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独孤鲜狼
自逃出那百余汉人的追杀之后,名为独孤鲜狼的青年朝着他的部众离去的方向驾马狂奔。
如此不眠不息,奔涉了一天一夜。
终于追上了独孤部游弋在后方的斥候队伍。
一个匈人斥候发现了驾马归来的独孤鲜狼。
“是狼哥,狼哥!”
斥候见到他,一边用匈奴语叫喊着,一边勒紧缰绳向来人处行去。
独孤鲜狼看见斥候,并未就此减速而是直奔前方独孤部王骑。
那斥候见势不对,急忙跟上独孤鲜狼。
“狼哥,当户不是让你在赤鸭湖狩完一百只鸭子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鸭子呢?”
这话在外人听来绝对有讥笑讽刺之意,但这个斥候的话在独孤鲜狼听来并非是讥讽。
“蠢货!那是当户不听我言,刁难处罚我,现在我有要事报告,你别阻拦我!”
斥候小弟听言,顿时唯唯诺诺,停下追赶。
独孤鲜狼没有继续浪费时间,而是直奔王骑中心的独孤王驾辇之处。
而前往的途中便被独孤部的护卫骑拦下,他言有要情禀报,众护卫才领着他前往独孤王骑处。
此时独孤王并未着铠甲,而是着袍服骑于健马之上。
“何人觐见?”
“王上,卑仆是贺兰卜揭当户下的斥候伍长,独孤鲜狼,有要情禀报。”
独孤王听闻,挑了挑须髯道:“哦?你是那个汉女所生的杂血儿?”
王上周边的骑臣护卫听到此言,全都对这年轻小子露出讥笑和蔑视的表情。
这种表情,独孤鲜狼从小到大不知见过了多少次。
每次见到这种表情,听到这种语气,他就感到恼怒和羞耻。
这正是因为他的身世,母亲是一个汉人,父亲则在他两岁时便战死。
而他的母亲只能被迫改嫁给他的叔叔,但他的这个叔叔从来没有正眼看待过他们母子。
他背负着杂血儿的骂名,成长到了今天。
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独自抚养他,教他习汉语认汉字,甚至于教育他是汉人,应该回到大汉报效汉皇。
可独孤鲜狼并不认可他的母亲,独孤这个姓是他们能在此生存的根本,即使是记忆模糊的父亲,阿狼也对他无比尊敬。
可即便如此,阿狼也很难融入他的部族,因为他血统不正,还因为他的名字不好听。
狼在牧人心中凶残而邪恶,很少有人会给孤涂(儿子)取名叫狼,难道是因为父亲也厌恶自己才取这恶名吗。
但阿狼随着年复一年的狩猎和放牧,亲眼见过了狼的模样,经历了少年的思考,最终认定,是父亲希望自己成为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狼,才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
如此,他顽强地成长,直到能够上马挽弓为部族和王庭征战。
但无论自己有多好的表现,却始终得不到重用,只能当一个小小的斥候伍长。
这次独孤部响应休屠王号召,停止左部对汉人的进攻,转而向右方去攻打月氏人。
但独孤鲜狼认为这个行动没有意义,月氏已经被右屠耆王的率部击败过,更右处的浑邪王亦在追杀。
休屠王麾下的独孤部本就靠左,如此长途跋涉前去右方,到最后肯定是一点战功都捞不到,还不如留在左线袭扰南方汉人。
而这个提议则被当户贺兰卜揭直接否决,并在部族离开赤鸭湖时,处罚他在那里狩完一百只鸭子还要带回来。
于是在那里,他正巧碰见了那群自称使者又自称前锋军的汉人,计谋失败后还差点被同族叛徒射杀。
听了独孤王的嘲讽,独孤鲜狼并没有作恼怒状,而是将这个情报,报告给了独孤王。
独孤王听后,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还命人把当户贺兰卜揭叫来。
“你说,有汉人的军队正在赶来这里?他们难道是疯了不成?你有什么证据吗?”
一听这个,独孤鲜狼顿时犯了难,本来当时有一件汉人甲胄可以作为证据,但他被叛徒偷袭时,跑得太急,忘了拿走那件甲胄。
这时,当户也急匆匆赶来,见到独孤王之后,直接下马叩拜道:
“王上息怒,这杂种本是因为议论王上右进的决定而被我罚滞在赤鸭湖,结果没有完成我给他布置的任务就逃窜回来,下人这就把这杂种带走,重重处罚!”
“王上,我所言非虚!当时我还射杀了一个汉人,那群汉人若是率军前来,定不会善罢甘休!”
