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这旮瘩早市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黑土地这旮瘩一到冬天,这雪说下就下,而且没完没了。
这场雪连着落了一天两夜,天地一片素白。
早市和大集在大雪的天根本没个人影,霍奇林想要带着了解市场,只能等初六和初十。
初五一早,雪总算停了。
大队上再次热闹起来,孩子们可爱在雪地里打滚啦。
才吃过早饭,老舅便踏着雪上门,三个小的正准备出门玩儿,见到了人,连忙请进屋。
“你们玩去吧。”
给老舅冲了一杯牛奶,霍奇林就将豆芽菜们往外赶,这都连休三天了,学校也还没开课。
“哟,这是奶粉喔,你路子又广了不少呀,上次喝,还是三四年前,占了大嫂老疙瘩的福。”
“可不咧!听说是小鬼子那边来的,具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北朝翻山送进来的。”
“小兔崽子,小点声。”
老舅紧张兮兮的,那边厢战争没结束几年,确实有些敏感。
“害,这不是和你说嘛,你还能害我不成,一会儿带两罐回去,给弟弟妹妹们补补营养。”
“成,不和你客气。”
这儿的人直来直去的多,一家人少有推搡客气的。
“今天过来,想问问你,想不想和咱一起上山?”
老舅霍应诚说的上山,可不是去山里捡山货,而是打猎。
豺狼虎豹、野猪狗熊。
长白山老林子里野生动物可不少,雪线以上还能见到成群的角羊,现在可没什么动物保护法,猎到就是赚到,全凭本事。
“好说,我今年肯定要跟去,前些年你们都不带我,大舅、二舅也会去吧?”
三个舅舅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了,尤其是大舅霍湉泯,猎过最狡猾的动物——一人打了十几个小鬼子。
“会去,还有你大姨夫,杨大大、杨二大,三爷家的小崽子。”
“既然你都改姓霍了,咱霍家的看家本领肯定要教给你,前两年不带你,还不是你年纪小嘛。”
霍奇林不好意思的笑笑。
老舅的话,霍奇林还是会听的,也知道山里危险,以前确实年龄小,去年这个时候,身高还不到一米七呢,谁成想,今年一下窜了十几厘米。
“那就是说,今年就六个人上山,还带两个小的呗?”
霍应诚点头,一口将牛奶喝下肚:“确实香,还甜哩,好喝。”
“我们这是第一批上山,先去看看情况,等回来,再和老杨商量要不要组织冬猎。”
如果先头部队发现大量猛兽,而且有下山的势头,大队上才会组织冬猎,将野兽赶进深山。
如果没啥痕迹,一般也就零零散散的猎人私底下组织上山。
一次冬猎劳民伤财的很,能不组织,尽量不会组织。
毕竟这活动,目的不是猎到多少猎物,而是将兽群赶走,说不准几十上百人上山,兽群直接就跑了,最后只得了山鸡野兔。
可不是劳民伤财吗?
“那你准备准备,咱们十一走,估计要在山上待四五天的。”
刚好初十可以赶大集,今天初五,还能有六天准备,大概也就制作一些干粮,营帐之类倒用不着霍奇林操心。
可以去打猎了。
霍奇林心里很有些高兴和激动,等老舅走后,从房间炕旁墙上取下两排三列砖,露出个藏东西的洞。
伸手往里掏。
一会儿掏出一杆双管猎枪。
猎枪用油纸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着,全长有六十厘米,是霍奇林去年就找镇上枪匠给造好,准备跟着舅舅们上山狩猎。
哪知道人大老爷们嫌弃他太瘦弱,好在男娃嘛,生长发育期是一年一个样。
小时候,外边儿打仗,在爷奶家还倍受挫磨,有农场也不敢光明正大吃好东西,身子就虚。
补了这么多年,今年可算是补全啦,还找大舅学拳,如今身强体壮,一拳折断五厘米的树,不在话下。
正摩挲擦拭猎枪呢,老弟霍奇澍跑了回来。
“哥,哥,我们家爬犁呢?瓜蛋约我去山上玩呐!”
“南边第三间房里放着呢,注意安全!”
