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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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白夜逢凶

    离城时送的送了,还的还了,包裹反而愈小,行程反而愈轻。

    “刚刚走时小忠说前面有座城池,单名浚字,美人如云,美饰如雨!”小荷兴奋地向小莲诉说新朋友给她的情报,想走大路,速速前往。我留心小莲,却发现她还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怎么理睬,照常自寻小道。

    燕麦兔葵,跬步艰棘。夏末多雨,为了避开泥泞之浆,我们牵着马匹,只能像蟾蜍一般徐行,反复地拔脚陷泥让马匹受累,但我的心情却像那蹦跳的蟾蜍一样愉悦。

    “怮璃,我们一起努力克欲服礼吧!”我和怮璃商议。

    “什么意思?”

    “昨日你不是说…”

    “昨夜我醉了,不记得说了什么。”

    “没事,我记得的。”

    “用克制来处理欲念,不太可行。”

    “这…怎么说?”

    “小时候我试过的,一味克制,稍有不慎,会决堤爆发。”

    “这么可怕!?那该怎么办呀?”

    “是啊,”怮璃拉近马匹继续道,“后来我觉得,欲念就像洪水,不请自来。”

    “嗯嗯。”我点头应和。

    “如若照夏鲧用息壤填塞,水则积淹愈高;故我转仿大禹疏通排解,以求佳果。”

    “妙哉!”我乐道,“那我们就一齐寻求疏导之法吧!”

    “不要,我昨日难道答应过你此事?”

    我耍赖:“有的有的,你明明白白地说过的。”

    “哼!你趁人之危!”怮璃促马匹加快步伐,越我而过,空中散起“昨日之日不可留哇,不可留”的轻快歌声。

    行至夜间,恰处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地域。借着月光,还能再行,只是人久坐劳累,马匹困疲,为节俭以备后行,我们熄灭马前油灯,只留一盏,以寻一干整土地休息。

    “都是小莲,老是要寻生僻无人小道,一天也没有找到浚城,怕不是迷路了。”小荷嘟嘟哝哝,想是不愿席地而睡。

    阿桂起劲道:“那今日全由你来守夜吧!这样你就不用睡了。”

    “我不要!你们陪我一起…”

    “等等!”小莲忽然警觉地低声提醒,“小姐,您刚刚也注意到了吧,四周,一直有白影在晃动。”

    “是啊,熄了灯才敢靠近些。”

    我环视周围,月色清明,环罩一层天然皮裘,隐万物于雾气囊中。那扑朔白影在林间穿梭,速度适中,距离较远,只是数量不少。

    真是瘆人,有谁会好好地在夜里穿着白衣四处游荡啊,不是装神弄鬼,就是有病。

    “小荷,你朋友可说那浚城会有歌舞迎客?”怮璃显然是偏向后者,语气中洋溢着“终于来活了”的兴奋。

    “不曾听说……”小荷颤抖着声音,贴紧小莲的马匹,并未因怮璃的打趣而感到好些。

    “那就是与我们不相干的人了!”怮璃忽然扬声道,“继续走吧。”

    然而,包围圈在逐渐缩小,像精心编制的网织收束,捕捉离水之鱼。直到他们逼至马匹五步之远,我都觉得这嚣张的白色晃眼。

    “上!”一声高喊,众白影扑向马匹。

    “鬼啊!救命!”四处传来尖利的哀嚎。两团白影打成一片,一时难解难分。

    这白影军团抵抗实在激烈,我们只能用白布将她们的手系成一条长线,捆绑在附近的树干上。

    “真是奇怪哪。”主谋怮璃凑近她们观察。

    就在刚刚,怮璃从小小的包袱里拖扯出一大块备用的白布,提议我们一起加入这个夜间游戏。

    于是我们将包袱堆成人形,各自爬上附近的高树小憩。待白影靠近,再扔下白布,一齐跳跃下去。

    “怎么都是女子?”怮璃疑惑道。

    “是吗?”阿桂好奇地伸手去撩附近的一袭白衣。

    “且慢!”小莲拉住他的手,“小姐,先问问是什么情况吧?”

    “好,”怮璃蹲下稍微接近一颤颤发抖的白影,“叨扰,你们为何夜间白衣游荡,又为何要抓我们?”

    并不是怮璃特地挑那发抖的提问,实在是她们个个都颤抖得厉害。不知道的还要反过来以为我们是什么山野强盗,大晚上的也得尽忠职守地严刑审问这楚楚可怜的蒙头路人。

    那女子只是不答,怮璃起身再问:“有其他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没声。

    “算了,我们先休息吧,待我们养精蓄锐,”怮璃温柔地轻抚马匹,“明日再拿你们喂喂我们的食人好马。”

    “等等!”终于有一女子开口,“我们并无恶意的,放过我们吧!”

