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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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烹藏祸痕

    “不怕高的人就是好啊。”我由衷感叹。

    “可小姐的攀爬术不就是从您那儿学的吗?”

    “是啊,我母亲就是为了让我克服恐惧,才叫我学的。爬些城内的小树、矮墙还好,悬崖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析王,您怎么不早说呢?这样小姐昨夜绝不会让您去的。”

    “就是因为知道她会那样,我才不说的,好不容易托我办件小事,怎能推脱?再说,怮璃会制药,你会调妆修容,只有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倒真像是个累赘了。”

    “是吗?”小莲低头思考道,“帮不上忙,就像是累赘了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我自己。还有小莲,和我在一起时,也喊阿姊、兄长好了,不多练练,外人来了也喊不顺口。”

    小莲笑道:“远人易,亲人难。人有三六九等,上下尊卑,不可轻破。”

    “谁教你这么说?总不会是怮璃。真是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怮璃只同我讲话,没想到瞒我这么多。”

    小莲笑得仰倒:“我们同小姐同吃同住,不说话,打哑谜吗?哈哈哈。”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们,唉,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我们之间怎么了?小姐天天与您见面,不曾跟您说吗?”

    “是呀,怮璃从来只跟我说自己的事,可是和你们或者其他人的事,不也是她的事嘛,可她就是只字不提。”

    “那是小姐尊重我们,”小莲得意洋洋,“小姐可不是那爱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

    “那小莲,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我可不想放过,“你和怮璃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才…”

    “哼!是小荷上次说了什么?那把不住嘴风的小漏斗。”小莲一下猜出,暗暗嗔怪,又抬头认真道,“小姐不说的,我也不会说。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要做什么样的人。”

    “怮璃举一反三的本事,可是被你参透。”

    “不有点本事,怎可在小姐身边立足?”嬉笑间小莲突然回头,眼中利爪乍现,“析王小心,有人来了!”

    我赶忙把小莲推到门后,自己攀上草栿。

    只见一酒鬼大摇大摆进来,满身酒臭,口吐恶言:“臭婆娘,死哪里去了还不做饭?真找死啊!?”

    我看小莲躲门后易被发现,这草栿又粗劣潦草,欲寻些重物抛到门外,吸引他的注意。小莲却忽然从门后闪出,拉住那大汉的手,对他肚子一通猛踹,又有要把他踢下悬崖的架势。我立即跳下去把那汉子敲晕,拽住小莲:“小莲,他应是那妇人的家人,他死了,我们没法交代。”

    “析王,您跟小姐真像。”小莲很快冷静下来,抬头笑赞,眼里闪过的却是惹人诧异的惋惜与不甘。

    “你说!我们不会是兄妹吧!?”

    “不不不,”小莲频频摇头,这种事情我不清楚,只是当初我杀人时,小姐也是这样。”

    “你杀过人!?”我很是震惊。

    “还没有,小荷跟您说了什么?挑起人的兴趣,是不好受。您想知道的话,就问吧。”

    “太好了!小莲,上次小荷说了,说了你初入府邸,和怮璃闹的矛盾,我想知道怮璃最后是如何解决?”

    “您是说我偷窃的事?”

    “嗯…”

    “没能解决。”

    “啊?”

    “那日夜晚,我等小荷服侍小姐睡下回来,也熟睡后,便独自潜入小姐房中。脑中不断想起的是她白日自以为是的嚣张模样。再也不想卑躬屈膝,再也不想颠沛流离,就算死,我也要拖人和我一起下水!我举起厨房里拿来的尖刀,瞅准小姐的肚子直刺下去!”

    “然后呢?”

    “没有然后,小姐像您今日这般阻拦了我。我的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以失败告终。析王,”小莲如释重负般垂下眼帘,“我也只讲自己的事,其他的,还请您询问他人。”

    “多谢。”我拱手,心里却暗自奇怪:本来那么想杀,都准备好了要杀,下定决心要杀,为什么还是可以突然放弃?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禁喃喃道:“是什么呢?我不懂?怎么会突然收手?怮璃说了什么?怎可做到这样?”

    “您不懂?”小莲笑着提醒,“小姐和您说话的时间,难道少吗?”

    “是不少,但这个不一样吧…”我苦恼地抬手挠头,小莲果然看不下去。

    “嗯…大概,就和小姐和您在万虫园说的一样吧。”

    “万虫园?”我止不住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会知道万虫园的事?哦,那个通风报信的是你啊?”

