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就此别过
关于周春和的疑问,从陈希安的嘴里听到了一些答案。
高一开学那天,周春和报到的时间晚了些,教室里只剩最后两排还有些空位,她选择了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坐在她身后的是赵祁和好友
第一堂课是做自我介绍,从靠近门的那边一个个上台。
周春和认真看着,期待着认识新朋友。
和她有些紧张的心情不同,赵祁全程都在评头论足,样貌、衣着、发型、口音都能成为他嘲笑的缘由。
周春和越听越紧张,她悄悄看了一下自己,非常普通的学生装扮,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等她上台,刚小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排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年头还有叫春花的,土绝了!”
被几十双眼睛注视着,春花咬了咬嘴唇,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周春和”三个字,又放大音量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她以为赵祁只是听错了,自己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可事与愿违,她的在意反倒成为其他人的笑料,从这天起噩梦便开始了。
“小气鬼。”
“开不起玩笑!”
“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装什么。”
……
越来越多负面的评价,让她成为班里最不受欢迎的人,连带着跟她一起玩的人,也受到了非议。
渐渐地,她不再反抗,独来独往,埋头学习,却还是没能改变被孤立的命运。
原本长相就普通的她,因为压力长胖了不少,加上不管怎么努力,还是在中下游徘徊的成绩。
让她多了更多被讨厌的理由。
如果只是这样,周春和倒也能够忍受,直到羞辱变本加厉。
初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学生间也时常讨论着谁长得好看。
某天课间,赵祁几人站在走廊,周春和从前面走过,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看到哄堂大笑的一群人。
事后她才知道,那段完整的对话是:“你觉得咱们班班花是?”“周春和!”
这之后,时常会有别班的人过来找她,叫她“班花”。
看到她后,又会交头接耳,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那样直白的嘲笑,是之后每天都会出现在她噩梦里的场景。
那段时间,周春和走在校园里会被人指指点点,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放大,别了发卡、撩了下头发,抑或是跟男生多说了一句话,都成为被嘲笑的理由。
重新站在巷子口,陈希安放慢脚步,牵起我的袖子,叮嘱道:“小心。”
我还在为周春和感到愤愤不平,嘀咕着:“只是因为听错了名字,就被欺负?什么人呐!”
“嗯,是啊。”陈希安点头赞同。
“后来呢?她怎么摆脱掉的?”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听到那个侮辱性的外号,我并没有看到周春和被欺负的场景,赵祁也从未为难过她。
“不知道,可能是腻了吧。”
“那你又是怎么惹上赵祁的?”
虽然那晚从赵祁他们口中听到了些前因后果,但我并不觉得那就是事实。
“谁知道呢。”陈希安模棱两可道,明显是在逃避问题。
我还想追问,一扭头却被路灯晃了眼睛,我猛然回头,之前还昏暗的巷子,如今明亮整洁。
几乎全部坏掉的路灯,如今一盏一盏发出柔和的光亮,连两旁堆放的杂物都被收拾过了。
即便如此,陈希安的手上还拿着一支手电筒,照射在我的脚下形成圆形的光圈,像是舞台的追光。
我很是惊喜,忍不住四处张望,最后站定在路灯下,笑着道:“这都是你弄的吗?”
灯光下,陈希安一手插兜,淡淡道:“嗯,你不是怕黑嘛。”
“谢谢你,陈希安。”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仰头看着他道:“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了。”
原本还傲娇的少年,听闻有些别扭地转过身:“走了。”
我蹦跳着走在他的身边,只有路灯就足够明亮的巷子,陈希安还是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牵着我的袖子,让人觉得温暖。
因为周春和的主动搭话,我和她熟悉了些,走在路上也会打招呼,可还没有到成为朋友的程度。
直到她又一次在放学后找上我,这次没有避着陈希安,直截了当道:“你们放心,他不会回来了。”
我还在愣怔着不知什么意思,陈希安开口道:“嗯,谢谢。”
见他们默契地点点头,便打算离开。
我按捺不住好奇,上前挽住周春和手臂:“春和,你跟我聊聊吧,我有好多问题想问。”
她有些不自在地挣脱,我便搂得更紧,一时拉扯起来。
陈希安见状,在一旁笑着道:“她不会放弃的,你不说,她烦的就是我了。”
周春和听闻,叹了口气,满脸无奈:“你想问什么?”
