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界上最亲的人
自从回家之后,小孩从来没有停止过报备他的日常状态,仍然是采取图文并茂的生动形式。为了能好好为即将开启的大学生活做准备,他在临入学的前两周就开车去了学校,除了购买生活用品,也约见了一些不算太亲近,但仍然可以走动走动的朋友。
当夏日的炎热在一声声削弱的蝉鸣中慢慢的退烧,我的工作步入正轨,他也要开学了。
开课的前两天小孩突然跟我讲说,“姐姐,要开学了,压力大。”
“还好吧,我记得大一都还挺轻松的”我说,“大学嘛,看起来唬人而已,成为了打工人之后才能明白过来,珍惜来之不易的大学时光。”
“我换了点学分,现在上的都是大三的课,有点担心自己上不好。”他说。
“哇,厉害哦。你有本事凡尔赛,那怎么不能凭本事上好这些课呢。我相信你,没问题。”
“姐姐,这是两码事。其实如果我心情超好的话,压力就会小很多。”
“怎么了,你想要啥”我感到有点好笑,就知道这小孩话里话外有点东西。
“姐姐给我发一张生活照吧,”看似好像在求,但是理直气壮的语气,好家伙,连个疑问号都没有,直接就是陈述句。“最好每天都发。”
“这位同学,搞搞清楚,某人才是实习生诶,居然跟老板提要求?”
“实习生也有人权呀,实习生的身心健康和精神状态也是需要被照顾的”对方恬不知耻的补充“实习生状态好,老板更满意,这是良性循环。”
我想了想,觉得好像有点道理,拍个照片也没啥做不到的,几秒钟的事。不过老板的威严还是要时刻存在的,不然早晚有一天就被实习生骑到头上去了,“此事再议,看我心情。”
“啊好吧,姐姐开心就好。”委屈巴巴,八成又是故意服软。
跟小孩聊天的时候我都会刻意的离开老爸老妈的视线,免得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我是一个不太喜欢玩手机的人,通常情况都不会抱着手机刷来看去,不过最近这几个月刷新了记录,88%的屏幕时间都花在了微信上,对此,我表示即惊讶又不太惊讶,只想说这个数字还真吉利。
另一方面,我也敏感的察觉到老爸老妈有古怪。
有天下午,我坐在餐桌上吃饭,手机震动了几下,我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屏幕,又面无表情的继续吃饭。与此同时,老爸也瞥了一眼老妈,二人对视了几秒,然后老爸嘴角往下撇了撇,一副蜜汁微笑。他这个小表情,让我想起高中上计算机课的时候,偷偷上网看“微微一笑很倾城”的闺蜜,二人的神态一模一样。
“老爸,笑啥?”我问。
“没笑啊”老爸一脸严肃,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精神恍惚了。
“不可能,你刚才绝对笑了,你还瞅我妈,你瞅啥?”我穷追不舍。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敏感,快说,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这老爸,自己偷偷乐不承认,现在还想反将我一军。
“哎呦算了,懒得跟你掰扯。”我继续吃饭,老爸每次跟我耍起无赖是真的无赖,我投降,不跟他玩了。
趁我低着头吃菜,老爸又看老妈,我猛然抬起头,正好看见他撇嘴,又是那个看戏一般的表情。
“看看,你又笑,这次被我逮到了吧!”我一手指着他,一手握着筷子,好像是握着铁证。
“爸爸笑笑都不行啊,闺女,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老爸转了转眼睛,“爸爸笑笑吗?”
