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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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矿工

    翌日,父亲带皮阳秋去职工澡堂洗澡。距离很近,从他家三楼的窗户就能望见那栋两层的小楼,旁边紧挨着的是配电房(井下工人领取矿灯、更换电瓶的地方)。配电房临路一侧,有三级水泥台阶,两扇玻璃窗正下方开了一个拱门型的橱窗,与小卖部的窗口相似,不过口儿更大一些。时不时有上班的工人来到窗前,与里面的女工交谈,领取井下用的矿灯。

    皮父指了指路旁的绿化带,让皮阳秋看那边:覆盖着灰尘与积雪的低矮松树,几乎看不到半点绿色,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衣衫褴褛,在冬日的朝阳下升腾起一阵轻烟,皮阳秋其实早就看到了他们,下意识地以为是乞丐。“他们都是刚从矿井上来的工人。”穿着厚厚的深蓝色棉衣,表面裹满了黑色的粉尘,咋一看让人觉得衣服是黑色。有人将挂着电瓶的腰带解开了,连同带着头灯的帽子随意丢在一边;有人敞开着衣襟,露出内里黑红色的手织毛衣,肩上裂了条豁口,一条袖子在地上拖的老长;他们谈笑时露出红口白牙,眼珠转动的眼白,是他们身上所有的白......

    从矿井上来的工人,随意地找一块地方休息,一边等澡堂的水加热,是一种常态。一年四季,他们的装束和慵懒的模样几乎每个人都一样,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穿着棉衣。后来父亲给皮阳秋解了惑:井下地质情况复杂,尤其害怕有毒气体(例如瓦斯),所以通风是最紧要的,但这事儿不咋个可控,通风设备出问题、处理问题是常态;干活的地方离通风口远近有别,远了自然闷热,离的近了又冷的要命,干活的工人必须穿厚点保暖才稳妥。

    谈笑声中,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有点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感觉)起身将身边的矿工帽子捡了起来抱在胸前,转头将嘴里的烟头吐在了路边,小跑着朝配电房而去。身后的几个人声音大了起来,似乎喊了几句什么,皮阳秋当时听不懂西北的方言,更看不到他们漆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一定是某种调侃。说时,那胖子已经到了配电房外,也不上台阶,倾靠在水泥窗沿上,仅上半身就将窗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一只脚踏在台阶上,身子随着另一只脚的抖动一扭一扭。他与女工的交谈显然并不顺利,伴随一声清脆的“滚!”,紧接着传来电瓶丢在木板上沉重的“砰!”,那胖子提了电瓶,悻悻地转来了。工友们一阵大笑,皮阳秋父亲嘴角抽动着,低骂了句:狗日的孙胖子。

    在皮父口中,这孙胖子是个奇人。本名孙武,山东人,身高超过1米9,平时十分幽默健谈,力气极大,也能吃苦。据说,最夸张的一次,他一个人吃掉了4大碗牛肉面(大碗的兰州拉面),外加2斤水饺,这还不算他跟工友们一起吃了不少手抓羊肉。在井下干活并不是都能乘坐矿车,有时候需要在闷热的坑道里走很长一段路,普通人带着随身的设备、穿着厚重的工作服,走几里地就会累的够呛。而这胖子能一肩扛一根液压支柱(应是单体的矿用液压支柱,支撑顶板和临时支撑用)在井下健步如飞......(不清楚皮阳秋父亲说的液压支柱是哪种型号,粗略查了下资料,好像最轻的轻型材质一根也有7,80公斤。)

    父亲催促皮阳秋几下脱了衣服,放进他的个人柜子里,就进了二楼的澡堂。七、八个方正形的水池都放满了水,房间里水雾缭绕,有很浓郁的漂白粉味道。水的加热方式与北方的暖气装置相同,楼下锅炉房加热蒸汽,通过每个池子底部暗藏的合金管道进行加热。池子一角露出一截金属管,旁的水面时不时地冒出一个个巨大的气泡。两人要在大批工人从井下上来前洗完,原因之一是:池子里的水更换并不频繁,洗的人多了水里全是污垢,自然不行;而另一个原因是水池加热会一直持续,直到滚烫,井下工人需要用非常高的水温才能洗干净身上的粉尘和油渍,洗完后每个人都浑身通红,像煮熟的虾。皮阳秋曾伸手试过让工人们满意的水温,几秒就烫的通红,连脚都不敢伸进去,更甭提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