    怮璃再次转身蹲下:“愿闻其详。”

    我们在怮璃身边围坐,睡的睡,听的听。阿桂和小荷玩得闹腾,一坐下来,就合上了眼睛。我和小莲乘马久了,也有些手酸腿疼,幸有足够相抵的好奇支撑,便陪着怮璃一起聆听。

    众人说她们就住在附近村落,因此处民风彪悍,家中有人性情暴躁,爱好杀夺,素有狼虎之称,常伤无辜路人;又因她们容貌丑陋,为村人嫌恶,不敢白日出来劳作,便相约结伴夜行。采摘野菜,裹布蔽体,既可维持生计,又可扮作鬼神,吓跑过路行人,促使他们在夜间快快通行,避免他们白日路过村落受害。

    只是方才她们在我们周围活动良久,见我们非但不害怕,并且还打算继续逗留,故而商议着合力将我们打晕,送出这片林子。

    “因为面容所以遮脸蔽体,只在夜间出行?”小莲有些怀疑地问道。

    怮璃却已俯身解开缚住她们的白布:“真是抱歉,将你们的衣物扯坏。”

    小莲见势,也立即上前帮忙。小荷此刻睡得最香,方才抓得也是最猛。只因她为了方便处理食材药物,蓄的长甲,薄布什么一扯即烂。

    “大家有没有受伤?”怮璃问道,“我是走访郎中,我同行的阿妹则是制作衣衫的好手,为了略作补偿,可否带我们几人进村,让阿妹和我缝补衣物,诊治面容?”

    “一夜就行,明日即走,不会让你们难办的。”小莲补充道。

    “女郎中?”

    “这脸…这身体…真的能治?”

    “不试怎知可否?”怮璃和善地笑道,示意我用马匹将熟睡的小荷和阿桂驮出林子,并写字条让他们醒来先寻浚城,寻到后再做接应。

    我照办之后,随她们穿梭树林,潜入村落。这村落居所遍布陡峭山崖,怪石嶙峋,奇柏横出,使人不禁啧啧称叹,这房屋究竟是如何建造在这样狭小的区域里的?

    一位似是二十出头的妇女带我们回家。她家离崖底较近,方便我们这些外来客人攀爬。

    “我得去摘菜了。”那妇人嘱咐我们好好待在这尺寸之地,强调她们回来定会敲门,所以有人直接推门的话,就立刻想办法躲藏起来或偷偷逃走。

    “可是,那样就没法诊治你们的脸。”

    “衣服只一件,也没有办法补了,今夜可先不去吗?”

    “那怎么行?采不到足够的野菜,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我不解道。

    “唉呀,你,我都说了不要你们跟来了,这里压根就不欢迎你们这些不相干的家伙。”

    “阿姊,”怮璃隔着白布拉起那妇人的手,“我是治病救人的郎中,刚刚你也看见了,我们都武艺高强,能够保护自己,并且给予你们帮助。有什么难处,与我们说就是了,我们自会考量,绝不告诉他人!”

    如果有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忽然擅自拉起你这个不喜欢与他人接触之人的手,一般都会受到惊吓地躲开,甚至是十分厌恶地甩开。但怮璃不是会让人产生那种普遍想法的人。怎么说呢?她就像一掬清泉,澄澈透亮,而这源源不断蓬勃喷发的泉眼上,簇拥着的一颗炙热跳动的丹心,赤裸着呈现在人的眼前,就好像没有依托任何东西一样,就是那么独身地存在着,让你信服。

    “好吧,”那妇人软和下来,“今夜我就不出去了,但天明之后,我可一定得走。”

    “好!”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你看那泉水在那里,独自扑涌向上,你会觉得与你无关,甚至因为它来回得太恣意,偏偏让你给见着了,你就觉得,它是与你有仇的。它真讨厌,它惹你悲伤,惹你发怒,捅出你一众纷杂思绪。但是当你走上前去,喝上一口,尤其是在你感到口渴之时,你会觉得这泉水,是多么得甘甜清冽啊。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它都确确实实地让你感到畅快,为你解去干渴。而且不管是你疏远它,还是贴近它,不管是向它丢石头,还是向它刺刀子,它都没有半分异议。直到你舞弄累了,坐过来,再喝一口,它还是那么得沁人心脾,一如既往。

    小莲把包里的白布翻出,换下那妇人被扯破的白衫。怮璃则揭开部分白布,观察那布下深藏的不敢见人的神秘容貌。

    “生在这样的地方,唉。”小莲缝补衣物,不无怜悯地叹道。

    “我不是在此地出生的人,那些白衣女子也都不是。”

    “哦?”套到了话,小莲表现出关心地继续询问,“那你们是打哪儿来的,说不定还与我们同乡。”

    “我们没有来的地方,都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选些好地方呢?”

    “这儿也不差的,我们喜欢待在这儿。”她轻轻垂下了头,怮璃又把它扶起来,给她上些桃花粉,那妇人觉得舒适,继续说道,“其实我们都是听说这里有容貌被唾弃的人,想着能互相取暖,就聚集过来。一开始,便是丑的里面,也要较个高下。后来时间久了,我们发现那和以前在外头一样,折磨她人,也折磨自己,就暗暗定下了规约,谁也不说谁的容貌好丑。这样下来,我们这的风气便好了,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既然大家都不在乎容貌了,你们为何还要蒙面蔽体,夜间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