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心痛和悔恨，与此同时，胃也跟着翻涌起来……

    “哈哈哈！珸逸，也就只有你才会信我胡编乱造的鬼话了哈哈哈！”

    哈？不是真的吗？我眼中泪已下落。

    怮璃连忙举起我紧握，去蹭她还留有泪痕的柔软脸颊。

    “抱歉啊珸逸，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信，这种几千年前的教诲故事，早就被上位者抛掷脑后，而仅仅在粮食不够充足的民间有所流传了吧，哦！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抱歉抱歉嘿嘿。”她一边道歉，一边止不住得逞地笑。

    “什么嘛，可是你的确吃得少了吧。”我心怦怦直跳。

    “是啊，说实话，真是没有什么胃口。”

    “怎么了？”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医者，我都认为暴食不好的啊。不管是有些人虐杀兽物、浪费粮食，还是有些人折磨自己的肠胃和心理。可是今日，我却只能靠让大家消食或治疗口腔，方便继续吃更多东西而过活，这不是在助纣为虐嘛。”

    确实是这样的，可是只要他们有能力消费，其他的一切都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只能抚摸她的手指以示安慰。

    “而且珸逸，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拿另一只手翻出我记录的病例，指给我看，“这些人食欲不振，肢体倦乏，还时常腹胀肠鸣，应该是有肥胖症状，可是不仅仅是他们，自昨日起我们进城见到的所有人，都体型匀称，甚至消瘦。不管什么遗传、环境原因多么不同，可是怎么会连一个外在浮肿的都没有？即使是在其他地方，也会有高矮胖瘦的啊。”

    啊？是吗？我怎么连这么明显的反常现象都没有注意得到？坐在那里一天，我究竟都在干些什么啊？

    “还有珸逸，这里的另一门写的是节食是吧，可是这里的节食也并非我们日常所理解的节制饮食，而是过度饥饿，像此处暴食一样略显病态。”

    她不禁蹙起了眉。

    “太可怕了，”我接道，“难道是这里的人一再暴食，身体变形后再去那里挨饿恢复，不断循环？”

    “是的，我也这样怀疑过。我总觉得，人，吃饱就行，过度追求，就会让人显得有些变异。珸逸，你现在转头看看周围，你觉得，他们往口里毫不顾忌地塞满炊金馔玉，囫囵吞咽的模样，还像是人吗？”

    我不由地又攥紧了怮璃的手，想带她立刻逃离这个可怕的饕餮鬼城。身后却又传来怮璃爽朗的笑声。

    “什么嘛？又逗我。”

    “你太好逗了嘛。”她忍不住捂着笑痛的肚子颤抖。但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会去拿些其他东西来消解一部分可怕的真相。可事实上，很少存在什么所谓的真相。那她想要消解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是谁心里的恐惧与无措吗？

    “你是怎么知道节食的那些事情的？应该是不让我们看的吧。”我喝掉最后一口蔬果翠粥，意外觉得可口怡人。

    “嗯，我翻了墙。”

    “你翻了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翻了什么？”

    “墙，我翻了墙。”

    “不是，我是说，哈哈，那墙高得看不见天，你昨晚真的还有时间再去好好睡觉吗？”

    “好像是没睡些什么。”

    “以后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睡，太危险了。”我后怕地拍抚着我砰砰直跳的小心脏，“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啊？”

    “你不是知道的吗，我会‘取中道之路而走之’啊。只是因为你们，计划变动了一些而已。而且我昨日确实燃起了想把那堵高墙砸烂的冲动，可是不想也知道，那墙难砸，人们筑造已久的心墙更难撼动分毫，所以我只是看看，就回去睡了。”

    我沉思良久，看她细细啃那层饼，品那素羹。

    饭后，我们在街上散步。此城很大，好像望不到尽头，每家铺子总能令人耳目一新。她能吃酸，买了串冰糖葫芦；我喜吃甜，选了筒糖渍什锦，我们一边品尝这能让人牙痛的美食，一边讨论食物的烹饪和房屋的设计巧思。我能感觉得到，被糖渍的并不是那些果实，而是被甜蜜浸润的我这个人。但牙疼也是真的，果然不该老是在晚上吃这么多甜食啊，至少忍到出城再告诉怮璃吧，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蜜桃。

    夜深，酒肆行人仍川流不息，我问怮璃睡哪，还是树上。

    “为什么不睡客栈呢？今日不是挣到些钱了么。”我看她轻巧地攀爬，头枕着手靠在树干上，也三两下上了树，在她旁边拣根粗壮的树枝坐下。

    “太过分了竟然说这种话，”她赏着漫天星月答道，好像哪件事重，哪件事轻，都与她无关，“要是没有你们的话，别说客栈，明日我就只能靠翻捡腌臜秽杂来勉强果腹了吧。”

