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听雨听世界
繁体版

意识和“我”

    春天来了,邬长幸、荷屁、野猫张和虎明歪在河边晒太阳。邬长幸还在翻看那本《山听》。

    “哎,野猫张,”荷屁忽然想起什么,“老帮子的CT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说是脑白质脱髓鞘什么的。”野猫张说。

    “这没什么,就是一种老年常见病。”虎明说。

    “没那么简单,”野猫张说,“我在网上搜了一下,觉得老帮子时不时犯的神经病可能和它有关。”

    “瞎猜吧,你又不是大夫。”虎明说。

    “你也不是。”野猫张回了他一句。

    “你说吧,一个人,”荷屁说,“他脑子里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这个人的意识就变了,这是不是身体决定意识?那你们说一个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意识呢?”

    “嗨嗨嗨,你们听我念这段话啊:‘我’的身体里有什么?有肉有骨头,有脑子……有基因。那是我的全部身体,是我所拥有的。但‘我’并不是它们,而是意识和自我意识。——这是谁说的?”邬长幸问。

    “你怎么还在看那本破玩意儿!”野猫张说。

    “我在琢磨……诶,这段话是谁说的?”邬长幸问。

    “你管它是谁说的,”野猫张说,“他就是放屁!”

    虎明说:“没错!人的意识怎么可能脱离身体呢?如果你的身体发生了病变,使你的意识遭到扭曲,你就有了一个扭曲的意识了,没错吧?——我们刚才还在说老帮子犯神经,可能就是因为他的脑子出了问题呢。”

    “扭曲的意识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我’,”邬长幸说,“只有自主的意识才是‘我’。被扭曲的意识只是被扭曲的‘我’,它是有缺陷的或者说是不完整的‘我’。比方说你吧,你的意识很不幸地被扭曲了,产生了扭曲的你,难道你会承认那个扭曲的你就是你吗?”

    “那是谁在‘承认’呢?是扭曲之前的你还是扭曲之后的你呢?如果是扭曲之后的你,没准就会承认。”野猫张说。

    “那就得看扭曲到什么程度了。一般情况下,意识会进行选择——是抗拒扭曲还是向它屈服。前者保留着更多的自主意识。”邬长幸说。

    “说到极端:如果一个身体没有脑子,它还能有‘我’吗?”荷屁问。

    “如果一个身体不能产生意识,它就不能产生‘我’。”邬长幸说。

    虎明说:“我认为,自我意识的一部分就是对身体的感觉和意识,因此不同的身体会产生不同的意识。比方说男人和女人,身体健康的人和病病歪歪的人,他们的意识,特别是自我意识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是说独立的自主意识是不存在的。”

    “那你认为什么是‘我’呢?”荷屁问。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这个人从各种情况得到的所有意识都是他的‘我’。”虎明说。

    “可怕,这就是一个疯狂的混乱的‘我’。”荷屁作了一个惊讶的手势。

    “你们不要把概念搞混了。产生意识的东西和意识本身不是一个概念。就像树上开了花,树是树,花是花——虽然没有树就没有花。”邬长幸说。

    “说不通,有病的树可能开的就是有病的花。花并没有独立出来,它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没病是什么样子。”虎明说。

    “这个观点我再琢磨琢磨。”邬长幸点点头说,“刚才虎明说一个人的意识里面有多种多样的构成,这肯定不会错。但它应该是一个体系,应该是有主有从的,而不可能混乱无序。”

    “不同的人对自我有不同的认定,其中有些人就是会接受一个乱七八糟的‘我’的。”虎明说。

    “你说的‘其中有些人’肯定是极少数。”野猫张说。

    虎明笑了:“那当然,而且基本上都是无知愚昧的人——这种人完全被动地接受一切。一般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从精神中大大小小的‘我’中选择出自我。”

    “虎明,你说人‘自己认定自己’?你杀了人,然后说‘那个人不是我’,行吗?”荷屁问。

    野猫张说:“是有这种情况,不然法院为什么要给某些人做精神鉴定呢。”

