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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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郭师傅打来的电话

    郭师傅打来了电话,说是让我签合同。我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心里慌乱起来。他见我不吱声,就解释说,“车间里的人都要签的,也就是走个手续。”我这才多少平静下来,埋怨他说话大喘气。“你来一趟吧,具体什么情况和内容,我也不清楚。”

    撂下电话,我想合同的意思,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如果签了,那到时候就有了书面的凭证,厂子在按照这个凭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想怎么着你就怎么着你了。可既然大家都要签,我也只能是跟着走,至于日后什么结果,想多了有什么用呢?

    歇了半个月,厂子似乎更冷清了,树叶飘落在院子里随风翻动着,墙边的薅草半人多高了,也没有清理。大概是活少了,汽车排的废气少了,空气清爽了不少。大家见了面例行地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就扯到合同的事情来了。大家都是跟我一个心情,总觉得这是领导又想出法子来对付职工。

    “如果签了,合同一到期,让你滚蛋就滚蛋。打官司也没用。”

    “我不签他能硬让我签?”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上面统一的要求,你要是不签就是公开对抗,你连一天都别想干了。”

    “连厂子也要签,谁也跑不了。”

    “厂子的效益上不去,签和签的有什么区别?就是签了,他也不能一脚就把我踢出去吧?”

    “连董师傅那样的老资格都闹不成,你小子还是别瞎嚷嚷了。”人们议论着,边发着牢骚边朝主任办公室走去。屋子里挤满了人,一个个苦着脸,对着合同一条条地琢磨着,久久不肯签字,按手印。

    “只三年呀?”有人疑惑地问道。

    主任不愿搭话,斜睨了他一眼。继续往烟锅子里塞着烟丝。“我说得够多了,这只是履行一下手续。反正我是签了,”说着,他把手里的合同扬了扬,抖得哗哗响。

    “签了合同,是不是说,到时候想不要就不要了?”有人顾虑地问。

    “你们呀,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工厂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吃大锅饭不行了,小马拉不动大车了,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无语了。我挤过去,要了份合同,看起来。

    “小杨,你师傅已经签了,你也带个头,别跟他们似的,芝麻大的事都想不通。”主任不耐烦地瞅着众人。

    我看了眼郭师傅的合同,就抄起笔来,按照要求填写起来,最后按上了鲜红的血手印。我把自己的一份仔细地叠好,揣在兜里,又不放心地按了按。心想,至少我还有三年的时间,这三年后厂子变成什么样,社会发展成什么样,谁能预测到呢?

    事后,大部分人都签了合同。对于不愿签合同的,厂子按放话说按临时工对待,不享受合同工地待遇。不但养老金不给交了,连医药费也不给报了。虽然医药费已经好长日子没报过了。这一手很厉害,剩下的几个人也只好无奈地签了合同。

    合同刚签完,风波还未平静,回家待岗的警报声又响起来了。老弱病残成了第一批关注的对象。开始几个月还象征地给点生活费,再往后就风息浪止,没有了动静。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董师傅竟是其中之一!这显然是她没有想到的,有人说是领导报复她,谁让她倚老卖老给领导三番五次找麻烦呢?!她当然不服,去找厂长理论。但都被保卫科的小伙子子连拖带拽地弄出来了。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面孔扭曲,工作服也皱皱巴巴。她干脆一屁股坐在黑乎乎的台阶上,边吐唾沫边乱骂起来。都是厂子里的那些破事,什么“东宫”和“西宫”,“上梁不正下梁歪”。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焦大喝醉啦酒的那番叫骂。大头听的一脸兴奋,我却心惊胆战,生怕那句话扯连上自己。我不瞒看着他一眼,“郭师傅呢?”

    “外出了,事故车,这回算是来了大活了!”

    我不由纳闷地看着他,“大活你怎么不去?”

    他不耐烦地撇了我一眼,“是事故,出来人命的。我去能顶个屁用。”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出了事故怎么也叫他去?

    厂子有人统计过,平均每年因车祸死亡两人。事故重伤和严重经济损失的就更多了。有修理工失误造成的,更多是超重超载和操作不当。比如:有一个司机,拉了一车的钢筋,由于踩刹车太狠。钢筋因为巨大的惯性把他戳成了蜂窝。因此,货车司机有:“穷死不拉管,饿死不拉卷”之说。修理工疏忽大意,车轮没有锁死,结果跑飞了出去。如果是后轮,只要不伤着人还好说,如果是前轮,那就会造成车毁人亡。因此,每当修车时,我都告诫自己,要多加细心。尤其是修车轮传动和刹车。出了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侧面打听出事故的车,竟然是苦瓜脸?想想自己最近没给他修过底盘,心里就平静了些。难道郭师傅外出是和他有关系么?郭师傅说过,他跟着苦瓜脸跑了一年的车,也是苦瓜脸教他开得车,不让他们都感情不一般呢?

    这时,又传来董师傅的叫骂声,几个小伙子出来,不由分说就把董师傅硬拖进了面包车,随着车身一抖,一溜烟出了厂门。看大门的老头披着破旧的棉猴,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朝地面吐了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