大队西头上有一高几十米的大斜坡,原来是个土山包,山包上的树啊、草啊早就被砍秃噜皮了,村民们又搬走大石头。
那儿就成为小孩儿们玩耍的地方,尤其是冬天积雪,从坡顶上呲溜一下滑下来,刺激又好玩,若是有爬犁的,趣味更高。
所谓上山玩儿,就是去那儿土山包,霍奇林倒不怎么担心。
听着老弟‘咚咚咚’的跑远。
霍奇林再拍了拍枪杆:
“小老弟,下周咱就要看你的本事啦。”
像对待情人一样儿小心翼翼的,又包裹上油纸,一层一层,再藏进墙洞里,重新放上墙砖。
也就这个年代里墙外墙都没粉刷,黑土地这地头为了保暖,砖瓦房的墙都做了两层,中间空着,东西藏在墙里,根本看不出来。
冬天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才感觉吃过午饭,又很快开始准备晚餐,五点出头天就黑了,疯玩了一天的孩子们陆续归巢。
霍奇澍在饭桌上吹嘘自己在小伙伴们面前多么神勇,把一个滑雪游戏说成了‘速度与激情’的故事,霍澜蕴时不时插嘴揭短,姐弟俩闹的不可开交。
这俩从小就是这样,因着是对龙凤胎,总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心思想法,会说话之后就打闹拌嘴着长大,都没个消停。
霍奇林和霍澜珊也不恼,就安静听着看着,这样就是个温馨的家。
这一夜风不大,没下雪。
还不到五点霍奇林就醒了过来,照例给三根豆芽菜留下二十个大肉包,就匆匆出门前往牛棚。
喂饱了牛,套上缰绳,向知青点过去。
冼小凤、墨顾家、叶锦莹和范许勤已经在院外等着了。
点了点人头,多出来一个人,这天色还没亮,根本看不清多出来的是谁。
“麒麟哥,我,林宥鹈,听说你们要去县城,所以我也跟来了。”
原来是沪市来的泼辣大妞。
“嗯,上来吧。”
大队里,放牛的社员本来就有送人上县城的职责,看距离,一次收费三分或五分,一天下来也能有一毛两毛收入,即便要上交一半给大队,对村里人来说,也是很不错的外快。
霍奇林也不收钱,直接让人上了车。
那天沐林双发疯打人,叶锦莹和墨顾家被砸破脑袋,林宥鹈出头将那疯女人骂了一顿。之后新知青们的棉衣,也是她在作。
性格爽快、不做作,乐于助人。
再一个,下过雪的天,积雪融化,天气更冷了几分,好在在坐知青们都穿上了大棉袄。
这才几天,林宥鹈就给全部做好了,可见还是个勤劳的女子。
这种人,霍奇林这儿先天印象分就很高,是个值得接触交往的。
路上无话,只能听到牛蹄踩在雪上的咔叭响,还有车轱辘转动的支呀声。
到县城,天色微亮。
马爷早就已经醒了,牛棚里也有一只牛、一只驴正在吃草。
霍奇林拴好牛,付给马爷三角钱,领着五人给前头带路,穿过大街,钻进‘红梨花胡同’。
这条胡同要比兵马柯子胡同宽敞,院子也少一些,从外看去,应该是这儿每一栋都更大的原因。
到头角的门房前,霍奇林掏出一把钥匙,取下门上的锁头,让五人进了院子。
到这儿,知青们一头雾水,墨顾家问出心里疑问:
“麒麟哥,咱不是要去早市吗?”
“对,咱是要去早市,不过咱是卖货的,去一趟集上别空着手,所以过来拿货。”
“这里就是我在县城的据点,只要有货,对家都会把货运过来,你们稍微等一会儿,我先去看看货。”
五人也不疑有他。
这栋院子是三年前霍奇林从一老头那儿,花了三百给买下的,在街道办走了明路。
之后老头又给看了两年房子,去年冬天病死,儿子女儿都没来送终,那三百块又被老头儿还到霍奇林手上。
之后房子就一直空着。
院子很大,前后两进,有二十一间房,该说不说,前朝的时候,这边厢有钱人还真的挺多。
霍奇林空着手,走进后院,来到主屋,这儿足有一百四五十平方,堆放着数百个空竹筐。
对着空竹筐,伸出手开始操作农场。
一筐一百斤面粉,给装了十筐,一筐八十斤大米,也给装了十筐,又在两个筐里,各给装了五十袋奶粉。
油纸袋包装,这些油纸袋在供销社有卖,一分钱一个,只要将容器提前放进农场仓库,提取出来的货品就会按照心里所想给打包好。
一扇扇猪肉给挂在梁上垂下来的铁钩上,足有二十只猪的量,所以猪头也有二十个。
接着十个筐里塞满棉花,最后是十匹布。
白色纯棉、蓝白条纹、军绿色,就这三种最好卖,白色万用,蓝白条制的海魂衫在大城市里被人疯抢,军绿色更是不用说,军人的颜色。
“都来后院吧!”
