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荷？”小荷躲到一墙角哭泣，我蹲下询问。

    “小姐…小姐……小姐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释然地笑了：“怎么会？小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她就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要扔下我？”

    “怮璃让你留下，不是因为不喜欢你，而是因为太喜欢你，所以才想要你过得幸福。你看，你在这里过得多开心呀，可以天天吃吃喝喝，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和同好一起来往，帮助别人的同时，还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啊。”

    “析王，您就知道替小姐说话。您难道都没想过，小姐是在嫉妒我吗？而且…”她抹去眼泪，愤愤说道，“小姐从来就最喜欢小莲，什么重要的都交给她做，不然她怎么不让小莲同我一起留下？”

    嫉妒？我愣住了，她妒忌的人，难道，是我吗？这种时候的迟疑真是生涩又差劲，我咬牙打断这间沉默：“你怎么会认为食物对怮璃而言不重要呢？”又是这种话术，我都感到厌烦，“她救助病人，绝大多数都是口服药物，她对众人饮食也一向注意，而且如果这不重要，她一个饮食清淡的人，会在此处住上十五日，日日如此尽心尽力地忙前忙后吗？”我知道我的解释只能纾解，于是重择话题，“你究竟从哪里判定怮璃更喜欢小莲，而不那么喜欢你的呢？”

    小荷细长的柳叶眉拧作了一团，想是能洞见我薄如蝉翼的小心思。但是我又知道，她吃这一套。很快，她向我诉说起过去的一个小故事。

    “小莲，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小姐。”小莲走到小姐跟前请安。

    “你知道有人看到你偷东西拿出去卖了，你知道这会是怎样的下场，可是三天了，你还是没有来找我。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你是那次没有看清是我，还是已经忘掉这件事了？”

    小莲眼色突变，一下把手里的衣料掼倒在地，坚决道：“要打要杀，随你处置！凭什么还要再来这样侮辱我！”

    “说什么呢，小莲？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更不可能杀你。我只是猜测这种精神的折磨会很痛苦，所以想来告诉你一句，让你放心，你偷窃的事，我谁也不会说的，并且我自己也会渐渐忘掉，所以，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小莲连连后退几步，纳闷道：“你怀的什么鬼心思？不！你真的是疯子吧！是妖怪！难怪他们都这么说你，哈哈，竟然是真的！”小莲伸出手指，直戳着小姐的脸笑道，说着又往地上啐了一口，“反正这几日的奴婢我也是当够了，你们这群臭公子哥大小姐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穿用不完的金银首饰，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呸呸呸！老娘再也不干了！”

    “你猜小姐怎么说？”小荷忽然插嘴问道。

    “你肯定夸张了。”我们已经一道坐在地砖上，抱着各自的膝盖，颇有促膝长谈的意思，“起码小莲不会那样。”

    “嘿，您还不信，”小荷灿笑道，“你与我们不怎么相干，我们在你面前自是装得乖乖的，而且你母亲也怪可怕的。”

    “继续吧。”

    “哈，我说的有趣吧，我该说书才是的。”

    “那样怮璃也一定会大加赞同的，不管你想做什么。”

    “真的吗？那我就继续说了。”

    小姐很是伤心地说道：“已经没有饥寒交迫的困扰了…可是，还不能让你像其他生活得更轻松的人一样，是我的能力有限，既然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却还是选择了你们，也夹带了我想要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的私心。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吧，我的珠宝首饰你都可以拿去使用，这样就能稍微接近些了吧……还有，你拿我的东西可以，但不可以去拿别人的，尤其是比我们生存状况还要糟糕的人的东西，小莲，这个是能做到的吧？算我拜托你……”

    话还没说完，小莲就不耐烦地走开了。

    “竟然真的有这种事？以偷盗夺取为乐吗？那是怎样的感受啊？”

    “析王！您不会也想尝试尝试了吧？恐怕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了！”

    “不会吧，这么可怕？你这样说，我觉得更有吸引力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小莲喜欢好看的东西是真的。可是她有时候拿到东西，又常常将它们变成钱财，那不就不是喜欢美丽的东西，羡慕嫉妒那些拥有美丽东西的人，那么简单的了吗？”

    “可能就像吃饭。”

    “什么？”

    “偷夺的事情就像吃饭，胸中涌起想要那件事物的欲望，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但是却突破了想象的层次，将那件东西实实在在地纳入口袋。就像人人皆知用物充饥谓之食，不足会衰弱，太过会招患，却总是控制不住这口腹之欲，不停地呕吐或塞满口腔，灌注引流肠胃。”

    “析王，您说得太严重了，吃东西怎么能和偷东西相比呢？吃东西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吧。”

    “那那些被吃掉的生命呢？”

    “哈哈哈，就算小姐食素，也不曾干预他人吃食啊，是您对他人太苛刻了。”