    “啊……你知道啦！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我一下起身，差点没坐稳，怮璃手快拽住了我。

    “看你们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了，还和第一次见面的病患眉来眼去…”

    “我有吗？我明明忍住不去看他们了。”

    “那样反而会更奇怪！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从哪儿拉来的人？”

    “是啊，正如你所说，这里的人压根就不缺钱，给了他们，他们也懒得多看人一眼，倒是…倒是…”

    “倒是什么？”

    “不让我说的来着。”

    “我知道了。”

    “啊抱歉，我不是…”

    “说抱歉的是我才对，让你们为难了…这次游医从开始就是失败的吗？”

    “才第一天啊。”

    “很艰难，从各方面来说。珸逸，你也看到了，世上其实压根就没有中道可言，我也只是自作自受。你们什么时候想回去，都是完全可以的。”

    ”我才不要，我也喜欢自作自受，我也跟你们一样冥顽不化，怎么了？就不能多我一个？”

    怮璃不住笑道：“多十个你都没关系，睡觉！”

    “那一百个呢？上千个呢？”

    “那可就难说了。”

    “怮璃！”

    我躺下来，树枝狭窄、坚硬、粗糙，伴随着四起的瘙痒和聒噪的虫鸣。我难以驱散，也无法翻身。这样提心吊胆地紧绷着身子，可怎么睡得着啊？而且如果等会半夜掉下去，怮璃也会被我吓醒的。

    “怮璃，我还是下去睡吧。”

    “好啊。”怮璃懒懒答道。

    我跳下树枝，抬头望她。

    明明离得这么近，明明是触手可及的，可是为什么她就像枕在无边的月光上那样安稳惬意？我不禁抬手想去触碰些什么，还是什么都碰不到。

    不久，我在树下睡着了。

    “小荷，分享一下你的生财之道吧！”翌日，怮璃兴致勃勃地一边搭摊，一边询问。

    “小姐，您说什么呢？哦不，阿姊。”

    “别装了，小荷，”怮璃笑着拿手指戳戳小荷的肩膀，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昨日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知道，只有你的手艺才能吸引来那些客人。”

    “什么嘛小，阿姊。”小荷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偷偷瞟我，不知所措。

    “和她说吧。”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今早起来腰酸背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小荷见众人没有阻挠之意，便坦白我们是如何买办食材，如何熬制食物，又如何招揽食客。

    “等等，你们的月钱，经得起采办这里精贵的食材？”

    “城主提供的。”小莲答道。

    怮璃叹气道：“这是运气好，遇着了位人慈心善的好城主，但如若要你们自掏腰包，我们又能坚持多久远呢？”

    “小姐您放心，我们带的钱足够我们玩到异疆了。”阿桂搭好摊位，兴高采烈地抢答道。

    我赶紧推开他，向怮璃笑道：“怮璃，我们都知道你出来是想好好行医，而不想依仗其他任何力量。我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擅自干预你的一切打算，好吗？”

    “不。”怮璃认真地看着我们的眼睛，“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所以，请帮帮我吧。”

    我们霎时喜笑颜开，将昨日的安排一并告诉怮璃。怮璃同我们一道采办食材。

    小荷拿手的美味佳肴加上怮璃亲制的调理肠胃和清心降火的药物，使摊位热闹起来。各方食客一掷千金，既享用了美食，也调理了身体。

    此种情形持续下去，小荷的厨艺得到了很多认可，尤其是她秘制的荷香和朝采的露水，最为诱人。有些常客也渐渐开始与小荷沟通交流，甚至有酒肆、饭庄来邀请小荷为他们烹饪。而怮璃仍是清淡饮食，夜宿枝头。我在下面时常担心她翻身掉落，睡不安稳，但是那种情况，竟然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过半月，我记录有关饮食的病例已满整本，怮璃准备离开。

    我和怮璃像往常一样整理稿纸，圈画标记需要注意的地方；阿桂收拾摊位，将这几天有人送的一些东西赠予其他商铺，再将向城主借用的条板归还；莲荷二人则在清点钱财，记入账本。

    此时，怮璃起身，走向小荷，对她说：“小荷，你留下来吧。”

    小荷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怮璃，又好像早就猜到了一样，扔下刚刚拿起的菜谱，转身跑了出去。

    我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立刻道：“小莲，你看好你阿姊，我去寻小荷。”说着，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