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蛊惑
尽管手部发痒难耐,但与屁股上那阵阵抽痛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因为,只要手部无法触及,痒感便会消退;但是心头的痒,却是越难触及越深,和屁股上的疼痛一般需要时间才能够愈合。
深入丛林,老树愈发密集。然而,牧己发现自己已然走得太远,早已偏离了楠木林原本的方位。他停住砍下了一根树枝,细心削去枝梢,将其打造成一根真正的拐杖,随后他调转方向,朝着树林的外围前行。
屁股上撕裂的痛感使他一路上龇牙咧嘴,然而,正是在这痛苦之中,意外之喜却悄然而至。一株高大的楠树,宛如巨人般屹立,其树干之粗需两人合抱。牧己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继续前行,只见前方,大片的楠树笔直挺立,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宛如一片波涛起伏的绿色的海洋。
牧己挥起沉重的斧头,砍在粗壮的楠树上,砰砰砰的砍击声不绝于耳,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直至一百下、两百下,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牧己挥动斧头的手渐渐下垂,疲惫地扔下斧头,倚靠在树干上,低声自语:“这颗树比我砍过的任何一棵树都要硬……”他一脸不服输,又无可奈何单手托起屁股,若是以前,他必定会先砍倒树再休息。但现在,他首次深刻体会到,当体力耗尽时,仅凭意志力真的很难再继续挥砍下去。
牧己平复了呼吸后,又捡起斧头,走到树干的另一侧,再次挥动斧头砍击。斧头与树干撞击出咚咚闷响,与此同时,他肚皮内的咕咕叫唤声也渐渐响起。随着时间的流逝,肚子的叫唤与楠木的闷响,都停止了。牧己扔掉斧头,双手抵住了树干,轻轻一推,巨树轰然倒下。
“这真是累死人的活……”牧己喘着粗气,身体旋转着,像是一名优雅的舞者,反向弓身躺在了滚圆的树干上。蓝天渐渐过渡给了往下坠的落日,与天际泛起的漆黑夜色相互交融。
牧己艰难起身,砍去树干上多余的梢头,取下腰间别着的麻绳,将它缠绕在树干中段。他用力拽了拽,确认绳子已经绑紧后,直起腰身,全身的骨骼发出了霹雳吧啦的响声,如同晒太阳时跳动的豆子。他深吸一口气,随着一声呐喊,树干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森林深处传来隆隆的巨大脚步声,紧接着整片山林都随之震动起来。牧己心头一颤,盯着声音传来的楠木林方向。那巨大的奔跑声显然不是众多野兽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而是由一只庞大野兽单独踏出的。咚咚咚,每一下都如同巨石从高空坠落,砸在地面上引发的一阵剧烈的震动。牧己疲惫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如果说刚才的心还只是悬在空中,那么现在则是完全置身在暴风雨之中,飘摇不定……
牧己抄起地上的斧头,屁股痊愈般,一个翻身,躲到树干后,探出脑袋目视前方。巨大的震动让他心生疑虑,莫非是传说中的吃人野兽?牧己喉头蠕动,脚步不禁微微后撤,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悄然捏紧了他的心头。
那野兽巨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内,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笼罩住了他。牧己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原本想要逃跑的念头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
它浑身长满黑色长毛,一双红褐色的眼睛盯着牧己,突出的虎牙和下颚使得它看起来更加凶猛。。
怪物并没有对牧己立即发起攻击,而是上下打量着他。
牧己强装镇定,努力将怪物想成毛人,想像成绑在木架上,曾被他杀死的女毛人。他手挥利斧,纵身跃上树干,大声吼道:“可不怕你这怪物!不管你是毛人,还是怪物,我可不怕你。”
怪物对牧己的威胁并不在意,眼神仍在牧己身上,上下游动。牧己目光射出两道利芒,晃动斧头,喊道:“你应该也不想有事。你现在离开,我可以考虑不伤害你……”
怪物拨开了身上的黑色毛发,露出了一根系在它滚圆腰上的黑色绳子。绳子上挂着一个黑色袋子,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发现。怪物打开了布袋子,从中抽出一封信来,递到了牧己的面前。
牧己满脸疑惑,手中仍高举着利斧。怪物身体前倾,手臂伸直,抖动信封。牧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犹豫了片刻,捏住了信封的一角,将其抽了出来。
信封呈淡黄色,上面并未留下任何字迹。牧己打开信封,夹出了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牧己从头至尾读了一遍信的内容,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满的自豪。
皮人守候军择翼副习长——牧己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意味着阿鲁已经找到了你。此刻站在你眼前的人名叫阿鲁,是个毛人,关于他的故事,我们之后会跟你细说。