笑笑,好耳熟,我记得小孩跟我说他的小名叫笑笑。
“笑吧,笑吧,没事就笑笑吧。”我让步。
还有一次,爸妈带着我去山姆店购物。我坐后排,想着坐在后面回复个信息啥的,他们总该不会看到我了吧。
因此我也放松了下来,没有注意到后视镜上映出一双眼睛,一双笑眯嘻嘻,不怀好意的眼睛。人这种生物,有一种奇妙的感应,那就是当你开始变机警的时候,即便是眼睛看不到,心里也能传进来信号,渗透进入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头发的每一根发梢。就在老爸从后视镜观望我的时候,我正好抬起头跟他撞了个大眼瞪小眼。
我们俩对视了一会,我笑了,他也笑了。
“老爸,你又看啥,看我干啥?”我扒着驾驶座的椅背,探着脑袋笑。
“对啊,我看你干啥,你干啥呢”他这次也不掩饰了,还表现的很自然,一副随意轻松的样子。
“没干啥啊”我仍然面无表情,感觉自己最近演技都好了。
“哦”老爸说,又偏了偏头,可能是看了一眼我妈。可惜坐在后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猜也能猜到了。
诸如此类的事还发生了几次,我和老爸打了几天的太极,越来越确定他们已经知道了点什么,并且两个人开始有商有量的瞎猜了。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即便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这一家三口谁抬起条腿,另外俩人都知道要往哪迈。老爸是那种想做什么都会表现出来的,老妈是那种早就心知肚明,但是看破不说破的。这俩人合起伙来,每次都能把我稳稳拿下。
日光之下发生的事情,永远都有藏不住的那一天。连我自己都觉得自打回家之后,行为有些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我原本想的是,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但是不知不觉的就藏起来了。都怪这小孩没事就逗我,忍着不笑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既然这俩人已经怀疑了上我了,我盘算着他们早晚要找我语重心长的开一次家庭会议,而且这个会议的时间应该不远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
在一个非常正常,无事发生,甚至有点无聊的一天,我还是像往常那样下班回家,准备上楼。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站在楼梯口,扫视了一圈,老爸老妈不在客厅,遂即打开微信,“姐姐到家了吗?”
“到了”,我回复。
“姐姐以后到家可以跟我说一声吗?”
“我没这个习惯”我说。
“最近到处治安都不好,”他说,“作为姐姐的实习生,即便是远程工作,也要确保姐姐的安全。”
“可以”我同意了,他说的不无道理。万一哪天我逛欧特莱斯也遇到个疯子扫街,或者高速路上开着车被人从天桥丢石头,也许有个人能及时通风报信,让我捡回一条小命。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嗯嗯,弟弟好喜欢姐姐。”
这个小子从来不用表情包,偶尔用用微信自带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好像自带着情绪,一会咸一会甜,他可真会。
老爸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出现,给我来了个背后袭击,吓的我一抖。“笑啥呢闺女?”
我赶紧把微信退出,将手机锁屏插到裤子口袋里,动作一气呵成,也是因为动作太快太连贯,更给人一种刚刚作奸犯科,清理现场的错觉。
“我没笑啊,回个信息。”我两手插口袋,假装随意。
“回个信息就回啊,你慌什么”老爸似笑非笑,“除非你有情况瞒着我们,赶紧说吧。”
老妈也站在他旁边,一副为我好的语气,“你就告诉爸爸妈妈吧,我们还能给你把把关不是吗?”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真没有情况,真没有,哎呦......”
“我猜可能是她之前参加的那个什么线上的研讨会,认识了新朋友。”俩人完全无视了我的狡辩,开始胡乱猜测。
“是吗,感觉不像,我觉得可能是我们认识的。”
“在这能还有什么人,难道是她大学的同学?”
