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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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游医论道

    这是什么时兴的唬人童谣吗?夜晚讲起真是让人觉着凉飕飕的。

    我还是把那钱袋放到他的手上:“这钱可以让你们不饿,要是你父母不能接受的话,你就先给你自己买点东西吃吃,就当是我喜欢你,给你的见面新礼。”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礼?”他松手让那钱袋掉到地上,“你们这些臭大虫的东西,我才不要!”

    说着恶狠狠地去踩那锦囊。

    诶诶诶,这可是怮璃给我的啊。我赶忙把钱袋捡起来,只把钱币倒出来,往他怀里塞。不曾想那口袋是通的,钱又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他终是忍无可忍地甩开我,使出他那苦练的飞毛腿技,窜得没影。

    怎么回事嘛?我拾捡地上的铜钱,撕下身上的布包着,走过屋前的菜畦,准备把钱放在屋子门口。

    房屋破烂,稻草作窗。门没有关,我感觉里面传来腐烂的臭味,那是在怮璃的医馆里才会闻到的气味。我赶忙推门而入,心中泛起阵阵恶寒。

    只见脏乱的泥地上杂草丛生,其中趴卧着一具枯瘦的散发尸体。

    是尸体啊!我吓得掉头要跑,那尸体却传出轻微的动静,是活着的尸体!

    “打扰了!”我把钱币放在她手边,赶忙跑出了屋子。

    那孩子呢?他难道没有在撒谎吗?啊,我就是这样麻木迟钝的人啊,连这种事情都分辨不出。

    我朝旷野大喊:“不要死!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全力,做出改变的!!!”

    空荡的黑夜,又是一片寂静,只有我回响的声音在打闹着互相嘲弄、挑衅。

    又是一个可怕的谎言?明明从来都没有能力给予他人切实的帮助,却总要欺骗。

    翻墙回到京都,远比我想象的,要花去更多的脑力和体力。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京都城外,粮食遍地,怎会有人活活饿死?那孩子话的可信度还是存疑。多半是母亲得了怪病,怮璃也医治不好,才沦落至此。不管怎样,我拜托阿桂一定要找到他,给他足够的衣食补给。

    清黛庭中,怮璃点着烛灯扶在案上书写,驱赶蚊虫的香草,遣散开跟了我一路的糜烂瘴气。我去厢房拖出垫子坐下,趴在栏杆上看她。

    刚刚路过书房,看她桌上堆的金石首饰都不曾动过,想来现在也不必拿出。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闲聊,说起这整整一下午的奇遇。

    “怮璃,那个男童,我见过了。他住在护门城外对吧,母亲每日带着他和妹妹去护门城卖菜,但因为护门城里很多人自家种菜,总能自给自足,所以他们就又得走一大段路来京都卖菜…”

    “够了珸逸,足够了。”她忽然打断我,语气略显不耐。

    “抱歉我擅自做了决定,但我已将他安置好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她没有说话,我想了想,最终提出:“怮璃,我们去游医吧。”

    “什么?”

    “你让叔父回京,接管你的事务,你是想走吗?”

    “是的,只在周边转转。”

    “我们一起吧,不管你想去哪。”

    “珸逸,你不需要。”

    “怮璃你看,我生下来就总是在服丧,都没有机会好好地出去看过。我们一起吧,好吗?”

    她终于停下笔耕,抬头看我,却没有话。

    “你本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你都没和我说!”我轻轻惊叹,“那小莲和小荷呢?她们知道吗?”

    “不知,但府中事务已交代好了,叔父新来,需人辅佐。”

    “怮璃,”我扣着手指,“外面会存在很多危险,我知道你心绪坚定,但凡人肉身,一人总是难以自保。”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不用看也能感觉得到,她那映照着水波月光的明亮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在奇怪,你是我的谁?你凭借着什么,这么担心我?

    可问题恰恰不是她的疑问,而是我,我为什么没有回答她的底气。

    现在,要说我喜欢她吗?可是喜欢能困住她吗?为什么要拿喜欢去困她?我真是,从头至尾,都毫无理由可言哪。

    月色上攀,爬过亭窗,在她周身披上了温柔似水的霓裳。

    我捏紧拳头,内心翻涌。

    怎么可以,现在放手?可为什么总是那么耀眼呢?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做,也让人觉得那么得耀眼呢?就像水里的月光一样,有水有月,就定会发光,可是又捉握不住。

    啊,一定是因为她是特别的吧,至少对我来说,一定是特别的。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哪怕只是一小会,也想要更多地留在她的身边。

    “别老是像商人看金子一样盯着我呀。”怮璃是心软的神祇,见我痛苦纠结,不知如何是好,她轻笑道:“好吧,你是能好好保护我的肉身的吗?”她躺在月光之上,向月光亲昵地撒起娇来,“但是,你只能做这一点,其他不得干预。”

    这是多大的让步啊,她明明知道,对她,我是很会得寸进尺的那种人。我立刻起身回府吩咐阿桂备马备车,安排府中上下准备出行用具。

    府里一下热闹翻天。

    次日清晨,我聚集车辆人马侯府门前,整装待发,可许久也未见怮璃出来。我进府查看,见怮璃背一药箱,小莲小荷手拿几件轻衣包袱,侯在偏门。

    “哎呀怮璃,抱歉,我搞错门了,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什么他们?你人来即可。”怮璃疑惑道。

    “那怎么行?出游很累的,徒步吃不消。”

    “什么出游?不是行医吗?你搞些大阵仗,谁敢找你看病?”