回来吆喝一声,五人都亦步亦趋跟着霍奇林,进入到主屋里面,一片白茫茫,都是好东西。
尽皆倒吸一口冷气。
“都别抽抽啦,有些事儿要给交待一下。”
霍奇林清了清嗓,吸引五人注意力,才开口继续道:
“浑城这旮瘩是三国交界处,我这儿的货基本从北边来,再具体点,我那毛子朋友货源不忌,东西方的货都有。”
“所以看这奶粉,都不是罐装,他给让人重新装袋了,否则铁罐上有英文、日文、德文,被发现可要吃花生米的。”
一袋袋奶粉,虽然都是油纸装着,封口上都有用棉绳给缝的严严实实,不用怕返潮。
“我再说说价格。”
“面粉和大米搁我们这卖不出高价,毕竟我们这虽说只能种一季,但产量高,但我这的品质好,所以大米、面粉四五毛还是有人要的,我给你们算三毛一斤。”
乡卫县粮站,一级大米一毛二,三级大米只要八分,当然还得相应细粮票,面粉更便宜,最高级的不过九分钱。
换作京城,粮站里只有三级大米、面粉销售,那儿根本不分级,因为一级、二级大米、面粉都往大领导们院里送了。
当然,黑市偶尔也会有一二级精粮流出的。
“猪肉一扇八十,猪头一个十元,棉花一元二角,有能力的,四五元一斤往外面卖,都是你的本事。”
“布料我按一匹七块算,也就是一尺九分五,别嫌贵,因为我这儿布料厚。”
供销社里,白色棉布一尺六分钱,海魂色一尺八分钱,军绿色略贵,一尺一毛八分。
霍奇林给统一九分五算,知青们可得了大便宜。
“奶粉一袋有两斤,十元一斤,按袋出货,可没有买半袋的说法。”
“自个儿拿个竹筐,想卖什么货,自己拿,咱中午再来结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霍奇林没有详细计算每个人都拿了什么货,他愿意相信这些人的人品。
“你们自己要算好账,脑子记不住的,旁的屋子里有笔和本。”
范许勤、叶锦莹和墨顾家三人兴冲冲的去挑货。
“麒麟哥,我……我能试试吗?”
“行,既然带你来了,就没打算对你保密。”
“麒麟哥,谢谢浓,谢谢浓!”
林宥鹈忙不迭的感谢。
见同伴们都在忙活,冼小凤舔舔嘴唇:“我……我也去试试,能卖多少,都是一份进项。”
“成的呀,你大哥寄回来的钱,毕竟是孝敬父母的,你自个儿赚钱了,父母还高兴。”
小凤凰点点头,也挑货去了。
“最后厚,我再说一下,搁你们那,这种市场一般叫做黑市、夜市、鬼市,见不得光的,被抓到就是蹲篱笆。”
“我们这儿呢,虽然也见不得光,但是完全不用害怕被抓,因为没人敢管,至于为什么,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
十几分钟后,五名知青各人都背着个大竹筐,霍奇林锁好门。
此时天光依旧暗淡。
看看时间,七点四十过半。
一行人出了胡同,街上仍然没几个人影,有也是行色匆匆,看方向,和霍奇林带路的一致。
倒已有两家国营饭店半开了门,有五六块儿十几厘米宽的木板门,搁在路边,门外摆出一张长条桌,五六层笼屉冒着烟。
“来十个大肉包。”
刚出锅,白胖胖的肉包十分诱人,皮薄馅多,给每人分了两个。
“两元钱,一斤细粮票,两斤肉票。”
换作素菜包,一个只要一角加一两细粮票,这大肉包拿在手上估摸着能有半斤,可见还是实惠的。
带路回到老城门这儿,再往右拐,进入外东街,顿时人影攒动,各种唠嗑声灌进耳朵,路两旁一个个或竹筐、或布袋就大大方方的摆开让人看。
“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冼小凤惊呼出声。
五人中,只有他真实去过夏港的黑市,当然在夏港被叫做鸟市,取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那儿鸟市躲在海边一段弄子里,买卖双方都遮遮掩掩,遇上了小声说话,等谈拢,就钻进阴影里。
“这才哪到哪呀,等大集才是真热闹呢,你看着吧,一会儿就知道为啥早市能有这么开放啦。”
听霍奇林这样说,又亲眼所见商贩,原本忐忑的心情,消散不少。
于是五人分散开,各找了块空地,将竹筐放地上,同样大大方方把货物展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