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贷天尊:从借夺天机开始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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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百年歌,绛霄都人

    豪客摆摆手道,“好说,只盼往后夜雨高歌之时,还能与小友再对上一局。”青年走到帐门前,反身再拜了一拜,缓步移出帷幄,消失在黑夜里。

    豪客依然正坐在酒坛上,手触残腿,腰杆挺得笔直,神色不明,半晌举起酒坛,哂笑一声,曼声高歌道:“……百岁时,盈数已登肌内单,四支百节还相患,目若浊镜口垂涎……呼吸嚬蹙反侧难,茵褥滋味不复安……”余音震颤良久,响遏流云,逐渐没入深长夜中。

    过了多时,幄帐里晦暗不清,偶有雷电闪烁,在门帘飘拂时可以窥见帐内豪客独坐的长影。忽然,帐外传来女子轻笑,一阵微风揭起幕。

    先前躲在幄帐旁侧暗使秘术的女子已去而复返,盈盈下拜,“绛霄都旗下暮阑参见六太保,今夜劳烦六太保拨冗亲至,得以证明上官家三公子的清白,另赵家上官氏都无勾结契丹反叛仲唐之行。我已传信指挥使,并将上达枢密使郭大人,枢密使必不忘六太保旧日及今日功勋。”说着更向豪客走进两步,柔柔拜倒,身伏于地,“且指挥使有令,自今日起,暮阑全听六太保差遣”,忽而语气娇羞,“妾身任凭驱使。”

    六太保久经杀伐,性格已颇酷烈,冷冷道,“你道是手上有上官公子里通契丹的证见,我才出手留他。却只是你全凭踪迹猜疑。郭崇韬献策奇袭汴州,一战八日灭梁,不愧为国之张良韩信。然而国之方定,便藏谍用间,监察异己,与那葬身钱塘的伍子胥何异?”

    那个叫暮阑的女子听了,更是惶恐,身子在地上伏得更低,道:“六太保恕罪。六太保武功精强,枢密使谋略绝世,必有妙算。十月梁朝初灭,天下指日待定。此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措。”

    六太保仰头喝了口酒,拍了拍残腿,讥笑道:“我这一身武功,也仅在振武为契丹破城之日,免于身死,挣出半条命来。如今你们伶人乐伎,靠着些本领秘术,也在枢密使帐下,屡建奇功。当真是盛世可期。”

    所谓绛霄都,是李亚子于洛阳所建,将原本河东军内的优伶乐伎,五坊小儿编为一军,五坊为大唐时的雕坊、鹘坊、鹰坊、鹞坊、狗坊,便是豢养鹰犬的去处,后来伶人乐师,延至仲唐,也被泛称为五坊之人。此军自然不主事打仗,而是饮酒奏乐,斗鸡走马,歌舞升平,以颂扬仲唐未来之盛世。

    六太保语出刻薄,暮阑几乎变色,低头忍住,道:“我仲唐与梁对峙逾四十年,各处多有梁朝余孽乱兵。且契丹在北,屡有攻伐。欲成大业,上下都需谨慎,此事为权宜小心之举,六太保若有怨气,只由暮阑承担便是。”

    六太保听了,倒是不再讥讽,抚着残腿,缓缓道:“四十年了么?”他不再理会地上的绛霄都伎子,掐指数了数年岁,确乎过了这么久,不由深陷于回忆之中。

    ......

    ......

    四十年前,义父飞虎子带着十三位太保与两万鸦儿军兵临长安。

    “鸦儿军到!”“鸦军至矣!”

    成为关中乱军的催命魔符。

    从正月起,半年内盘踞长安及关中共二十万黄巢士卒的冰崩瓦解。

    良田坡一役,十三太保李飞虎万夫莫当,乱军横尸三十里,接连数战,溃出蓝田关。

    收复长安论功时,义父年方二十八岁,克复之功,镇盖全唐。

    鸦军兵势,一时天下无双。

    那时,五太保李存进与义父同年,十太保李存贤只小义父了四年,其他太保则都不足二十五岁。

    年轻气盛,可谓“行成名立有令闻,力可扛鼎志干云。”

    本来义父一眼微眇,外人先叫他独眼龙,后面鸦儿军冠绝天下,叫飞虎子,李鸦儿的人多了,叫独眼龙的基本都绝了迹。

    一年后,再随义父渡河过洛阳时,鸦军已达五万。

    中牟王满渡,黑鸦军追击巢军,枪槊之下,再次让巢军体会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从中牟追到汴州,再追到封丘,杀得血流成河,黄巢军溃逃三百里。

    我跑死了三匹马,挂着五个巢军将士的首级。

    看着黄巢残兵由五万溃散至万余,至千余,追击的黑鸦军也从三万到一万到两千到最后三百,到了冤句追丢了。

    黄巢又躲了两个月,死在狼虎谷,被时溥那厮拣了好大便宜。

    那时我沙陀十三太保策马横枪,随于义父身后时,只觉得天下之大,亦不出我沙陀长槊铁蹄之下,一切大有可为。

    尤其是老十三李飞虎在时,无人可争天下第一。

    若世有天命之人,老十三在武功一道,便是天命的魁首。

    他独骑三人份的马,持两人份的长槊,杀十人份的敌。

    初时十三太保会比人头争功斗酒,就只排除老十三在外——他不用比。

    而且他杀人一般找不着全尸,头也难拼出个整的。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老十三是代州的天命杀星,直来直去,最坚最硬,单枪匹马没人打得过。

    单一匹马也遭不住老十三的荡决冲锋,他惯备三骑,由仆从守在阵中,随时换马。

    轻捷如飞,万军辟易,无人能敌。

    几个太保也和老十三比试过,有义父吩咐在先,用的是木枪木剑,他们都是活着给抬回去的。

    我问他们之后还比不比,他们啥也不吭,只说喝酒。

    那时可以拉着喝酒的兄弟真是多啊。

    又是怎么少下来了呢?六太保无奈苦笑。

    第一个死的是十一太保。

    黑鸦军残队到了汴州城下,朱忠邀请我三百兵将入汴州城,在上元驿设宴犒劳。

    却深恨我义父及几位太保语气骄横傲慢,不就是说了他曾是黄巢走狗嘛,难道还冤枉了他?

    朱忠在汴州被黄巢围困。

    不是我黑鸦军到,他大概又如自己带着同州降唐一般,跪地投了黄巢去。

    可他倒狡猾,忍到深夜,等众人喝醉。

    当夜汴军兵围上元驿,用火攻。

    三百黑鸦壮士,只活了十个。

    还亏的是那夜暴雨忽来,电闪雷鸣,可比今晚的雷电猛烈多了。

    只有义父、我和大太保李横冲及老十三带几位亲兵杀出血路。

    冒着大雨,天上是雷,头顶是雨,地下是血和尸体,靠雷电闪光照路,杀到了汴州南门,缒墙得生。

    而十一太保和监军陈景思掩护诸人撤退,在夜雨里大喊“鸦军在此!”力战死于此祸。

    此后河东鸦军与汴梁宣武军结下血仇,誓不两立。

    业已三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