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以食为天
“哇!真是气派!”阿桂上前,忍不住感叹,“可一点儿也不输京都。”
“是啊是啊,小姐,我们赶快进去品尝晚宴吧。”小荷激动地拉着缰绳,跃跃欲试。
“离吃完午饭也没多久吧。”小莲拦住小荷。
“整整一下午了,还只是点干粮……”小荷哭道。
“阿桂,你先去城阙看看情况。”怮璃吩咐。
“是。”
“什么嘛,蛮会安排人的。”我撇嘴。
“来都来了,不用干嘛?下一个问题你解。”
能有什么问题?说话功夫,阿桂就策马归来。
“怎么样?”
“门役说,此城只可以选一道门进入。”
众人看向我,我正色道:“节食有度、暴食过度,但稍有不慎,就会偏颇。你应当难以选其一,取中道之路而走之,两地并看为上策。”
“从墙沿上走吗?”
“对,而且得想法子把这区隔的墙壁打通。”
众人面露骇色。
怮璃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好端端把人家的墙给砸烂?说实话,我也有点饿了,所以去暴食城那看看吧。”
“好诶!”小荷欢呼。
“还有,请大家注意言辞举止。”怮璃瞄我一眼,跟着小荷走了。
阿桂笑着打趣我:“看来析王也不怎么了解小姐嘛。”
“去去,”我学着怮璃的样子偷偷掐声道,“别叫我小姐!也别叫他析王!”
我出示免检符节,怮璃还是允诺门役检查我们的随身物品。期间城主差人送来瓜果点心,怮璃不怎么吃,拿与我们分食。
晚间入城,城内灯火通明,楼阁林立,好似峮苑楼扩张,涨满城池,我感叹道:“这怕不是宫廷的御厨库。”别说坊市分离,连宵禁的痕迹也没显露半分。房屋下开铺面,上可居住。
想是正值日落夕食时分,琳琅的酒肆、饭庄坐满食客,人人吃得油光满面,全然不顾来往他人。匆匆行人也不闲着,手拿蜜糕果脯,嘴衔鸡鸭鱼肉,眼睛还像那饿了好几天的秃鹫一般,盘旋着物色下一送入口腹之物。
要说我们早已吃惯了食摆满桌,只取一瓢饮的各色酒宴,见到此番景象也无需大惊小怪。但这形形色色的食客的神态情状,实在太过张扬,竟然具有将雕梁画栋、碧瓦飞甍无限扩大膨胀的驱力,仿佛谁来使使劲,都能将一切事物颠倒过来,而且还是头脚不分的那种可怕颠倒。
话说得难懂,就来举个例子。比如按照常理,商铺应以食客为主,迎合食客喜好,但这里的各家,不管是店面装点,还是精致的膳食,都要极尽堆砌,压根不顾及他人有没有、会不会被他给压到,压扁。食客也是,看着商贩的殷勤效力,只是神情冷淡,不温不火,好像就算端上来的是商家的肉,或者是自己的肉,也全无所谓。比起互相依存的亲密关系,双方更像是势均力敌的相扑手。
我问怮璃,大家吃得这么开心,怎么开口询问人家要不要看病。怮璃说不急,这种情况明日摆摊就行。我便放下心来,见她走到一典雅布棚小摊,只要了份清水笋菇馄饨,就坐下等候。我上前去看,都是些清淡素食,不知点什么才好。
“你和小荷她们一起吃好了,”怮璃喝着温暖的麦茶,旅途辛劳被茶水冲刷了大半,“她们拿的自己的月钱,不与我一同吃住。”我这才发现不仅是小莲小荷,阿桂也早就没跟在我们身后。
“岂有此理!我这就把他们给逮来。”我愤愤地回头寻找,却不见他们三人,再半信半疑地往前看看,他们竟然都已经一路吃到前头去了!
“你们哪来这么多月钱吃喝啊!?”街道嘈杂,我扯着嗓子询问,他们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有小荷嘴里塞满了食物,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城主说我们远道而来,”她开心地举起手里的蘸了酱的卤鹅和虾蟹,大叫,“请客!”酱料和汁水差点溅我一身。
不是吧,我再凑近去看一向娴静的小莲,只见她满脸通红地趴在搁板上,神志不清,手里握着斟满花酒的金樽,却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倒,直直泼洒了一脸。
连小莲也……我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们的衣袖,他们就又勾肩搭背地奔赴下一场地。
我这是…给大家带来了三只多食的蝗虫啊……真是对不住大家。
我独自走进一家饭庄,点了一桌饭食享用。
酒足饭饱后,我到那小摊去寻怮璃,没想到怮璃不在,那三个吃货倒是一副在那里等候多时的样子。
我是最后一个!
我若无其事地踱过去,问,怮璃人呢。
“小姐,哦不,阿姊已去休息了,她让我们等您一起休息。”
“她去哪儿休息?”
“小、阿姊没说。”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没事的,析王,阿姊说了明日辰时在此会合。”
“你叫什么阿姊!?还有!别叫我析王!!”
阿桂可怜地嘟嘴道:“那我叫您什么嘛?”