“感觉也不像。”
“暂停,暂停,同志们,先暂停好吗。”我实在受不了了,一边打着手势,一遍迫使他们停下。
“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给你们一次猜测的机会,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们,猜错了你们就别老问我了。”我说。
“你先告诉我这个人是不是我们这片儿的。”老爸瞪着他那两双大眼。
“emm,哎呦,算了,我不说了”我又后悔了,心里突然有点紧张起来,各种可能性从我的脑子里拼凑出不一样的剧本和结局。
“这样吧,你就说是不是比你年龄小。“老爸又说。老妈没有发言,一脸疑惑。
“你不能这么问的吗,这样肯定就问出来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说罢,我打算上楼。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能逃一会儿是一会儿。
“肯定比你年龄小对不对,是不是季倏然。”听到这三个字,我僵在那里,一条迈上台阶的腿正悬在半空中,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抬上去还是放下来。
不知道平时都傻憨憨的老爸什么时候变成了名侦探柯南,这种想想都有点离谱的猜测,他是怎么一次性猜对的。
就在这个紧急的时刻,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是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事实上,季倏然的表现就是在追我;但理论上,他只是个实习生,是个小弟,并不是我的什么人。如果我故意用不同的方式理解这个问题,比如:这个情况是一个恋爱中的情况,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因为我现在没有恋爱。不过我心里也清楚老爸老妈想问的是什么,所以如果我不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是隐瞒的欺骗。明明知道却不说,还不就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内核都是一样的。
“是吗,闺女,是不是季倏然?”老爸站在我刚才的位置,冲着我喊。
我扭过头,看着他“你确定啊,只有一次机会。”
“我觉得不是吧,他们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啊,再说了倏然那么小,不可能的吧。”老妈有些动摇了。
“不不不,你不懂,我懂。肯定是那个小子,那小子看我闺女的眼神就不一样。我是男人。”老爸斩钉截铁。
“那好吧,是季倏然吗,闺女”老妈也望着我,柔声柔气的问。
我知道我早晚要承认,但是话到嘴边了,又有点说不出口,心里憋屈的很,挣扎了几秒,我说,“我可以说,但你们不能发表奇怪的意见。”
停顿了一会,我说“是。”
“看看,”老爸抱着胳膊,看向老妈,有一点得意的样子“我说什么来着。”
“啊,不会吧!哦哦,确实,好像有那么点意思”老妈仔细思考了一下,一番事后诸葛亮。
“老爸,你这次咋回事,怎么猜的这么准,我都懵了”我很诧异,“你不会偷看我手机了吧。”
以前我爸还真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看我手机的事,离谱,那会儿也是为了抓是不是有什么毛头小子喜欢我。他怀疑了好久,以为我早恋,当时还正好被我发现了。
“怎么可能,我看你手机干啥,我可不敢再看你手机了,”老爸摸摸鼻子,八成也想到了以前的事,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有点愧疚。“主要是我觉得,除了季倏然,其他人你也看不上啊。”
老爸说的没错,我这个人确实十分的外貌协会,而且对人品能力也有各种要求。宁缺毋滥不是吗?不合适不如就单着。现在这个时代,优秀而单身的女孩子这么多,大不了以后就跟着姐妹们一起从黑发美到白发,也不错啊。
“还有上次,我们家里请客,我跟那小子站在吧台旁边聊天的时候你就在对面洗碗。他面对着你的方向,眼神没事就往那边飘。我当时还想着,嘿,这个小子瞅啥呢。”老爸自顾自的陷入回忆,突然往墙上一指,“我就顺着他的余光,正好看见你头顶上挂着我之前买的画。就这幅万马驰骋啊,你们俩都说丑的那个。我,我当时还寻思着,这个小子好啊,有审美,有品位,跟我一样。”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幅画改天要换,丑死了。”老妈插了一句,“这么多年,审美还那样。”
“你先听我说完吗,”老爸挤了一下眼,“当时,我就拉着小子看画,认真给他介绍,他还不停的点头说‘叔叔我也觉得好。’”
“现在想来,好啊!原来他打的不是画的主意,是我闺女的主意,岂有此理”老爸越说越激动,拍着大腿,“即便他有点眼光,我也不能容忍。”
“不止如此,他走之前老李请客吃饭那次,大家问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老妈也陷入了回忆,“这小子说他就想结婚,哈哈哈哈,我当时还纳闷呢。”
“什么,他还说这话来着?”老爸拍案而起,一副士可忍孰不可忍的态度。
“诶,老林,你先冷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着啥急。”老妈安抚道“年轻人有这种喜欢很正常啊,谁没年轻过。再说,我们闺女,就是招人喜欢。”
“我知道我闺女好。可是那个小子才”老爸说。
“别说了,”老妈打断道,“闺女告诉我们就是信任我们,她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好,我相信她”说完冲我眨了眨眼。
老爸听了,叹了口气“他才那么大点。”他还是说完了被打断的话,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我很明白父母的心思,也很感动他们愿意尊重我,我跑下楼给了老妈一个巨大的拥抱“抱抱美女,超爱你!”
“我的呢,我没有抱抱吗。”老爸撅着嘴。
“老林,你也有”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心“一个小小的心。”
老爸笑了,摇摇头,“这孩子,啥时候都偏心眼。”
一家三口都笑了,能拥有世界上最亲的人,真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