。

    甚至就连程家的祠堂都被烧了。

    程家一片废墟。

    整个桃镇,整个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找了几个乡亲来问,问到变故大家都只摇着头叹气,似乎都不愿提起曾经发生过的事。

    多方打听后,我知晓了前后原因。

    听说自程颂时带我走之后,程老爷备受打击,整日意志消沉,甚至还卧病在床。

    后来程老爷得知战争爆发后,便一直暗中资助军队,成为了一名爱国商人。

    程夫人得知后自是不肯的,结果就是分家,程家根本也剩不了什么。

    要么早就被抽大烟抽走了,还有就是这么多年来被程夫人吃个精光。

    程家减员后也只能维持一下日常生活,再也没有了往日光景,只是黄昏枯影罢了。

    程老爷突然下定决心要戒烟,后来一直也有援助抗日的组织和活动,并把仅有的钱财都捐出去了,或许是觉悟了,痛改前非,可再也挽回不了失去的东西。

    人只有真的失去了,或许才会感受到痛,痛到一定程度才会想着要治。

    而差不多一年前,日军进驻桃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不过有一队人马,他们几乎是直奔程家去的。

    他们说为首的长官级别还挺高,并且他们说还见到了程颂时。

    没错,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只不过她是和日本军官一起来的。

    他们说日本长官知道程家抗日的事迹,所以特让程颂时过来。

    做个了断。

    既然日军都已经进了程家,又怎么还有活口呢?全府上下十八号人,无一生还。

    程砚山用形如枯槁的身躯挡在程家祠堂入口,不许日本人踏进半步。

    听说他看到程颂时在的时候,指着她破口大骂,大骂汉奸走狗,交谈时甚至还试图拿拐杖打她,都被那日本长官拦住了。

    原来那些日本人还想从程砚山这边得知抗日活动和组织的相关信息,但程砚山誓死不从,听说在推搡的过程中,程颂时开枪杀了她父亲。

    而她在桃镇上不止背上了汉奸的名声,还多了个弑父的恶名。

    虽是传言,可程砚山被枪杀程家祠堂,程颂扬程家大少爷被吊死屋中,可这些都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发生的。

    我自是相信程颂时绝不会干这种荒唐事,我更不信她真的就投日。

    这根本不是她。

    而找到她,唯有她,才是所有事情的真相和答案所在。

    只不过,过了这么久,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明一句。

    我在桃镇根本不敢提她的名讳,她的名声在桃镇上,从大名鼎鼎的“留洋先进青年”变成恶贯满盈的“汉奸”。

    从此你便成了他们的血海深仇。

    他们口诛笔伐的人。

    可断壁残垣之中的字,是谁留的?是幸存者吗?

    若是幸存者,他的身上一定也有答案。

    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去寻这一个答案。

    我给父亲立了衣冠冢,我在他的坟前起愿,我誓要报国,想起南京,想起桃镇,想起程家,我誓要报此血仇。

    我不仅要山河无恙,国泰民安,我还要人人平等,盛世清平。

    还有你,程颂时,是敌,我会亲手杀了你,是友,我死也要让你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