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刚按了电话。母亲说没个电话太不方便。尤其是我这才出事，厂子好不容易才通知了父母。我心里清楚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不收座机费了。我拨了郭师傅的“小灵通”，他立刻就接了，说是和任主任打过招呼了。

    “那让我歇几天？”我担忧地问。任主任只有三天的病假权利，还要开医院的证明。我虽然有医院一个月的建议，那也是建议，还要领导同意才行。

    “看你着急的，想急着为厂子做贡献？”郭师傅调侃道。他又恢复了本来的腔调。

    我可不愿和他胡扯下去，尤其是在家里，母亲的耳朵灵着呢。“你到底给我请了几天假？”

    他见我急了，这才说，“你想歇几天？”

    “别没正经的，这是我决定的么？”

    “实话告诉你，这些天活少，你来了也没活干，明白我的意思么？”

    “超过三天不是要向主管领导同意么？”

    “那是在过去，现在他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顾着你这事。你就安心歇着吧，有事我就通知你。不多说了，来活了。”

    撂下电话，我竟然有些失落起来，一种被别人无关轻重的感觉袭上心头。你不是喊累么？那就让你歇个够，歇得让你自己都感到无聊心慌。要知道，工资的主要由工时多少决定。我的基本工资又少的可怜，这样歇下去还不只有喝口汤么？

    母亲听了后，倒是很高兴，说让我好好休息休息，也好让她放心。“家里不缺你那几个钱。”母亲安慰着我。我每个月都拿出一半来交给母亲，让她给我存着。我平复了心绪，这样也好，利用这段时间，把耽误的电脑课程追上来，尤其是实际操作。

    我对王老师说厂子最近很忙，没提半个医院的事。他说，“忙是好事，忙等于有事做，我就怕没事做。”他又关心地说，“没关系，理论上不懂的事，随时都可以问他。”听我说休息几天，他一愣，“休息休息也很好，磨刀不误砍柴工么？”说完，我们都会心地笑了。他随后给负责实习的老师说，多安排我上机。

    实习老师说，最近要新上二十台电脑，可以让我跟着帮帮忙。王老师欣喜地说，“这可是从组装到应用的好机会，让我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当然，也不要打疲劳战。”他温和地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么。”

    王老师是大学的教授，还兼着另几所学校的课。他有开着一辆夏利，经常出没在校园里，成为学校的一道悦人耳目的风景。要知道，那时候私家车是多少人心中的梦想。

    有一天，我见他在车前愁眉苦脸地样子，就走上前去。问明了原因，看着他手里的火花塞说，“王老师，火花塞没问题，估计是电路的问题。”

    他差异地看着我，“你也懂这个？”

    我笑了笑，“知道一点，你看这烧的颜色，表明工作很好。”我替他装上后，启动了一下，看着电流表摆动正常，又按了下喇叭，不是很响，检查了高压跳火不强，基本断定是点火线圈的故障。

    王老师不无赞赏地看着我，“想不到，我的学生里面还有个修车师傅。”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是估计，不一定正确。我修的是大车，修小车不多。”

    “我说嘛，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大同小异，照着葫芦画瓢。”他兴奋地说笑着，“其实学电脑和修车是一个理，要理论结合实践。我就是修车实践太少了。”

    “我也才干了两年多。”

    “那比我的工龄可多了去了。”

    通过跟着组装新机房，我基本学会了组装硬件和软件。对于简单的软硬件故障也能处理。这都得益于王老师给我的机会，为此我十分感谢他。他亲和地笑了笑，“谢就不用说了，要说谢，我还应该感谢你。你忘了，你还给我修过车呢？你说得没错，就是点火线圈的问题。老化了。”说着，他不无感叹地说，“我的脑子也有些老化了，也该多向你们年轻人多学习。”

    “王老师，你离老还早着呢。”

    “三十而立，我都快四十了，还有很多事弄不明白呢。”他的口气一扫往日的清净洒脱，显得忧虑起来。难道他也有烦恼的事情么？看着他整天开着红色的夏利风风光光，潇潇洒洒的，他还有什么事想不通的呢？大学教授，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称呼呀！

    两个月后，我顺利地拿到了电脑毕业证书。虽然和高中证书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红色塑料皮，学生证一般大，但我还是很高兴，当宝贝似的看了又看。总算这段日子没有白过，就像农民经过了辛勤的劳作，终于有了收获。这能成为日后赖以生存的能力么?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暗自鼓励着自己。我的千里之外的目标是什么呢？证书上是同样的内容：学习优秀，准予毕业。红红的印章和校长签字。感觉像是复印上去的，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王老师疑惑问我，“你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赶紧掩饰着一笑，把手里的笔记本递过去，大大方方地说，“我想请老师写两句话。”王老师有些意外，然后连说“好好好，只是不知道写什么。”

    不少同学都朝我们这里看着呢。我说，“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他打开笔记本，缓缓地掏出钢笔，仰脸默念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不对，不太合适。有些好为人师的意思。呵呵……”随即，他就写下了：希望杨丽红同学，工作顺利，生活幸福！你的朋友，王建国。某年某月某日。我的心里一热，满意地合上了本子。说了声，“谢谢王老师。”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背后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关切的目光。

    我推着车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想急着回家。这么回家。我觉得家太小了，容不下我此时此刻的心绪。王建国，他的名字和我哥哥的一样。真是太巧合了。我如果告诉他，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他称我是他的朋友，一个大学教授。想到这，我的心河又微微荡漾起涟漪，久久平静不下来。

    天空变得蓝了，透明了，有了明媚的感觉。车辆人流也不像以往那么拥挤了。一个孩子追逐着广场上的鸽子，惊起一群鸽子忽起忽落，被年轻的母亲嗔怪着，还象征性地打了下屁股。

    人民广场上，人们说笑着散着步。恋人们或挽手，或搂着腰，毫不掩饰他们的甜蜜和幸福。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不再像过去躲躲闪闪和感到害羞了。想起过去的电影，里面那些羞羞答答，那些欲言又止，心里禁不住又是一番感慨！时光在流淌，时代在变换，人们的思想意识和价值观也在悄悄地变化。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记得，第一次看到电影里亲吻的镜头，穿三点式游泳衣画面，我都替她们感到难为情，感到心乱跳不止，脸发热。甚至想到这是不是思想意识道德败坏的风气又抬头了？是不是应该清扫打击了。当看到公共汽车竟也贴广告，更觉得别扭。心想，如果人们注意力在看广告，那不是很容易出车祸？不能光为了挣钱而不顾及社会的影响。可事实是，一切都在正常的运行，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杞人忧天？难道我就是现代版的杞人忧天么？果真应了一个时代造就一代人？想改变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