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阴谋
杂役院的武器库外,一位满脸皱纹的皮人肩上扛着一个鼓起的麻袋,步履间偶尔发出丁铃当啷的脆响。
此时,夜幕已经拉上,圆月暗淡还未高升,天空被漆黑所笼罩。他们一行人腰板挺直,穿过栏厩,十几位壮汉横七竖八地躺在淡色银辉之上,鼾声如雷。
他们翻上后墙,扔下麻袋,然后一一叠放在木车上。随后,他们推着车走进了破旧院落下方的暗道,进入了一个隐蔽的暗室。
在这里,他们解开了头巾,其中一人报告道,“巴翼长,杂役院内的武器已经全部运回来了……”
早已在此等候的巴恩承,拍了拍左谷鼓的肩膀,“你们做得很好,指挥使已经收到了你们的捷报。过几天,论功行赏。”
左谷鼓挺起胸膛,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我不求什么赏赐,只求我们皮人,能够早日站起来……”他身后的一群皮人也义愤填膺地附和道:“希望皮人早日站起来……”
巴恩承深知他们平日里所受的欺压,缓缓地点了点头,“放心,快了,那一天就要到来了……”
吉右元取出一柄精铁大刀,细细端详,“真是好刀……”
“得到了这匹武器,我们的爪子更加锋利了。”左谷鼓道。
巴恩承捏起一枚箭矢细瞧,然后吩咐道:“谷鼓,你现在安排人去销毁院内运武器的马车。”
巴恩承扭头又朝着偷盗兵器的其他人,说道:“你们回去后洗澡换衣,将这一身衣服也扔进灶台下烧掉。不要舍不得。”
“巴翼长,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在副城主府内,单俯权低垂着头,为眼前紫衣的人斟满酒盏。他华贵的紫色长袍领口处点缀有金色的绣花。
大殿中,五位青春活力的女子翩翩起舞,她们的裙摆随着舞步的旋转荡开,白皙的肚脐上方罩着一段淡紫色的抹胸,外披着一件雪白薄纱,清肌滑肤若隐若现。在这微凉的天气里,她们柔软的腰肢随着琴音摆动,舞的香汗淋漓。不时地,紫衣人口中传出阵阵喝彩声。
单俯权低声汇报道:“禀告副城主,设在杂役院内的皮人府武器库已经成了一座空库,我们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袁家宝抚动脸上的长毛,“武器库盗取其一,还剩两个。”
“副城主谋略深远,自然手到擒来。”
“袁野的脸面,挂不住喽……”
“副城主英明神武,属下佩服。”
袁家宝抿了口茶,淡淡地说道:“你做得不错。接下来,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单俯权略一迟疑,说道:“副城主,卑职认为下一步计划或许可以稍作修改。有一粒意外的棋子落入了这局棋中。”
袁家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静静地听着单俯权解释……
“皮人府主袁野的独子——牧己。近日因偷食新米,被同院的杂役告发至皮人府衙,遭受藤鞭酷刑,甚至失去了一根手指。得知此事后,我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于是派人尝试接近他,没想到他竟欣然应约了。”
“这次盗取武器库能如此顺利,牧己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有趣。”
“正是他设法灌醉了巡视中的护卫,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了便利。”单俯权道。
“看来你对他寄予了厚望。”袁家宝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只怕无福消受这份期望。毕竟,他即将要因参与盗取武器库而被关进皮人府狱牢。”
“哦?那更有意思。”
“这只是他的第一步作用。袁野虽然对牧己这个皮人儿子不甚满意,却对他那位皮人妾室铃纤宠爱有加,自得到她以来,便未曾再娶其他女子。牧己作为他们唯一的骨肉,一旦陷入生命危机,铃纤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他。而一直以公正著称的袁野,在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及唯一骨肉的生死抉择时,他又该如何抉择呢?还能保持那份初心吗?”
“是选择徇私舞弊,牺牲自己的公正形象来救儿子;还是依然刚正不阿,去惩处儿子。如果袁野选择了前者,那么他在城主面前树立起来的公正形象将彻底崩塌。当信任出现了裂痕,只需提供一种可能,猜疑便会顺着裂开的缝隙爬进去。到那时只需再找两个石子投击,沿着缝隙吹几口风,施加点压力,袁野这个陶罐便会裂开成几瓣……”
“届时,副城主执掌皮人府衙,统领巡防军与城防军两大力量,统协四政,大事何愁不成?”
