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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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没有被选上的,都去了三产

    没有被选上的都去了三产。所谓的三产其实广义上说就是社会需要什么就提供什么。比如餐饮,批发,零售,等等等等。我们厂子三产有代加工。就是把铸造出毛坯管件套口攻丝打磨喷漆。还做冷饮,综合色,口感跟汽水差不多。总之市场缺什么,我们就要想办法做什么。让我没想到的是,办公楼的“花蝴蝶”竟然在冷饮厂的灌装车间。我是开车拉冷饮看到她的。她当时坐在传送带的边上,手里拿着一叠标签,机械重复着贴标签的动作。传送带上的饮料一瓶瓶地走过去,根本容不下人想别的。机械的嘈杂和人们叫嚷声充斥了车间的每个角落。但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存在了。她是在忘我的工作着,虽然是被动和无奈。这时,有人喊道,“小李子,别光顾着贴,看着点里面有没有杂质。”“贴正贴结实点,要用点心。”

    有人暗笑着,有人对视一眼摇摇头。我知道这是小李子的称呼是某部电视剧里对一个太监的称呼。花蝴蝶应该能听出话外的意思。她的细眉拧成了一股绳,脸色由红变白,可最终还是忍了这口气。依然是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我赶紧别过脸,坐上了驾驶室。办公楼也精简机构,裁剪人员了。可见这是大势所趋。我听见洗瓶子的几个女人在发着什么牢骚。其中有两个是库房的,还有一个是工会的,人长得有模有样,还能歌善舞,每次市里和局里举办文艺表演都抽调她参加。还经常拿奖。可是风水轮流转,竟也落到了洗瓶子。难免会不瞒呢?

    等销售员上车后,我问了去哪里,就启动了车子。我的任务是把冷饮送到各家门市部。没活是,任主任就让我送送货。至于给多少工时我就无所谓了。用郭师傅的话说,“用公家的车练车,还发着工资。这个活你到哪里去找去。”他说得有道理,可我不想领他的人情。“那你怎么不去?我可不想沾公家的便宜。”

    “我倒是想去,可领导不放心呢,咱大小毕竟是个长,还是无官一身轻好呀。”他显出很痛苦的表情,“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去,也不好勉强,我和领导商量商量,让大头去算了。”我知道他是在将我的军。就白了他一眼。

    他嘻嘻笑着,吹着阿哥阿妹的口哨走了。

    时间长了,我才知道,郭师傅让我去送货还另有所图。他一个要好的朋友开修理厂,有时需要专用工具和干不了的车工焊活时,就悄悄地让我带过去捎过来。有时就收到些小礼物。墨镜、毛巾,手套,和好玩的钥匙链。有一次他竟然送我一套工具箱,让我吃惊不小。“我可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这样我下次真不敢来了。”

    小伙子一下变得很仗义起来,“郭哥和我拜把子兄弟,你又是郭哥女朋友,送这点东西就是表示点心意,真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只好解释我们只是同事,我们只是师徒关系。“再说了,人家到现在也没承认我是他的徒弟。”

    小伙子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呀,这话让我怎么说好呢,你想想,郭哥为什么不让别人往外跑?是真没人了,还是没时间么?就是再忙,骑上雅马哈十几分钟就到了。”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想再揪扯这件事了。最终,我还是坚持没收他的工具套装。

    董师傅被分到了加工车间。负责用砂轮打磨坯件上的毛刺,机械枯燥的操作,嘈杂刺耳的声响和充满粉尘的空气,让她几天就嗓子眼发炎,喘不上气来。听说她去了局里,想必是另有一番争斗。夏师傅没去三产,可干活时总是出错,她不再织毛衣了,没活就木呆呆地坐着,两眼空洞地看着对面的墙。班长不愿意找她干活,其他人都悄悄地躲着她,生怕惊着她再生出什么事端。我换上工作服刚要走,她出声了,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他们这么干,凭什么?国家允许么,这和资本主义社会有什么区别?啊?是的,我是不会干,可这能愿我吗?我没上过几年学,不像你,学什么都容易。咳,这厂子不景气,就拿我们老实人开刀。一刀切,哼,这样干会断子绝孙的,是不得好报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躲出去了。心想,要不是有白厂长撑腰,你早就去三产了。

    两天后,董师傅回来了,满脸明显不高兴的样子。看来这次去局里没有得到她所期望的结果,见了谁也不理。我微笑着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谁知她竟怨气地望了我一眼,还“哼”了一声。好像是我才让她这样的。我没招谁惹谁就遭受了冷眼,这要是在过去我会选择忍气吞声,尤其是对待厂子里的老师傅。而如今,我不愿再委屈自己了,我说,“董师傅,我什么地方得罪你老人家了?”我尽量把语气说得随意亲切。她停住了脚,缓缓地转过身子。脸上的抽搐了一下。“小杨,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又在一块堆共事了这么长日子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

    我一时语塞,好像有什么把柄被她抓着了似的,“那董师傅,我还真想知道,我杨丽红在你心目中是个什么人。”她笑了,但很快就收住了,“好,那我就问问你,你是怎么来得厂子。……不说话了吧?说到你的痛处了吧?当然,像你这样情况的不是你一个人,我老董也不是看不透想不不明白的人。”这时候,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真是让人更加的讨厌。我不想再把事情闹大,虽然我觉得就是事情闹大了也没什么,可我不愿意让二叔为我受牵连。他都要退居二线了,就让他老人家过几天舒服的日子吧。

    董师傅嚷嚷道,“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谁的屁股上没有屎?!就看是有没有人愿意擦。”

    人们一阵哄笑,董师傅冲着他们叫道,“怎么?还让我一个个扒下你们的裤子,让大家瞧一瞧?”大头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老董,那你就来扒扒看看。”

    董师傅不屑地斜着大头,“我真舍不得说你,咳,你也跟着师傅干了四五年了吧?怎么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出息。是师傅不愿叫你呢?还是你天生就是个笨货呢?”

    大家伙就乱笑起来,大头急得之跳脚,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董师傅继续叫嚷着,“你们还不快滚蛋,还等着我一个个揭了你们的短么?”大家伙于是作鸟兽散去。董师傅这才愤愤地把套袖摘下,用力地朝树上甩了甩,一副从容不从容不迫的样子,朝办公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