    “自己认定自己是一种自我认定,不是社会的认定。你是不是故意S人,要由有关机构来认定。因为这已经涉及他人了。”虎明说。

    “这里面的事太复杂,咱们这种人是弄不清楚的。”野猫张说,“所以修行人才会不掺和世事,会清空自己的心,让它简单化。”

    邬长幸说:“嗯,我也觉得这个‘我’,应该是多重的,除了自我的认定,还有他人的认定:张三,李四,学校等等。”

    虎明说:“对,从‘我’来看和从‘他’来看,这个‘我’是不一样的。从‘我’来看,可以认为这个是‘我’,那个是‘我’,或者一切‘我’都是‘我’,包括一切从感受中形成的‘我’。而从别人、从社会来看就不一样了。”

    野猫张说:“这个‘别人’包括自己对自我的分析,特别是科学的分析。”

    邬长幸说:“而且这两种‘我’是互相影响的,你对自己的认知会影响到别人对你的认知,反之亦然。这就是自我认为的我和社会的我有时候会很不相同的原因。往往别人眼里的你对你自认的‘我’会有很大的影响,甚至是有决定性的影响。你的出身,你的地位等等,都有可能极大地决定你对自己的认知。现实中,大多数演艺明星都是陷在别人的眼里的。就像虎明说的:所有你意识到的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意识,甚至有可能成为你。关键是你如何认识这些意识,如何认识这些对象和现象,不要被它们拖着走。”

    “我里面的我,我里面的他!光是看看这个就知道世人的精神里面为什么会这么乱了。”野猫张叹了一口气。

    “要想不乱,人就需要清醒地认识和抓住意识中什么来作为他自认的我。这种选择也是自主意识。”邬长幸说。

    “如果人不能选择,就是没有自主意识吗?”虎明问。

    “那当然。”

    “哦,那就是无我吗?”虎明问。

    野猫张斜了虎明一眼说:“你真是外行。无我其实也是我,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意识,而且是一种高级的自主意识。它是站在一切我之上的。”

    “当一个人的意识被扭曲了,他还能不能自主选择呢?”荷屁问。

    野猫张说:“看程度了。没有谁的选择是完全自主的。”

    邬长幸说:“关于在各种‘我’里面选择自我的主意识,我觉得需要说明:人对自我的选择不是一次性的或短期的,它伴随着人走过人生全过程,人在他的每一天里都在进行感受和判断,同时也是在进行选择。这些在一时一事中的选择以及对选择的再选择或者说调整,形成一个人的相对稳固的‘我’的结构体系——当然这个体系是动态的。在这个体系中,各种‘我’有主有从,有亲有疏,还有矛盾和斗争。人就在这种体系中认定自己。

    “在这种选择中,一些人对自我的认识和选择是感性的,而理性的人或者说科学的人,则会分析自己的各种‘我’,从而达到了解自己、掌控自己的目的。有些人还会挖掘、分析自己内心里面潜藏的‘我’,使自己的精神得到升华。许多修行者都是这种人。”

    荷屁说:“嗯,看起来是这样。‘我’不是一锅粥,它是分层次、结构性的。什么是‘我’什么不是‘我’,不同的人挖的深度也不同。”

    邬长幸说:“我觉得关键还是‘自主’两个字。选择和被选择都是自主意识的组成部分。选择什么来作为自己的主要认定,和选择倾向也是分不开的。一个人在自己的意识中,对什么是‘自主’的,什么不是‘自主’的,应该会有自己的认识或者感觉……”

    “嗨!你们看,那不是老帮子吗?”野猫张喊了起来。

    “他又活过来了。”荷屁说。

    哥几个一边招手一边喊:“老帮子!老帮子!上这儿来!”

    野猫张嘟囔了一句:“老帮子,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为什么?”荷屁问。

    “我都快让邬长幸的唾沫给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