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即刻回程
桥秉的话让后方赶来捉贼的一行人感到不解。
只是跑了一个小贼而已,用得上即刻就回程吗,大伙都想在这个绿洲多呆上些时日。
桥秉解释道:“诸位刚才也听见了,他说他叫独孤鲜狼,这名字一听便知是匈奴人,显然是他的部众刚离开这里不久,所以才留下一个盯梢的。”
“刚才没能射杀他,如今他已经逃了回去,不用再过多久,那人便会带着部众回来将我等全部擒获。”
“所以现在,咱们要赶紧回到陇西。”
使团众人听罢,皆有遗憾惊慌的表情。
这时张骞站出来补充道。
“诸位同僚,我认为卫尉说的有理,刚才的危机情况诸位没有亲眼见到,那匈奴人直接一箭射穿了斥候的后心,现在那斥候已经死透了。”
“若是愿意留在这里,我不阻拦,但估计下场不会比那斥候要好。”
“是要跟着我们走,还是留下成为匈奴的刀下之鬼,你们自己选吧。”
使团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还是选择跟随使君,谁都不想成为匈奴人的刀下鬼或者阶下囚。
“对了,但起呢?”
“桥公,仆刚才追击那独孤时,看见伍长在之前对峙的地方,双手被缚,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甘父说道。
“知道了,还有,刚才……”
桥秉还未说完,甘父便双膝着地,对着张骞长跪磕头道:“仆适才未能射杀那人,请使君降罪。”
桥秉和张骞见甘父如此,也没有要苛责的意思,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张骞对他说道:
“甘父,你的手早晚会沾染上同族的鲜血,有些事情要提早适应,到时若是心软,丢的可就是命。”
张骞说完,桥秉又附和道:“你的命或许没什么,那使君的命怎么办?自己掂量掂量吧。”
说完,还拍了拍甘父的肩头。
没空去看甘父是什么表情,桥秉走回树林之中去寻找但起,而张骞则是带领众人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来到刚才对峙之处,没费力气便找到了趴在地上的但子兴,他背上还插着一支箭矢。
桥秉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但起还活着,可不知是何原因昏了过去。
桥秉也没想着去叫醒他,而是把但起抬到了之前的休整处,正在整理行李的使团几人见状,都过去帮扶一了把,把但起抬到了辎车上。
桥秉问身旁的人:“同行者可有懂得医治创口的?”
“有的,卫尉公,我去叫他。”
一会儿,便有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急忙赶来。
桥秉正想行上一礼,没想到那人没有理会桥秉,而是直直来到辎车旁,查看起斥候伍长的伤势。
确认人是处于昏迷状态后,医师开始查看箭伤。
他把但起背上的箭拔出,箭头上带了点血渍,但是没有闻到血腥味。
拔出箭头后,桥秉才注意到,但起身着的轻甲上,在箭头刺入处的甲片只是艰难地轻微变了变形,没有明显损坏。
然后众人将但起身上的甲胄解开脱下。
里面穿着的麻布衣上有破口却没有血渍。
再将他的麻布衣脱去,然后发现创口很浅,并且只是因为刚才把箭矢拔出,才使得创口流出了一缕血。
“水。”
医师一边说道,一边从旁人手中拿过一个水袋。
然后打开塞口,把水倒在但起背后创口处,冲去了血迹,并且清洁了伤口。
然后用但起脱下的衣物压住了创口,桥秉觉得这大概是在止血。
处理完之后,医师便疑惑地问道:
“只是背部的小伤,为何会昏迷?”
无人应答。
于是医师开始检查但起的头部,在后颅发现一处击打痕迹,顿时明了。
现在,他也无能为力了,于是把但起侧放在辎车上,就打算离开了。
桥秉不解,问道:
“医师,斥候究竟为何昏迷?医师为何又停止救治?”
面对桥秉的质问,医师倒是没有慌乱,反倒是行了一礼,道:
“余,黄素,任宫中太医丞,卫尉丞之惑,某只知斥候后颅受击,不可强行苏醒,之后可喂水使其服之,不过能否自行醒来,某无法定断。”
这位黄太医并未称桥秉为公,而是直呼其官职,其实若是论俸禄,卫尉丞一千石,而太医丞仅有四百石,卫尉又是护卫皇宫安全的要职,让太医丞称一声公无可厚非。
但桥秉对此也淡然置之,毕竟从级别上来讲太医与卫尉同属九卿,二人又同为副位“丞”,严格意义上确实是同级,并且这位太医丞年事高他桥秉不小,何必腆下脸来迎合自己?