城主刚下发了一个的极为重要且紧急的任务,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去执行。这个人必须可靠、稳重,值得信赖。我思虑再三,认为你最为合适。牧己,这是我与城主下发给你的第一次任务,也是我对你的信任。我相信你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牧己你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这份信任,你要执行的任务关系到后续所有计划的实施,极为重要。
杂役院栏厩内,东南角一摞料草下,藏有六盒吃食、两坛酒。傍晚时分,你要设法让巡逻队的人吃下,但不能让他们察觉到任何异样。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近日发现了杂役院内竟然藏匿着对城主不敬,甚至意图对毛城不利的皮人。此次正是围绕他设下的一个局。
你务必要细致观察,谁酒后胡言乱语、口无遮拦,有对城主及毛城抱有恶意或图谋不轨的言论,盯紧说出忤逆话语的皮人,并尽量诱使他透露出同伙的信息。
牧己,我深信你能够凭借自己的谋略,出色地完成此次指派给你的任务。然而,我要提醒你,尽管这个任务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实则却暗藏挑战,切不可掉以轻心。记住,简单的事情如果过于急躁去完成,反而会搞砸。要表现的自然。而自然往往是最难的。切记:要戒急戒躁,方能自然。不可刻意。
但我对你的能力深信不疑,坚信你必定能够出色地完成此次任务。我非常看好你。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的英雄。
最后,我们的英雄请胆大心细去做吧!有任何困难都不要畏缩,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你最坚强的后盾。
请将你的右手置于胸口,在心中保持荣耀的信念,高声喊出:皮人守候军必胜!!!皮人守候军必胜!!!皮人守候军必胜!!!
皮人守候军指挥使
单俯权亲笔
牧己两边嘴角高高扬起,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受到如此深重的信任。他虔诚地将拳手贴在胸口上,朝着广袤无垠的森林,高声喊道:“皮人守候军必胜!!!皮人守候军必胜!!!皮人守候军必胜!!!”
声音回荡在森林之中,牧己呐喊了三大声后,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手中的信,才递还给了阿鲁。阿鲁呆呆的模样,伸手接过信件,朝他眨了两下眼睛,一溜烟钻回了茂盛的丛林中。
牧己疲惫的身躯在信任的话语下得到了洗礼,英雄的史诗从虚无中降临,流转进他的心脏,填充着他的血液。在冥冥之中,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深处被唤醒,他一声怒吼,仿佛挣脱了压在身上的锁链,纵身跃下树干,拉动绳索,每一次嚎叫都伴随着一两步的前进。他龇着牙,竭尽全力朝前拉拽,活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驴子,前方挂着诱人的它想吃的胡萝卜。
在无数声惊飞鸟群的嘶吼之后,牧己伸直了手臂,用力推动楠木。它顺着峭壁滚落至下方的小溪,弹起后又艰难地向上爬了一小段路,陷进了茂盛的草地里。
稍作休息后,牧己感到身体变得轻盈许多。他摸着峭壁,左右手并用,十几年的攀爬经验,在这个时候也因为屁股疼痛,束手束脚的。经过一番努力,他才终于到达了地面。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牧己皱起了眉头。他朝着木车的方向走去。当暮色降临,北山被染成了一片红色,毛城也披上了一层红袍。牧己拉动木车,将其停在了杂役院的后门。
他内心怀揣着激动。随着晚饭时间的临近,他决心利用这个宝贵的间隙,出色地通过指挥使给予自己的第一次考验。在归来的路上,他经过反复深思熟虑,已初步制定了一套周密的计划。
在栏厩内,牧己掀开了东南角的黎草,六盒美食与两坛美酒藏匿其中。他抱起黎草,添在石槽内,同时温柔地抚摸着身旁的鳞牛和羽马。
“你们说,我的第一个任务,能成功吗?”牧己面对着羽马问道。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成功后,众多守候军围绕着自己,夸赞和崇拜自己的画面。
在院门口旁侧一个隐秘的角落,牧己打开食盒。食盒内分为三层,每层都盛放着一个大菜和两盘诱人的甜点。牧己逐一取出佳肴,摆放在自己跟前。他举起筷子,夹起一块鲜嫩的羊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那浓郁的肉香夹杂着淡淡的甜味,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负责清理栏厩的易查刚倒掉牛马的粪便回来,浑身散发着臭烘烘的气味。他一踏进院门,就被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所吸引,勾起了鼻。他探头去寻,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一盘盘珍馐美味点在地上,如天上的银星一般绚烂夺目。易查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香味瞬间填满了整个口腔,他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香的菜……好香的酒……”易查喉结蠕动着,目光转向正坐在地上享用美食的牧己,咳嗽了两声后喊道:“这是你的酒菜吗?”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易查语气稍缓问道,“我能不能吃点什么?”
