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皮人守候军
牧己的右手握着银刀,微微颤抖。他从未有过杀人,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去杀人。那银刀轻薄锋利,刀刃闪烁着炙热跳动的火焰,。
牧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泛起的慌乱。他缓缓提起刀刃,对准了毛人的心脏。然而,他的手却依然在颤抖,似乎无法凝聚起足够的力量。即使眼前的毛人已经被捆绑得无法动弹,那份敬畏与惊惶依然紧紧攫住了他的心,使他迟迟无法下手。
“这是个作恶多端的毛人。她曾经为了得到一个皮人男子,不惜残忍地将那男子的妻子和儿女全都杀掉。你说,一个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的人,是不是应该受到千刀万剐的惩罚?”
牧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紧盯着毛人的心脏,更似在凝视自己内心的挣扎。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他也明白,有些时候,杀人如切菜一样简单。
对于内心善良的人来说,伴随而来的必是沉重的痛苦与及自己内心深处的嘶喊。他内心深处的教诲在这一刻与现实的抉择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达到了顶峰,那份敬畏对毛人的敬畏早已扎根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化作了本能的恐惧,它完全脱离了理智与意识的掌控。仅仅是直视敬畏之人,就已是极大的震颤,何况是终结她的性命。
牧己频繁挤动脸颊上紧绷的肌肉,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却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这颤抖随着血液蔓延至他的全身四肢。
一旁的几人显得格外平静,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的降临,又似在守着一朵花开。
“对,刺进去,你是在帮她获得解脱。”
牧己鼻孔扩大,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女毛人,端详着她那枯槁的身体,鼻头能嗅到她身上恶臭的气味。她原本象征着地位的毛发被剃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脸颊上还留着些许毛发,以及那比皮人长出许多的虎牙和下颚,只怕无人能辨认出她曾是毛人。
牧己紧闭双眼,脑海中不断涌现出毛人肆意鞭笞女皮人取乐、残酷打压皮人的残忍画面。他握刀柄的手掌,变成了锋利的鹰爪,而那刀刃,最终刺入了毛人焦黑的血肉之中。
在那一刻,他竟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与快感,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这种快感无法用语言形容,如同在虚无的黑暗中突然诞生的一束光芒,吸引着他,让他不由地沉醉其中。
这种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快感,是如此的猛烈。当他主动钻进光芒之中,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职责、使命以及坚守的准则,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突然间对那些欺压别人的皮人有了几分理解,或许他们也只是渴望追寻那最初的光芒,以照亮自己内心的贫瘠,好再次沐浴在那神圣的光辉之下。然而,这道光芒却如此残酷,它需要牺牲他人的生命,摧毁他们的自尊,夺走他们所珍视的一切,才能显现其璀璨。
就像在这牢房之中,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她仿佛失去了痛觉,刀尖刺入胸口,漆黑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沿着乳房两侧缓缓流下,流入生命的死地。她的身体好似不再属于自己,面部表情麻木,看不到也没有了任何承受折磨的痛苦,那双空洞的双眼内,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渴望,她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牧己心中的恐惧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连同之前的震颤也一并消失。原本的快感也被没有得到预期结果的无趣所取代。然而,在此刻,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丝怜悯。她出生时披在身上的尊贵与荣耀,如今已荡然无存。此刻的她连最基本的尊严都已失去。
火盆炙烤的牧己后背冷汗连连,他闭上眼睛,渴望再次触碰那道光芒,他的喉结滚动,那把蝉翼般的刀刃更深地刺入了她的胸口,直抵那颗脆弱而重要的心脏所在的位置。他却又突然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再度睁开双眸,目光中怜悯追寻着快感,交缠在一起。他的眼前的女毛子,浑身打结的毛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脸上更是布满了狰狞可怖的长疤,仿佛是命运的残酷嘲讽。他看到她,联想到了那些同样遭受折磨的女皮人,同时也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欺辱和酷刑,那些痛苦的回忆与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起,令他心中涌起的怜悯最终跑赢了快感,使他无法再忍心目睹眼前的一切。他双手握住银刀,直到刀柄触及她冰凉的胸口,他才艰难地松开了双手。
“多谢!”她声音虽低却清脆悦耳,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微笑。尽管往日的尊贵已不复存在,但就在她微笑的瞬间,尊严却奇迹般地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哎……刀下留人……”单驼急切地呼喊,但一切已经太晚。他双手连拍大腿,懊悔不已,“唉,她倒是轻松解脱了,我难得的报复对象,我多年的愉悦源泉,就这样消失了……”
说到这里,单驼竟不禁泪流满面。牧己看着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不是你自己说的让我选吗?”