“换个地方。”我眨眨眼,笑着拉起她手。
原本长年关闭的顶楼,不知被谁撬开了锁,成为我和陈希安的秘密基地,他时常在这为我辅导功课。
如今我们三人坐在顶楼的一角,夜幕如薄纱笼罩在身上,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尴尬的气氛减轻了不少。
可周春和仍旧迟疑着不肯开口,我悄悄戳了戳陈希安,他便无奈起身走到一旁,留下我们两人。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周春和开口道。
“嗯?陈希安吗?”我扭头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摇头道:“没有,我转学过来才认识的。”
“是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亲近的朋友。”她轻笑一声,喃喃道。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陈希安留下的手电筒上,那束明亮的灯光从我的身侧,打在对面的墙上,像一轮圆月。
“我们也可以成为亲近的朋友。”我拉着她手,认真道。
周春和却摇了摇头,自嘲似的笑了:“不会的,我不配。”
“当朋友,有什么配不配的...”
我义正词严的反驳,被她打断:“看来陈希安没有告诉你。”
“什...什么?”
“为什么我没事了,而他会被赵祁针对?”
这是我无论怎么追问,陈希安都不曾透露的问题,如今从周春和口中听到了答案:“打败卑劣的人,只有比他更卑劣。”
为了改变被霸凌的现状,周春和曾做了很多努力。
她试图更改名字,却被忙碌于工作的母亲痛骂了一顿。
不吃饭减肥,几乎饿到昏倒,变成皮包骨的样子。
更加拼命地学习,甚至考进过班里前十,被老师表扬,还当上语文课代表。
可一切都没有用,她还是被嘲笑被孤立,甚至因为时常出入办公室,被认定是向老师打小报告的人,遭受更大的非议。
她当然也寻求过帮助,可母亲说:“别管他们,你就学你的就行了!学生就是去学习的。”
那个势利眼的男老师说:“谁上学的时候没被起过外号,老师会去说他的,你心胸也要宽广些。”
周春和很快便放弃做任何努力,开始恐惧上学。
“每天上学都像噩梦,怎么逃都逃不掉。”
她面无表情讲述着这段过往,可那紧握到发白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苦痛。
周春和的目的从不被欺负,变为不再上学,为此她做出了更多极端的举动。
偷偷逃学、咳嗽装病,最后故意从二楼跳下,摔断了腿。
这些都只能让她短暂地摆脱梦魇,转机出现在期末考试前夕。
赵祁和人打架,被周春和看见,她悄悄越过老师,举报到了教导主任那里。
彼时,学校才发生几起勾结外校生的打架事件,学生家长意见很大,学校也正查得严。
赵祁撞在了枪口上,虽然他当时没有动手,可还是写了检讨,领了处分。
一向嚣张惯了的赵祁,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四处寻找告状的人。
周春和在恐惧之下,装作无意间和同桌说:“听说那天陈希安去操场了。”
这样一句话,让她从霸凌的漩涡中暂时逃了出来,却转手把陈希安推了进去。
我很是诧异,在周春和的故事里,陈希安不是那个伸张正义的英雄,没能制止赵祁的语言暴力,可也绝对是向她释放了善意的人。
连她自己都说,那时班里唯一没叫过她外号的,只有陈希安一人,也是唯一愿意跟她一起上下学,帮她辅导作业的人。
“为什么是陈希安?”我不解道。
“他学习最好,老师喜欢。”
周春和以为,最招老师喜欢的陈希安,能让赵祁他们有所收敛,可这次也没能如她所愿。
陈希安性格倔强,从不把他人的嘲笑放在心上。
于是赵祁他们的霸凌,从语言升级到了行动。
故意在他身上泼水、扔水瓶砸他、把他推倒在雪水里、上体育课脱掉他的裤子...
小打小闹的羞辱,陈希安并不在意,恼羞成怒的赵祁便找到了外校人。
旁观了一切的周春和,也曾产生过动摇,可一想到地狱般的过往,她便放弃了,只要被欺负的不是自己,就够了。
“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听到周春和这么问,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远处双手插兜的少年,在夜幕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却仿佛能看到浑身伤痕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周春和反倒笑了起来,又补充道:“赵祁会被劝退,我也会转学。”
“为什么你会知道?”作为当事人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知道处理结果,这让我感到奇怪。
“他是我哥。”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听到她接着说:“他恨我,并不是因为我的名字,而是我们有同一个父亲。”
很多事情都得到了解释,赵祁的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私生女用孕期出轨的丑闻威胁,在儿子和仕途面前,他最终选择了自己。
周春和的悲伤隐藏在夜幕中,最终只留下一句:“我走了。”
“再见。”我回应道。
从这天后,周春和再没出现在学校。
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几周后,她转到了新的学校,有了新的朋友。
我同陈希安说起时,他正在为我讲题,头都没抬只嗯了一声。
让我想起从天台离开时,曾问过他:“你早就知道是她诬陷你的,为什么不说?”
“没必要。”是他一贯无所谓的语气。
“那你还会和她做朋友吗?”
陈希安扭头看向我,语气认真道:“我不需要那么多朋友。”
“我想也是,有我一个就够了。”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却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