“好……”牧己的喉咙里刚刚涌出一个字,却突然换成了“不”。那个“不”字在嘴边徘徊,却始终难以吐出。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对别人的请求本能地点头答应,不愿得罪人,更不擅长拒绝。他之所以这样做,并非出于真心喜欢,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其他人不讨厌他。但是,越是得不到他人的认可,他就越加渴望,甚至于渴望里滋生出了害怕,害怕里又长出了小心翼翼。
牧己的嘴巴张张合合,吞咽着“不”字,没有吐出。易查上前一步,再次问道:“我能不能吃点……”牧己的眼皮抖动,嘴巴再次张开,这一次,他撇过眼神,勉强挤出了一个词,“不,不能……”
易查闻言,猛地跺了跺脚,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他突然质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菜?是不是偷来的?”
牧己一愣,反驳道:“偷来的?我从哪偷?”
易查冷笑一声,“谁知道你从哪偷摸来的?不然怎么选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吃?主人的新米,你不也偷吃吗?”
“吃新米…是我实在太饿了……”
“饿得可真快,食量可真大。这么一大堆好菜,你一个人能吃完吗?”易查嘲讽地道。
易查下巴隔空点在牧己身上。给他吃,一切好说;不给他吃,谁也别吃。牧己明白了易查的意图,至于是不是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分给他吃一口。以往他铁定答应了,但这次实在不行,牧己低着头,“我一天没吃饭了,现在肚子空的很,能吃完……”
“你肚子真大。比鳞牛还更大吗?”易查又是一声冷笑,似乎早已料到牧己的反应,转身离去。牧己心中隐约猜到他的去向,此举正合自己心意。他轻轻耸了耸肩,随手拿起一团黎草垫在臀部,将酒壶置于手边,筷子则随意点在满桌佳肴之上。他夹起菜肴,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记下每一道菜的独特风味……
远方,落日缓缓沉入大地尽头,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暗红色,余晖洒落,映照出一片朦胧的景象。在这朦胧中,牧己隐约看见易查的身影,以及一群下属簇拥着走来的狄戎,在他身前停下。
“牧己,你好大的胆子,看看这是谁来了?”易查满脸怒容,瞅着仍牧己毫无反应,一脚踢去。牧己摇头晃脑如喝醉酒一样,扑通一声,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喝醉了?”嵇土上前拍打牧己的脸颊,用力唤醒他。
“肯定是装的。”易查舀起一瓢冷水泼在牧己脸上,“还没见过你装睡也这么厉害?”说着,他又一脚踢向牧己,“还在装?狄队长都亲自来了……”
牧己的脸颊泛红,他嗯哼着,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嵇土心中怒火中烧,抬起脚狠狠地踢在了牧己的肚子上。狄戎道:“醉成这样,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这些美味佳肴,想必是铃纤夫人特意吩咐侍女送来的。我们配上酒,分食了它。”
“遵命。”众巡逻队员早有此意,停下踹在牧己身上的脚,进入栏厩外的屋舍,搬来两张桌子,擦拭后,将酒菜摆放整齐,提了把椅子,放在狄戎屁股后面。
嵇土递上筷子至狄戎手中,狄戎轻抿一口美酒后,悠然开口:“一起吃……”
众人脸上瞬间绽放出如春日繁花般的笑容,闻言如得旨意。他们举筷敬酒,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间,嘴里大口大嚼,把漫天边际的红云,都吃进了肚里,跑到了脸颊上。
不一会儿,狄戎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又呷了几口美酒,眼前的菜盘已空空如也。
嵇土凑上前,问道:“狄哥,那个烂人怎么处理?”
狄戎打了个饱嗝,瞥了醉倒在地的牧己一眼,淡淡道:“算了,他好歹也是巡逻队的一员。”
“但他醉成这样,今晚是无法回屋舍了。狄哥,院内定下的规矩可不能破啊!”
狄戎点了点头,口齿有些不清,道:“明日,交给惩戒卫……惩处……”话未说完,他便哼哼唧唧地趴在了桌上。
“狄哥……”嵇土摇动狄戎的肩膀,但抬头一看,发现其余十几人也都相继倒地。他双腿挺直,站了起来,想去摇醒他们,忽觉夜空一旋,也跟着栽倒了下去,掉进了昏沉的,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