“但我没想到——你不折磨她,反而一刀直接杀了她啊!直到你刀抵住了她胸口,刺进去时,我还以为你是要折磨她呢,真是没想到……”单驼哽咽着说道。
牧己虽不算聪明绝顶,但也不笨。他渐渐明白了单驼的心思,“你折磨她这么久也够了。”他淡淡地说道。
“折磨人的乐趣和存老酒一样,时间越久,香味越醇!你知道这其中我花费了多少心思,倾注了多少心血吗?你一下就将她杀了,就像美酒砸在地上,一切都毁了……”单驼痛心地诉说着。
“你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牧己忍不住追问道。
“我深恶痛绝毛人,认为他们应受惩罚。自他们诞生之日起,便背负着罪行……”
“究竟是怎样的罪行?”
“那便是欺压我们皮人的罪行。”
“但毛人是我们的统治者,他们……”牧己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犹豫,“他们是我们的统治者,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有其理由……”
“哼!”单驼白眼一翻,反驳道:“你刚刚不也亲手结束了你口中那位统治者的生命吗?”
牧己低下头,轻声解释:“我只是想让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她不再受苦,痛苦便转移到我身上。”
那些戴着面具的领路人和传递纸条给牧己的人纷纷鼓掌,对牧己的行为表示赞赏:“做得好啊!我们早就想这么做了……”
然而,尽管他们这样说,但却并没有像牧己这般去做。
在角落的幽暗之中,一个身影仿佛一条即将跃出水面的鱼,腰杆弯曲如钩,但当他一步步向前迈进时,那腰杆却逐渐挺直,仿佛一个失意又拘谨的人重拾了自信。
单驼等人此刻已单膝跪地,低垂着头,竟不敢直视那个皮人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闪烁着凌厉的刀光,似能够插透人的灵魂。这眼神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肩上,都会让人不自觉地矮上三分,心生敬畏。
“参见指挥使……”一声洪亮而庄严的称呼响起,冲撞得牧己的心脏狂跳。他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必定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单俯权站在他们面前,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牧己。他缓缓开口,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威严:“都起来吧……”
牧己抬起头,望向那位被称为指挥使的神秘人物。他戴着一张鹰首的金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无法窥见表情。尽管面具遮挡了他的面容,但牧己还是从那双眼睛中感受到了笑意和温暖。
“欢迎加入我们……”单俯权道。
牧己有些诧异,他不禁问道:“加入什么?”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我什么都没答应……”
单俯权目光转向那个曾将纸条塞给牧己的皮人,语气平和地询问:“辛连绵,你可向他述说过我们的故事?”
辛连绵轻轻摇头,“还没说……”
此刻,一群身着青色獠牙面具的皮人,步伐一致,整齐划一地走出阴影,静静地守候在单俯权的身后。单俯权声音洪亮地吩咐道:“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去节事堂集合。”
众人应声而动,井然有序地围绕在单俯权周围,沿着火光照亮的甬道前行。牧己跟随着队伍,目光紧盯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单俯权,那高大的身影仿佛散发着光芒。他目光炯亮,竟心生向往。
节事堂内,宽敞的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周围散布着几十张椅子。墙壁镶嵌着散发着青色荧光的石头,四根巨大的红色火炬斜插在四角木梁的铁环内,火光摇曳。
牧己挨着辛连绵坐在最下首,身后则是一排戴着青色獠牙面具的皮人肃立。
单俯权的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面具,审视着他多年来精心培养出的尖锐力量。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的光芒,同时洋溢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与憧憬,那份对光明未来的渴望难以掩饰。
“我受苦受难的同族,”单俯权高声喊道,“痛苦与艰难终将过去,幸福的曙光即将照耀在我们身上。我们必将共同摘取幸福的果实,将它放置在城中每一个角落。它将沐浴在每一个受苦的皮人身上……它属于每一个追逐光明的皮人……未来必是永恒的幸福……”
“胜利与我们同在,幸福与我们同存……”
“胜利与我们同在,幸福与我们同存……”
所有人昂首挺胸,紧握拳头,发出高昂而激昂的呐喊声,洪亮震耳,整齐划一。
单俯权深知,这些人眼中闪烁的期待之光,正以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压抑与痛苦为养料,在黑夜的城中,追寻着那微弱而珍贵的幸福之光……
牧己环顾四周,在这炙烈的氛围下,他也从座位上站起,挥着拳头。
单俯权望向牧己,微笑着道:“容我来介绍下我们自己。我们隶属于城主府,是城主直接统辖的一支潜藏在黑暗中的守护力量,是黑暗中的骑士,名为——是皮人守候军。”