    没问题,我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进门时就吩咐阿桂把人马转移到偏门,下面就要开始退而求其次的辩解环节。

    “你看,这车帘是特地拿小莲的废布做的,简陋得很,不扎眼,不扎眼。”

    “不行。”

    “怮璃你好不讲理,你不累,小莲小荷也是要吃不消的啊。”阿锋不知从哪冒出,打断我精巧的计划。

    “我也不想让她们去,还不知是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怮璃挑眉撇嘴道。

    呵呵呵,我赶忙把阿锋拱开,讨饶道:“怮璃怮璃,你给人看病,自己身体先吃不消了可怎生是好,这样吧,”我转身拍拍阿桂牵来的好马,“我们一人一匹,再不带其他事物,行吗?”

    “好欸!有马骑了!”小荷兴奋地叫道,小莲也止不住地露出笑意。这马少说也跟了怮璃十年,看看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兽物亦有情啊,我就不信怮璃不动心。

    “好吧,”怮璃说着牵过缰绳,翻身上马,“如何有五匹?”

    我挠挠发髻,小声道:“阿桂也是要马的嘛。”

    “就知你要带他,”她俯身戏谑道,“看来能保护我的,还得是阿桂。”说完,御马先行。

    “诶!我可是来给你们送行的!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啊!”怮璃不回头,只向阿锋摆摆手。

    “喂,”我一把把阿锋拉过来,小声问道,“你来想说什么?快说!”

    “我想问你,那事你和怮璃提了没有?”

    “没有,她不会接受的。”

    “你不问怎么知道?”

    “那你呢?你没和她说过什么吧?”

    “没有,珸逸,”他耳语道,“你真的能代替怮璃下决定吗?她自己会知道的,我就是在想,你说,会不会好一些。”

    “没什么区别,”我叹气道,“阿锋,你我家境殷实,不做什么,虽不能像你现在这样过得豪奢,但安度晚年,也是可以的。但我想,你既争取这份职位,想必也有你自己的原因,我不想过多干预。但,最好还是把握一点分寸…”

    “你这话,也该劝慰劝慰你自己,啊,怎么煽起情来了?”他打断我,“哦,又是我开的头啊,抱歉抱歉。”

    他正色道:“不过还是多谢,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谢什么。”我笑道,跨上了马。

    “当然,要是你能把我的意思好好传达给怮璃,我还有的要谢呢。”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我会说的啦!”

    “哈哈哈,那就再见,早去早回,有事书信。”

    “知道了,再会。”我勒马赶紧去追怮璃。

    真好啊,这次能和怮璃一起出行。自任八品直秘阁,怮璃也忙于医馆,我们几乎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待就是一整天。而且怮璃强调素衣简行,如若我不和她一起的话,她背着一个药箱就擅自出门了,身上最多只带可以维持几天饭食的粗粮和铜币。如果有盗贼抢劫,定会以为是运气不好,抢到了哪个比自己口袋还干净的倒霉蛋。啊,那可太可怕了啊。

    “刚上路你就在嘟哝些什么?果然不该带你们出来啊…”

    “啊啊啊啊,抱歉,不要抛弃我!”我哭腔道。

    “呵,你要一道可以,但要记得,说话浅白些,别让人觉得疏离。”

    “好,你现在不喜文雅诗词了吗?”

    “倒也不是,铺陈生拗、戏言曲词,都自有它的道理,不必过究,尔等见机行事则矣。”

    “诶?你这话不算么?”

    “我,我这不是跟你说话的嘛,而且这话昨日我已酝酿好了,不可擅改。”

    “什么嘛你哈哈哈,说话还要酝酿。”

    “这叫腹稿,唉,你不懂。”怮璃笑眼似钩,她知我老爱打腹稿,花费许多时间。

    “我怎么不懂?我是谨遵您教诲,说白话呢。”我爽朗笑道。

    我们并排而行,小莲、小荷在前寻路,阿桂殿后。城外途径那屋子时,并未见到有人,问阿桂,阿桂说是没能找到那个孩子。业报未尽,恐怕我等是无法干扰的吧。

    莲荷二人很会看路,即使怮璃不停感叹这山间田园风光,我们还是为了舒适的居所,勉力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距离京都最近的著名古都,也是曾经的都城——韬剔城。

    韬剔曾为训练精兵良将和研发战略武器的军事重地,城墙高似万丈,抬头不见墙顶,至高处更是云雾缭绕,宛若仙境与地狱的交锋之所。

    不过我们最多还是在书本上有所听闻,不知现在如何。我们来到城下,抬头仰望,只见擎天石墙上两扇暗红大门,门上各挂兽纹牌匾,一书节食,一书暴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