    “苛刻吗？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如果非要说的话，偷东西是对他人和自己不利，暴食东西则是对自己和他人不利，最多就是先后关系不一样罢了。”

    小荷嗔怒道：“哼！我不管，我就要大吃特吃！小姐也说能吃是福，我就是要吃！”

    “好好好。”我笑道，想是已将小荷的注意力转移开来，只是为怮璃的独裁感到难过，恐怕在所难免，但这种事情还是得她们自己去解决才好。如果她们互相喜欢，并且愿意互相努力的话，一切东西都不会变得太坏的。

    我轻叹一口气，仰头看那摇摇欲坠的残阳。鳞次栉比的撮尖像是密不透风的刀剑族群，将那垂涎鸡子戳划分割，吞噬殆尽，独留下一片猩红残汁。

    怮璃，这会是你眼中的风景吗？

    欲望都是一样的难以控制，所以你才能够那样切身地体会、谅解？

    为什么不在感到困惑烦恼时，和我共同探讨商议呢？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够好好处理自己的欲望啊。所以，就算问我，我也没有办法吧。

    可是，我感到困惑，不是也没有去直接地问怮璃吗？为什么总是要让她先来跨出那一步呢？明明就是我自己没有好好问清楚吧，不管你愿不愿意说，至少应该去问的吗？我究竟是在害怕些什么啊？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没有勇气和你一起面对问题吗？真是差劲。

    “既然你不愿意，我会说服怮璃让你和我们一起走的，放心吧。”又给了别人奇怪的承诺，好像不这么说，就没法继续生活下去……

    走到怮璃常去的那家小店门口，怮璃在和小莲说话，我想直接进去，小荷却把我拉到一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偷听别人说话，和偷拿别人东西有什么区别！？该死，我的耳朵还是立马竖了起来。

    “您还记得我们以前说好的吗？不会真的给忘了吧？”小莲笑道，“我质问您，说您是冰山里的雪莲花，而我连路边的杂草都算不上。”

    怮璃看着小莲的眼睛，没有说话，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您是这样说的，‘不管是雪莲，还是杂草，我都会一视同仁的。要走可以，想留也行，但是只要你心存芥蒂，我就会证明给你看。所以，请你好好地看着吧。’”小莲掩嘴又笑，“您是这么答应我的，请您记起来吧！”

    怮璃垂下了眼眸，二人不像是再有话要说的样子，我敲门带着小荷进来。

    “不想留下吗？”怮璃抬头问小荷。

    小荷认真地点了点头。

    “跟着我，可能会死也不一定。”死！？怎么会好好地提起了死？不就只是寻常的游走行医吗？

    “因为危险我们才要保护您的！”小荷坚决道。

    “是可以战胜死亡的决心啊。”怮璃笑道，把小莲整理出来的一个钱袋交与小荷，“马上要离城了，去吃些好吃的罢。”

    “谢谢小姐，不，阿姊！”小荷蹦跳着拉着小莲和刚刚回来的阿桂，一边喊着“万香阁死贵的鲜肉包终于可以吃个够啦”，一边又跑得没影。

    我捂头无奈道：“你不是不喜欢暴饮暴食吗？怎么这样纵容他们。”

    “珸逸，克制欲念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我自己尚且难堪，怎能要求他人？”

    这又是怎么做到的？经常与世俗观念相左，却能一直包容接受？

    怮璃将手里的金樽荷露米酒一饮而尽，脸颊泛起微红：“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样子，今日不愿和我一起吃了？”

    我嘟嘴道：“小荷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都到了嫉妒小莲的程度。”

    “哈哈哈，小荷是这么说的呀！真是可爱！”她伸出双手，像只满足得伸起懒腰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去逗她。我夺过怮璃继续斟满的酒杯，也一饮而尽，这酒杯真是眼熟，不管了，醉一夜也好。

    可是，缺失母爱、自我消化的丘壑该如何填补？

    我背着怮璃在路上慢行，最后一次浏览城中繁华街景，怮璃嘀咕道，“给别人许下承诺真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啊，”我把她放在树下，仔细去听，“当时应该是有十万分的真心和千万分的动力的，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在不断改变，真是搞不懂……”

    “那就别搞了。”我笑道，看她嘴里说着什么“不要待在地上”“无谓有无，只在多少”的怪话，又迷迷糊糊地在树下直接睡去，就也靠在她旁边栖憩。听她逐渐平和的轻微呼吸声，像是连睡觉也不愿意打扰到别人那样的小心翼翼，我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究竟老是在胡想些什么呀，怮璃也是人啊。如果连她自己也没有搞清楚的话，那就是说我们都还有很多余地可以去了解自己、了解对方。这不恰恰就是人间相处，最合适的状态吗？

    我拉起她的手，轻轻贴在我的脸上。

    我相信，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不会变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