“兄…兄长吧,你们叫我兄长吧……”内心哭泣。
我们自寻头房,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不知时分,来到约定地点,怮璃已在与他们三人搭建摊位,我上前帮忙撑伞搬凳,暗怪阿桂又不叫我。
我和怮璃理好坐定,久之,人群往来频繁,都只顾自己吃食,不大留意医药摊位。
我们昨日已一起逛了城池,不说药馆,滋体养生之铺也不在少数。我担忧地想,真的会有人来这陌生的流动摊点看病吗?而且……
“会有的,”怮璃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笃定道,“病从口入,不管再怎么注意,大家对身体的管理总会有进一步的要求,特别是这种喜欢吃食的人,你看着吧。”
话音刚落,就有两小厮搀着一贵态妇人窈窕行来,怮璃可真是神了!
谁知那妇人还未落座,一个滑铲跪扑在怮璃面前,大声哭嚎着说自己最近食不下咽,不能好好品味美食,甚是痛苦,磕着头求怮璃救命。
这第一单可真是把我吓了大跳,我颤抖着将茶杯拿起又放下,手足无措,可怮璃却面不改色地离座将她搀扶起来,并极力安抚她坐到座位上。
见此情形,我又拿起茶杯喝茶,闪躲着眼神,犹豫要不要失礼地看看这个举止夸张的妇人。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这个身材修长的美貌妇人竟是阿桂扮的!
身旁扮作小厮的莲荷二人更是憋笑到满脸通红,颤抖不已。
“噗……”我忍不住将一口热茶喷了阿桂一脸,怮璃赶忙去擦,却把胭脂厚粉抹了一脸。
“啊……”我赶快掏出我的手巾递给怮璃,她一边继续擦拭,一边念念有词:“印堂发黑啊,印堂发紫,印堂发红啊,印堂发绿……”
这么神乎其神地一搞,还真就有人停了停脚步,或只是放慢,稍微留意着这里的动静。
怮璃立刻正色道:“夫人请将手放到这垫子上。”
我艰难地控制表情,认真记录这首位病例。幸好阿桂生得算是清秀,掉了妆容,还是可以撑着。我冒昧地看那妇人脸蛋,然后又不自觉地移到怮璃给他把脉的手上。啊……是免费看诊的机会,真羡慕啊,要不明日?我赶紧摇了摇头,我可演不了这么浮夸的东西,还是在一旁打打下手,要来得轻松些。
多亏他们,有了这大红大紫的第一炮,摊位稀稀攘攘地来了些人。怮璃罩纱为他们把脉,书写药方,偶尔使点针灸,看些口腔,即可。
“今日可吃住好些了。”收摊时怮璃笑道。
“啊?你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你们也有很大的功劳,今日你们的旅费,我可分担,分担……”
“十分之一。”小莲接道。
“好!那就十分之一!”
“什么猛如虎的苛役嘛…不过怮璃,你昨夜是在哪儿睡的?”等了一天,我终于有机会询问。
“树上。”
“啊!?”好歹也是个世家大小姐,怎么可以?啊,对了,这爬树还是小时候我一点点教与她的,没想到,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可是这大夏天蚊虫特别多吧?”
“没有啊,哦,是看到了不少,不过不咬我,”她笑着抖抖腰间的驱虫香囊,又凑到我耳边,“而且我昨夜特地寻了棵香樟树,倒是我的镖师睡在哪儿?”
“要…要…要一起睡吗?”
“不然呢?”她还是走进一家小店,点了份千层饼与杂彩羹,“你不睡我旁边,怎么护我安全?哦对,应该是阿桂。”
“不不不,阿桂是得由我通知再行动的,不可以直接打杀,他太冒失了。”
“这样啊,你今日怎么不与他们一起共进餐食?”
当然是想与你共飧,我咬咬牙,也点了份馍馍和稀粥,苦笑道:“吃饭时我也得保护你的,不能再让你逃掉了!”
她畅快地大笑起来,让我觉得,吃些什么东西,睡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
这是假的。
我知道她从我母亲去世后就渐渐开始少吃荤腥,直至最后戒掉。这种忌口在京都,特别是文人雅士之中,并不新鲜,到处也有为各色人等精心烹饪的可口素食,再加上怮璃饮食规律,常年骑射锻炼,体型匀称自然,所以我并不在意。只是最近,我喝着清淡的小粥看她,吃得少了,这脸是不是也消瘦了许多?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我禁不住问她:“怮璃,你最近是在节食吗?为什么来了这暴食城,反而吃得越来越少?”
果然是这问题不太对劲吗?此话一出,怮璃不禁蹙眉,稍稍变了神色,像是回忆起了不好的东西,又藏匿着,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怮璃?没事的,你都可以跟我说的,我绝不告诉外人。”
怮璃放下木勺,扣着浮雕碗壁,犹豫着说:“珸逸,其实我前段时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怪人…”
“什么怪人?什么时候?”糟糕!果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他说他是算命的,然后给我看相,接着告诉我…”她拉起我的衣袖,我的心随着她的语调高低沉浮,“他说我天生有罪…因为吃食而丧命的生命,在我死后,都会像我生前吃它们一样,来一寸一寸地啃食我的血肉和灵魂…”怮璃终于忍不住地掩面哭泣,泪水沾湿了我们的衣袖,“珸逸…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我对不起它们,我已经吃了那么多,现在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