“城主……”牧己张大了嘴,这座城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拥有着最高地位和威望的一个毛人。
“我们的使命与责任:是协助城主铲除那些他不便亲手解决的人,以及执行城主交代给我们的秘密任务。”
牧己感到体内仿佛一股澎湃的力量在翻涌。
“差点忘了介绍,这位是皮人府杂役院的牧己,一位勇敢的皮人。刚还亲手杀了一个城主府下令要除去的无恶不作的毛人。”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水中,炸开了锅。节事堂内,众人纷纷朝牧己投来钦佩的目光,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牧己,你真是了不起!”“太厉害了!”“你是我们的英雄!”“好样的……”大家团团围住牧己,热情地拍打他的肩膀,满是对他的敬佩、肯定和崇拜……
二十年来,牧己最常听到的声音是责备、否定与谩骂。但现在,他第一次听到了赞美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肯定让他羞红了脸,心中既惊又喜,连连摆手,有些受宠若惊地解释:“没有,没有,我不厉害……”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笑的宛若三月鲜艳盛开的木棉花。在这赞美声中,牧己的嘴角缓缓上扬,笑了起来。刚杀掉毛人带来的沉重的罪恶感,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自豪,积聚在他的胸口。
单俯权轻咳一声,对牧己说道:“我们皮人守候军还设有战、智、立、择四翼,而择翼恰好有一个副习长的职位空缺,不知你是否愿意担任这一职务?”
“是啊!我们择翼正需要像你这样优秀的皮人。”领路的面具人摘下面具,露出诚恳的面容说道。
“这位是择翼的翼长巴恩承。”
牧己出神地注视着巴恩承那与毛人相似的长下颚,但细瞧他的脸和手腕上并没有茂密的毛发。巴恩承仿佛看出了牧己的疑惑,解释道:“我和你一样,也是皮人与毛人的混血子,从小饱受冷眼。明明混血子更像皮人多些,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更像毛人……”
巴恩承的声音轻柔而绵长,似一位友善的长者,仿佛曾经的伤心都顺着溪水远去,他继续说道:“你加入我们,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我们的家人,我们也同样是你的家人。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们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辛连绵也摘下了面具,随后成排站立的皮人们纷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张或秀气、或丑怪、或凄楚、或阳刚、或决然的脸庞。
他们笑着,眼中闪烁着亲切温柔的光芒,仿佛寒冬里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迎接着他。好像这之前他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指引向这里,他终于要有了依靠,飘荡的心要有了归宿。
牧己摘下面具,目光如水,温暖的波浪紧紧包裹着他。他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却堵在嘴边,双唇颤动,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所有人瞧着他有些紧张、徘徊,都一一上前与牧己紧紧拥抱。他们轻声安慰道:“不答应,也没关系的。”
此时,牧己的眼眶再也无法承受那涌动的情感,泪水悄然滑落。他抬起头,迎向众人真挚的目光,伸出双臂与他们紧紧相拥抱。他的脸上绽放出幸福而可爱的笑容。与他相拥的皮人,温柔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会保护你,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牧己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的内心充满了感动的言语,却揉成了一团难以表达,最后他微微启唇,吐出了两个字,轻微地好似揉出了一颗心来,“愿意……”
欢呼声如潮水般瞬间汹涌起来,淹没了整个节事堂。单俯权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熠熠生辉的红绿色徽章,众人的喧闹声逐渐平息,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牧己与单俯权身上。
他声音沉稳而富有力量,“这枚徽章,是象征着我们择队的火焰徽章。红色,代表着炽热的火焰;绿色,则寓意着灰烬之后的崭新重生。牧副习长,我们诚挚地欢迎你加入皮人守候军的大家庭。”
牧己在众人的瞩目下,伸出手,郑重地接过这枚流光溢彩的徽章。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徽章上红色的内焰,好似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随后手指停留在绿色的外焰上,来回轻抚。
他抬起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能加入皮人守候军,是我莫大的荣幸。我会与大家一起,努力地追寻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