“将其侧放,一是不令其仰躺压迫后颅,二是不令其卧躺压迫肺腑。”
“其余之事,条件有限,卫尉与使君之意,此地不可久留,我等应即刻返程。”
看来还颇有怨言,大概是此时强行返程,心有不忿。
桥秉虽急,但他知道在这里对黄医师发难并不明智,当务确实不允许一行人耽搁。
“多谢太医,各位也赶紧收拾动身吧,让侍从来照顾斥候。”
桥秉说完这话,却又放心不下,担忧地望了一眼侧卧昏去的但起,只得离开去收拾行李。
途中遇见张骞及一众正围着斥候四两的尸体。
尸体早已发僵,心口中箭,衣服上的血渍已经被烈日晒干发乌,同时身下也渗出血泊,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向围观的众人。
其中有好几人难以忍受,撇过身去极力克制想呕吐的本能。
桥秉亦是如此,但他平复了自己,对张骞说道:
“使君,这尸体必须处理,否则匈奴人赶来发现之后一定会穷追不舍。”
张骞闻言,点头赞同,对围着的众人说道:
“各位同僚,四两兄弟为了护卫我和卫尉,不惜舍身挡住箭矢,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暴尸荒野,便在此地挖一个坑洞将他掩埋,但要将他的衣物带走,等到回朝时我会向陛下奏明,求陛下为他立衣冠冢。”
张骞隐瞒了真相。
斥候四两确实是替他和张骞死了,但他并非是为了护卫二人,并且之前他就已经破胆丧智,投降了匈奴,更不配上表皇帝为其立衣冠冢。
只不过张骞说完此话,周围的人都很感动,除了钦佩倒在血泊中的四两,更愿忠心大汉,护卫使君,即使路途中意外丧生,使君也会铭记诸位,回朝后皇帝陛下会为他们立功立德。
张骞用一具叛徒的尸体便笼络了使团的人心,不可谓不高明,令桥秉心中感叹,有时候死人真的比活人有用。
于是,一位曾做过令史的中年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自告奋勇来收拾这位斥候的尸体。
令史这个职位桥秉听说过,西汉有许多官职都带令,史之类,但这二字合在一起,只能专门指代鉴定尸体的人,也就是后世称做仵作法医的职位,这是桥秉当年在丞相府任法曹时知道的事情。
令史将四两尸体的四肢摆正,看着插在其背上的箭矢,犹豫了一会,对使君道:
“使君,斥候身上的箭矢没入太深,不好拔出啊。”
张骞眉眼深重,对令史说道:“四两兄弟身上的箭若是不拔,衣物不好脱去,掩埋时也会不方便,既然人已经死了,令史不用在意,直接上手拔。”
令史闻言,叫了几个人来帮忙拔箭。
然而拔箭时,握住箭杆的几人使力方向太偏,竟把箭矢折断,箭头没能拔出,留在了尸体里面。
这时再想要取出箭头就更加困难了。
张骞示意令史几人作罢,直接脱去他身上的麻布衣物,然后将尸体拖入同时挖好的浅坑之中,掩埋尸体之后众人洗去污秽,又接着整理行装。
半个时辰过,整装待发。
此时被桥秉派出侦察的三人策马归来。
他们报告了刚才一里之外发现疑似一匈奴人驾一匹孤马离去,未能将其捉拿。
张骞和桥秉也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三人,三人皆对伍长和四两感到遗憾,并有一人自告奋勇暂代斥候伍长之位,张骞同意。
由于斥候队伍缺少了但起和四两二人,张骞又新选了四人三马补作斥候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探前,一队探后。
“连承兄,之前四两说,匈奴人的军队已经包抄了我们,原路返回陇西,会不会撞上他们,还是说那逃走的匈奴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真话?”张骞问桥秉道。
桥秉见张骞如此谨慎,便说道:“自然全是那人的谎话,若真如他所言,那他逃去的方向便不会是西北,而是我们来时的东南方。”
“现在向来时的方向返程,不会碰上任何匈奴,只要我们渡了河,就一定能够安全回到陇西。但若是走晚了,匈奴从西北追杀而来,我等必死无疑。”
张骞听罢,再次向甘父确认了人数和水袋是否打满,得到确定答复后,命令使团开始上路,只不过方向与之前完全相反了。