听到这话,当户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
“你这畜生!竟还去招惹他们?王上,让我把这畜生给杀了吧!”
独孤王听到此话,突然感觉胸口闷,他既恼怒于这小子擅自招惹敌人,又担心汉军真会此刻从后方抄来,独孤部此时还没做好应战的准备。
“小杂种,你老实回答本王,汉人的军队真的到了这里?你究竟看到有多少汉人?”
被问及此话,独孤鲜狼也没能给出准确答复,他说道:
“王上,卑仆也不能肯定汉人真有军队到来,只是听到他们首领口头说辞,我知道的仅有百余汉人在赤鸭湖附近。”
听到此言,独孤王比之刚才轻松了一些。
既然没有亲眼看到大军,亦有可能是汉人撒谎。
不过究竟是真有大军还是仅有百人,独孤王都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他当即对当户说道:
“贺兰当户,既然是你的斥候发现的敌情,那就你去断后吧。”
贺兰卜揭闻言,心想简直是遭罪,若是真有汉人军队,那他这当户小小五百人,不是去送死吗?若是没有,白跑一趟,被其他部笑话。
他便不由得在心中咒骂独孤鲜狼这杂种,惹出这种祸端,比野狼还令人厌恶。
随后这一行人便退下。
贺兰卜揭从王骑处出来后便一脸咒恶愤恨,等到远离王骑之后,他终于克制不住大吼道:
“独孤鲜狼!你这杂种!你竟然敢偷闲抗命,还招惹敌军,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当户一拳挥来,打在独孤鲜狼的脸上,但独孤鲜狼也只是擦去嘴角的血,对当户说道:
“贺兰当户,王上让我们尽快探查敌情,你还要在这里耽搁时间吗?”
“你!”
不等贺兰卜揭第二拳挥出,独孤鲜狼骑上马,向后方行去。
......
“狼哥,你的情报报告了吗?狼哥,你的脸怎么了?”
独孤鲜狼回来时见到了之前的斥候,他正是独孤鲜狼的斥候下属独孤渠古。
“无碍,去把成钜,僬明和迢参也一并叫来,王上要我们贺兰当户往回探查敌情,快去。”
独孤渠古听后,没问一句话,直接驾马离开去寻那三个同属独孤鲜狼的斥候。
......
张骞一行自从离开那绿洲湖泊已有三日,这三日为了提防匈奴前来追杀,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行路,将这酷热难耐的砾漠又走了一遍。
桥秉此时,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没了饮水危机,也没有发现匈奴军队追杀而来,按理说卫尉不应如此。
昨日醒来时,本来六人的斥候队伍,早上清查时竟是七个人。
结果是但起半夜苏醒,意识到自己昏迷几日,于是主动值夜,成了多出的那人。
后来有一人便主动退出斥候岗位,之前暂代伍长的斥候也把位置还给了但起。
桥秉知道但起醒来还是非常高兴的。
但现在却又神色深重起来。
究其原因还得是两日之前。
......
“卫尉丞,那日你昏倒之后,我便给你切了一脉。”
黄太医也没有顾虑,将缘由说给了卫尉丞。
“也的确罕有,当时卫尉丞的脉搏几乎绝微,但一息之间便逐渐搏动,回到平缓。”
感情这穿越来时,真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啊,桥秉心想。
“当时在给卫尉丞切脉时,余却发现一丝紊乱,乱在肾气。”
桥秉听闻,若中晴天霹雳,莫不是穿来之后成了肾虚公子?
黄太医见他如此神情,也在意料之中,于是补充说道:
“卫尉丞也不要过于担忧,或许那时你还未苏醒,切脉有误,现在再把一脉,或许就无事了。”
桥秉赶紧伸出手,让太医再切一脉。
切完之后,依旧是肾气有紊乱,这个结果让桥秉有苦说不出。
这一世记忆中,原主还娶了一个妻子沈氏,娶妻两年,好像行房事时,也十分正常,没有所谓肾虚的症状。
但似乎,娶妻两年以来,妻子未曾有显。
难道说,他桥秉虽然房事无碍,但是却不能生育吗?
先前觉得是妻子的问题,如今被太医两次诊出肾气紊乱,看来多半是自己的问题。
想到自己可能会绝后,桥秉不由得郁郁寡欢。
穿越之前,他就对妻子和儿子有着很大歉意,结果这一世,他不仅离开家人前往西域生死难料,更是连个后代都可能没有。
上一世的遗憾在这一世也难以了却。
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可他转念一想,改道计划刚刚开始,大汉国运将至,之后对匈奴的作战他桥秉怎能缺席?