在毛城内,政务分为兵、礼、农、吏、监察五大部分,而皮人府衙则是这五政外的一府。五政一府的最高长官,政史或是府主,均手握城内众多事务的决策权,其地位仅次于城主。至于军事方面,毛城拥有三军:城主直接统领的御袁军,兵政所掌管的城防军,以及皮人府衙下辖的巡防军。其中,御袁军以其精锐与强大而著称,而城防军与巡防军则实力相当,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袁野若是选择了后者,那他将失去最心爱的女人与唯一的骨肉,只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将无心也无力再与副城主你抗衡了……”
单俯权说完后,静静地等待着袁家宝的回应。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静寂。袁家宝心底涌起一抹忌惮,单俯权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以及对局势的精准把控,让他感到了一丝压力。他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换上了另一副笑容,夸道:“这计谋确实可行。不过,听你这番话,你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单俯权慌忙跪在地上,脑袋贴着地面,“卑职并非先斩后奏,而是昨日副城主不在府中,事态紧急,机会稍纵即逝。卑职一心只想为副城主分忧,故而着了急,慌了心,未及请示便擅自行动。望副城主恕罪。”单俯权深知袁家宝疑心重、心胸狭窄,但在这个将牧己引入局中的计划中,还隐藏着自己的另一个打算,他必须去做。
“你说,为何狗儿只是摇摇尾巴,不劳作,却似乎比牛马过得更为舒适?”袁家宝提出了疑问。
“因为忠诚……”
“那么,忠诚与道德、爱情、亲情相比,哪个更为重要?”
“忠诚至上。”单俯权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坚定而有力。
“不对……”袁家宝摇了摇头,“活着,才是人最终的目标。活着,是一切的前提。但如何活下去,却是一门需要学习的艺术。你对我忠诚,是我能赋予你权力,更是我能决定你的生死。但是,狗除了忠诚之外,它还会根据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去努力揣摩我的意图和心思。它深知,唯有取悦我,才能从我这里得到一口食物。虽然它有时并不那么聪明,但它每次都非常用心,把我视为尊。狗若是做得好,能比那些自诩聪明的人活得更长久,过得更惬意。你觉得呢?”
“卑职完全赞同主人的观点。”
袁家宝拍了两下单俯权的脑袋,微笑着说:“这次计划成功后,我会重重赏你。”
“谢主人。”
“哎……”袁家宝佯装疑惑,“怎么还称呼我主人?多年前我就说过,我把你当做我的幕僚,而非使唤的普通仆人。”
“多亏主人当年赏识,属下莫不敢忘。”
“你看,还是叫主人?”
“卑职……叩谢副城主大人……仍愿意提点卑职……”
“这就对了。”袁家宝满意地点头,“起来吧!”
“谢副城主……”
“单俯权,根据我对袁野的深入了解,他若真的被逼到绝境,极有可能会选择后者作为应对之策。”
“既然袁野不愿意主动选择前者,那我们就帮他做出选择。”单俯权贴近袁家宝的耳边,低声细语地阐述了自己精心策划的计划。袁家宝听得双眼放光,频频拍桌赞叹:“好……好……此计当真妙极!就按此计办。”
“卑职这就去着手准备……”单俯权说完,便退出了偏殿。两旁石笼内的红色烛火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晶莹剔透的白玉石驰道上,火光跳跃,仿佛在水面上燃烧。他低头沉思,火光映照着他那张被权势侵蚀的面孔,明明暗暗……
单俯权步出府邸,转入一条幽暗的街道。行走在狭窄杂乱的巷子中,他的脸色逐渐狰狞,仿佛一只狡猾的狐狸,又似一头被锁链束缚的恶狼,眼中闪烁着凶光,似乎在等待一个回身的绝佳时机。
“指挥使……”一道细微的声音从一扇半开的门缝中传出。巴恩承探出脑袋,随后整个身体从门内钻出。两人并肩行走了一段距离后,单俯权开口问道:“莫壮、单伯、农桑都已经到了吗?”
“都已经到齐了。”
对面屋舍的烛火泛出昏黄的光芒,桌旁的三人站起身来。“都坐。”单俯权挥手示意他们,接着又问:“恩承,那些替罪的皮人,你安排妥当了吗?”
“我们挑选了一些年纪稍大的人参与接下来的行动。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我们还特别找了两个自愿牺牲的中年人,来替换未被看清面孔的人。”
单俯权继续追问:“那么,你们盗取皮人府武器库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已统一了口径:,将原因都推到牧己身上。”
“盗取的武器现在藏在何处?”
“所有盗取来的武器都丢弃在了南门虎牙巷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
“只是……”巴恩承犹豫了下,“只是让无辜的人成为替死鬼,对他们来说有些不公平。”
“确实不公平。他们本不应承受这样的命运。”单俯权沧桑的双眼遥望着远方,好似穿透了岁月,“但现在的所有牺牲,都是为了以后能够有公平和正义。”
“你身为守候军四翼长之一,肩负着皮人族的未来,更要以大局为重。过分的仁慈有时候会蒙蔽你的双眼,失去对现实状况的确切判断。”
巴恩承低头沉思,转而说道:“皮人府衙已经发现了武器库被盗,我们埋藏的眼线正在引导衙役将调查的重点放在木匠身上。”
“不要做得太过明显,掌握好分寸。惩戒司的袁发可不是个蠢人。”
“袁发确实不蠢,但他傲慢。”
莫壮见巴恩承汇报的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了两声,也汇报道:“指挥使,城外的精刀和弓箭已经制作完成,寒精甲也完成了五十副。”
“很好啊!”单俯权手掌拍打在桌面上,石灯的火苗随之跳动起来,“山坡上滚下了第一枚石子,离山崩的到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