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车的油封到了。像这样专车专用配件本市买不到，只有打电话让厂家邮购。为了保险起见，对于易损件常常都买两套。担心工作中操作失误损坏了。还有一套。

    转盘中间的油封其实就是减速器的油封。减速器是用来控制吊车臂旋转的。外形如同一只巨大的海龟。它蜷缩在下面。不仅空间狭窄，四周还有各类的阀门油泵和密密麻麻的高低压油管。拆卸稍有不当，碰了那件都会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更重要的是耽误了生产。这是厂里唯一的重型吊车！重活自然全依靠它了。

    我身形小，又说了多动手的话，自然而然就负责拆卸下面的固定螺丝和油管。眼镜负责控制遥控器，大头打下手，郭师傅算是总指挥。毕竟这是头一回，气氛难免有些紧张。我按照郭师傅的话，好不容易把吊绳固定好。随着他一声“起。”吊绳缓缓绷紧，“慢着点，走走停停。”郭师傅从眼镜的手里拿过来遥控器。好像这样他才放心似的。由于固定的不很平衡，减速器就有些歪斜摇晃，需不时用撬棍改变它的位置。每升一次，我的心就悠一下，感觉我们拆卸的不是减速器，而是一颗随时就爆炸的定时炸弹。更担心的是万一吊绳脱落，那后果不堪设想。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减速器就要出来时，由于控制上升时减速器歪了一下，大头又没有即时用撬棍翘正，蹭到了一根高压油管上。宁折不弯的高压管瞬间反弹回来，像鞭子一样朝我甩过来，我本能地一偏头，感到一股凉风掠过耳边，随即听到“咣”一声巨响。驾驶室的铁门被打了一个坑。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只听到大头嚷道，“流血了！”我这才感到额头有些凉津津的，用手一抹，果然是血。郭子才缓过神来，把我扶下车来，急急送到医务室。当用酒精消毒后，看到只是擦破了点皮，他朝着跑来的众人勉强地笑了笑，“没大事，都忙你们去吧。”又朝我不无担忧和歉意扯了扯厚嘴唇。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不小心，差点……”

    “好了，你就别自我批评了。不是没大事么？”看到他这么关心我，我还挺感动的。再说了，就是擦了点皮，这样事又不是第一次，还有比这严重的，何必弄得这么大张旗鼓的。让我更踏实是，不会影响容貌。这让我觉得更轻松了。

    大头满脸焦急地瞅着我，“你还笑呢？！你看看门上的坑，砸了这么深呢！”

    经他们这么一说，我的后脖子才感觉有些凉，好像刚从鬼门关出来一样。

    “好了，都别再提这不吉利的事了，大头别愣着了，你和眼镜赶紧拆了。让小杨先休息休息，恢复平静一下。啊。”说着，他朝我故作轻松地一笑，叹口气，“我得先把破门弄好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医生又抹了紫药水，他还想用纱布遮盖一下，被我谢绝了。这就让我够难为情的了。我听着车间的嘈杂声，不由得站了起来。对着镜子用头发遮盖了下伤口，又把帽子向下拉了拉，想到母亲要是看到了，又要大呼小叫了。说什么才能让她放学呢？……

    大头的动作很快，正在安装油封。见了我，他竟还开起来我的玩笑，说我刚才反映真是太快了，“要是我，说不定脑袋瓜子就开瓢了。嘿嘿……”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我不就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了？”

    正在修门的郭师傅不满地敲敲扳手，“别扯起个没完没，还嫌事情不够大？知道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的意思么？”

    我们顿时都哑了口。

    减速器的结构比变速器简单多了。就两对齿轮和几片调整垫片。大头换好了油封，我用扳手也砸好密封垫。心想午饭前装好。可是反复折腾了半天，这乌龟壳就像张着嘴的牡蛎，就是倔强地不肯闭嘴。郭师傅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蹲着端详了半天，才问大头“调整垫片对么？”

    大头自信满满地说，“没错，齿轮两边，各有一个。”郭师傅皱着眉，不耐烦地问“我问的是不是原位原放？”

    大头顿时无语了，好像没听懂意思。郭师傅就把一个垫片伸到他眼皮底下，“这几个垫片，看似一样，你仔细看看。”我赶紧凑过去，是有些模糊的字母和数字。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这难道这玩意和修发动机一样有着严格的要求？

    郭师傅没在理会我们，和眼镜嘀咕着。“维修资料要是没有垫片数据的话，只好向厂家打电话了”。郭师傅琢磨着，“当然，也可以用最笨的办法，就是把垫片在所有的位置都安一遍，瞎猫碰死耗子呗！那不是我姓郭的干得事。”接着对我说，“你先到档案室问有没有这台车的技术维修资料。最好能借出来。”

    我匆匆上了二楼。没想到，花蝴蝶竟坐在档案室里。我说明来意，她才缓缓地放下手里的保温杯，不耐烦地说，“科长不在。”见我没有走的意思，就没好气地说，“钥匙在他手里，你就是站到天黑也没用。”接着又问道，“是郭子让你来的吧？”

    我微微点头。心想这和谁让我来有关系么？难道说他们之间……

    她轻轻“哼”了一声，“你给我传声话，让他自己来一趟，就说我找他有事。”她语调带着些怨气，“这个郭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修个破车还要什么资料，真把自己当工程师了。”

    我忍住气，急着问，“传话可以，可你们科长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翘了翘嘴角，“呵，你还挺负责的，这么说吧，他来了，科长也就跟着来了。”

    我知道她在有意刁难我。可为什么呢？我招惹她什么地方了？难道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么？我想起来时她对我的态度，觉得没必要在和她瞎耽误时间。

    这时，郭师傅晃悠着来了，用手揉搓着下巴。问明了原委淡淡地一笑，“你先回去吧。”

    我从他的眼神里感到他在避讳着什么，心里竟又些莫名地委屈。

    不一会，郭师傅就把图纸和资料拿来了。

    我明知故问，“科长回来这么快？”

    郭师傅讪讪辞笑了笑，“你们女人呀，真是应了那句话，远则怨，近则不逊。”

    我脸一热，不敢看他一脸的坏笑，“别咬文嚼字了，赶紧修车才是正道。”

    郭师傅这才边吹口哨边用卡尺测着垫片的厚度，对照着零件图把位置告诉我。最后，他把图纸卷好，“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把卡尺要过来，跟谁赌气似的测起来。郭师傅有些差异，见我皱眉，就指点了一二。我在高中书本里学过，通过实际的操作和指点才算是真正的掌握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他拍着图纸，吹着口哨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