    “是啊,小姐连这个也没跟您说嘛,真是,埋没了我的功劳。”

    我笑道:“你真是的,见了我也不把我直接拉出去,还喊来怮璃。”

    “我怎么有资格……”小莲晃着眼睛,不再说话,沉寂中我被拉回那段苦涩的追忆。

    阿锋把我关在集满奇虫怪甲的园子里,说是锻炼我的胆量。

    “你要敢大叫或告诉别人,我们就说你来我园里行窃!看那些蠢货相信谁!?”小姜侯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和其他纨绔子弟嬉闹着锁门走了。

    我盘起腿来打坐,心中默念佛经。可是天渐渐转暗,传入耳中的不再是那些还不很熟的文字,死一般的寂静夹杂吵闹的虫鸣,和不知所谓的窸窣风叶声从发麻的脚趾上爬,一尺一寸地顺着紧绷的肌肉,啃食我还留有知觉的器官。我的眼睛能把周围看得很清,耳朵也能把声响听得很明,于是我放弃打坐,抱着膝盖只看双脚间的土地。它很快就被我的眼泪浸润透了,我抱紧自己,用心跳抵抗旋天噪音。

    “珸逸!”怮璃小声地叫我。

    “你怎么来了!?”我抹掉眼泪,却带着哭腔。

    “有人告诉我,在这找到了你。”怮璃笑道,对花树虫草很感兴趣的样子,她轻轻拨开一片叶子,观察伏在枝上蠕动的白虫,还是很小声地说,“放心,我已和姨母说,今日你在我那休息,怎么样?我们回去吧。”

    “我…我腿脚软麻,一时半会,站不起来。”我也小声答道。

    “这样,那我们先歇会,等你缓过来再走。”她在我身边坐下,抖开披风,把我罩在里面,就像为我搭起一顶小小的帷帐。我们靠在一起,静待时光流逝,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实际上,我觉得我腿软到天明也不会好转,何况她来,我便更不急着想走。

    可是杂音和鬼影并不会因为谁的到来就止息,我开始抽泣,恐惧在不同时刻,一次又一次地冲达顶峰。

    “珸逸,这么痛苦的话,要忘掉吗?”怮璃咬字清晰,语气由弱到强,像是在和善的寻常问候中灌注了青铜,以助我坚定与信任,“我有能力让你不再痛苦,不再畏惧。”

    我没有立刻回答,恐惧汪洋般淹没着我,就算我看到舟上递下的桨,也要沉浮上好一会儿才能去够它。

    她见我还在抽泣,默默牵住我颤抖不止的手,然后就被我带着一起抖了起来。

    “不要。”我说。

    她松开了手。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痛苦的…事情…我不要忘掉。”

    “为何?你已如此难受。”

    “做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这么痛苦。”我紧张地环视四周,“怮璃,我觉得那些虫子都有灵魂,特别是小的,越小的越有,你帮我看看,它们是不是在闪着阴森的绿光?”

    “那是飞萤,要不就是明月照在甲虫之类的或露珠上的亮光,不过我也觉着花虫木石都是有灵的。”她笑着撞我的肩,又沉色道,“你决定了,终年承受苦痛,值得吗?人生何其短暂,我想,至少你的父母,绝不愿见你这么痛苦。”

    “这话竟是你说。”我无奈摇头,“怮璃,我不后悔,做什么我都不后悔。”

    “我也是。时间也不会给我们后悔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怮璃知道我在讲些什么。哪怕是现在,我也没能好好地坦白。或许那时就告诉她,后面的悲剧会不会就不再重复上演?不,还没有定论,我们不会后悔。下定决心要做,就该承担一切后果,不管过小还是过大。别再想了,现在不是翻炒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时候。

    幸好小莲没有杀人,我靠着木墙闭上眼睛小憩,不然是不会放过你的,历经春夏秋冬,逃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

    接近晌午,那妇人赶回做饭,怮璃紧随其后,药粉都已处理完毕,纸绳一沓一沓包扎齐整,交付与那妇人,解说多得浚城人相助,各色妆药改进不少,众人皆有适用。又嘱咐哪一包有何成效,哪一包适合哪种肤质面型。

    “尽快分发给大家吧,就今晚。”在这间狭窄的小屋里,怮璃不知要把过多的药包如何安置,略显担忧。

    妇人忙着整理采来的野菜和等会需要生火的树枝,连道:“没事没事,我得赶去做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拉住怮璃的手,“你们这就要走了吗?多谢女郎中!只是我们没有这么多钱,所以这药……”

    “没事没事,”怮璃笑道,“我妹妹在浚城帮厨,那户人家感激,所以多赠多帮了不少,否则我也没这么快。”

    “那便是了,”她转身又去柜里翻找,左翻右翻,翻出一块碎银塞到怮璃手里,“我们很久不与外人来往,只有这个,你收下吧。”

    “多谢!”怮璃两手捧着这小小的碎银,欢快得像个受了夸赞的幼童。

    我们与那妇人告别,上马赴浚城与荷桂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