到时候横刀立马,奋不顾身,哪轮的着担忧自己的家庭。
再说了,这玩意儿,调理调理,焉能不成?
桥秉调整了心态,把这档子事先暂时忘却吧。
护送张骞,甩开匈奴,翻越雪山,穿越羌地,进入西域,缔结联盟,归汉复命。
这才是当务之事,莫再忧虑其他。
……
两天之后,贺兰当户共五百余人行至绿洲赤鸭湖处。
这两天内,并未侦查到有汉人军队的迹象,于是独孤鲜狼坚持一路追回至绿洲。
此时这赤鸭湖与三天之前截然不同,汉人已经离开,此时此处只有鸭子,没有一个人。
不过赤鸭湖畔确实有人迹,但却并不能说明汉军来过,因为先前独孤部也在此处休整。
“杂种,汉军人呢?谎报军情我一定宰了你!”
虽然独孤鲜狼很想对当户视而不见,但是这般三番五次的羞辱,他也没给贺兰卜揭好脸色看。
凭着记忆找到当时他与汉人首领对峙之处,却发现甲胄与那个昏迷的汉人俘虏已经消失不见。
于是他从树林中走出,来到他当时射杀那汉人降卒的地方。
其实当时他想射杀的是那个汉人的首领,但在叛徒的逼迫下,随机射出一箭,没想到就把那汉人降卒给射杀了。
但那群汉人走时带走了尸体吗?
独孤鲜狼不这么认为,在知道自己回去通风报信的情况下,汉人肯定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所以这尸体是绝不会托运走的。
走到那降卒被贯穿后心之处。
独孤鲜狼闻到了一股腐臭之气。
而后就看见一处被翻新过的地面,独孤鲜狼找来一块石板,用它开始锹起土来。
“你这杂种在干嘛?想挖个坟地把自己埋了吗?”贺兰卜揭讥讽道。
独孤鲜狼并未理会当户的话,而是不停地挖掘。
独孤渠古几人见状,默默无言,上前帮助他们的伍长挖掘此处。
腐臭味越来越重。
终于,一只白得发绿的手臂露出土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冲天的腐烂腥臭之气。
这股味道让贺兰当户以及手下十分不悦。
这些匈人对于这种味道的抵抗力确实强,因为这群人很少洗澡,自己身上的气味就很大。
但即便如此,这种死人气味还是让匈人难以忍受。
而独孤鲜狼则是紧皱眉头,忍住这枯秽之气,用石板坚持把尸体锹了出来,观其长相确实是个汉人。
“这就是我射杀的斥候尸体。”
贺兰卜揭捏住鼻子,责问道:“怎么证明是你杀的?”
见当户不相信,独孤鲜狼指着尸体背后的创口。
此时这创口已经长出白蛆,一截断裂的箭矢插在上面,腐臭之气就从此处散发出来。
独孤鲜狼拔出刀,用刀尖对准伤口,用力一挑,撕裂创口,把箭头挑了出来。
而这箭头确实是他独孤部的样式,贺兰卜揭直到这时才肯相信是独孤鲜狼杀的此人。
“当户,事实如此,并且汉军也并不存在,那群人的目的是去往月氏,看来是为了联合。”
“我们不能放任不顾,应该继续追杀,把那使团歼灭。”
贺兰卜揭虽然没再怀疑独孤鲜狼的情报,但依旧反对独孤鲜狼的提议。
“小子,你逃离这赤鸭湖少说也相隔有三日了,这三日若是那汉人跑得快,估计都到那条大河边上了。”
“追过去又要多久?我贺兰当户可有五百余人,就算追得到那百余汉人,长途跋涉不说,连人头都不够我这五百人均分。”
“再说他们想跟月氏联合,结果这会就被吓跑了,根本不足为虑。”
“再来找,那时月氏被休屠大王剿灭,过来就是自投罗网。”
独孤鲜狼听言,仍板着张脸,望着地上被他挖出的汉人斥候尸体。
贺兰当户此时的语气也平和了许多:“知道你小子不服气,也不服我们独孤王上右进的决议,但这是休屠大王的意志,不是我们独孤部可以左右的。”
“这次去追击月氏,确实捞不着什么功劳,但若是我独孤部不顺从休屠大王,不听调遣,之后一定会受到排挤,甚至被诛灭。”
“行了,就在这赤鸭湖再休整,过了日头高升之后就返程吧,没必要继续追击了。”
贺兰卜揭走后,独孤鲜狼和他的几个斥候仍站在原地。
站了好一会之后,他没去管地上的尸体,而是捡起了那个染血的箭头。
将箭头上的恶臭血渍洗净之后,独孤鲜狼将之收起。
还会有再次染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