直到这时,桥秉的改道计划才正式开始,这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众人一路奔驰,尽了最快的速度赶往来时的方向。
即使是夜幕将至,依旧花费了一个时辰,多赶了十里路。
终于是在一日奔波后,停下歇脚。众人此刻都苦不堪言,有人将芒履脱下,双脚被磨出血泡,但却只能忍着。
张骞看在心中,默默无言,晚饭时亲自给所有人都盛上了一碗粥。
即使是甘父这样的仆从也同样受到了待遇,使团的众人也对张骞的作为十分动容。
而桥秉则非常担忧现在仍然昏迷的但起,黄太医此时正在给他把脉。
桥秉见状,不敢打扰,只得去到张骞那边帮忙。
这边也正好忙完,只等卫尉和黄太医来吃粥。
桥秉拿过张骞递来的粥,直接就喝了起来。
其实除了担忧但起,桥秉对那位黄太医也颇为好奇。
他记忆中,上辈子知道的中国古代名医,什么华佗,张仲景,董奉这三个都是东汉人,属于后世,要么就是扁鹊,但他是战国人。
这两段时期中间的秦汉,只有这辈子的记忆知道,有一人叫淳于意,正是文景二帝时期的名医,在齐国任职过仓公。
当时还发生过一件大事,文帝时期,当时的齐王求病于淳于意,但却不听其医嘱,乱投医而死,淳于意被齐地的诸王告到长安,说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要把他送到长安去受肉刑。
而她的小女儿适时尚为髫年,却随父赴京,并且上书皇上,痛切陈述父亲廉平无罪,自己愿意身充官婢,代父受刑。
文帝深受感动,不仅无罪赦免了淳于意及其女,还在当年废除了肉刑等多种酷刑。
而据说这位仓公在医学上的造诣也极高,只不过自己草莽出身的官臣,对这类事物知之甚少,还只有上辈子的记忆里,残留着一点点医药的浅薄知识。
桥秉很好奇,这西汉的医学究竟是何等样貌?而这位叫黄素的太医若是与张骞一同前往西域,又能给大汉带来何种成就。
“子文兄,那黄素黄太医你可了解?”
张骞也边吃着粥,边与桥秉搭话:“连承兄,你不知道黄太医?”
桥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此人。
“这位黄太医啊,其实我也对他不甚了解……”
桥秉闻言,有些失望。
“不过这位前辈深不可测,连承兄可莫要看低了他。”
“子文兄这是何意?”
张子文神秘一笑。
“使团配备的几种药膏皆是出自黄太医之手。”
桥秉点头表示明了,虽不知其他几种药膏效用如何,但自己用过那除风寒膏,药效显著,确实厉害。
这还没完,张骞接下来的话让桥秉大为震惊。
“还有,也正是黄太医教授我譬如五脏,阴阳,风寒这类知识,才能够给连承兄你治好这失枕呢。”
一听这话,桥秉一时没明白张骞的意思,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
五脏,阴阳,风寒,是自己上辈子的中医常识。
而现在可是西汉,这时候有这些个概念吗?
张骞告诉他,还真有,还是队伍里的黄太医教的,那可就厉害了。
这些比如风寒的概念可是贯穿了两千余年,即使到了现代也依旧常用一个概念名词。
那就意味着在西汉时期甚至是秦汉以前就已经出现了。
这可是个不小的发现。
没等桥秉露出惊讶神色,张骞又说道:
“据说黄太医还与名医淳于意有交情,这一点连宫中太医令都不及他。”
桥秉一听,立刻吃完手中那碗粟米粥,不顾张骞的呼喊,端上另一碗粥就前去但起处。
此时太医刚给但起把完脉,见到桥秉热忱地端来一碗粥,也不客气,接过粥就开始吹凉喝了起来。
桥秉也不恼,这粥本来就是给太医吃的,但起这状态,怕是吃不了东西。
黄太医吃完,欲将碗还到张骞处,却被桥秉拦下,表示这事让他来做。
太医也不推辞,一手把碗递给桥秉,然后说道:
“斥候昏迷,是后脑被击所致,我观其伤势并不严重,脉象也比较活跃,最迟明早便可苏醒,卫尉不必担忧。”
桥秉点头称好,然后一脸希冀地向太医说道:
“多谢太医,子兴无碍我便放心了,只是太医,我几日前行路时也曾昏迷过,不知太医可否也为我把一把脉?”
黄素闻言,却是意味深长地望着桥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