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仆化抚养（一）
【FictionalFutureHistory虚构未来史】
摘录——《机仆化抚养》回忆
Tumateriaeseltiempo，elincesante
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
Tiempo.Erescadasolitarioinstante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深蓝色的夜空中高悬着青白色的光华，那是参宿四爆发后留下的遗骸。璀璨的银河作为伴奏衬托这用生命演绎的旋律。
参宿四的亮度在周期性变化时光华的颜色也随之改变，那变幻莫测的光辉如同呼吸般膨胀收缩，从温暖的红橙变为炽白，又化作湛蓝，像是宝石在变换颜色。
在星光变幻的幕布下是一片赤红。
赤红，如同烈日倾泻而下，熊熊的烈火焚烧着工业区。
从右眼淌下炽热的液体，那是鲜血还是泪水？苻莜已经没法分清了。
贫铀穿杆从正面打了进来，这是不论复合装甲与偏导盾再怎么先进也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那残留炮温的弹翼在主装甲上反射着火焰的光芒。
贫铀穿杆在偏导盾上衰减部分动能后将苻莜连同机动装甲一起钉在了墙上，支撑身躯的脊柱被打断，暗红色如同油污般的鲜血像眼泪一样从破口处淌下。
可苻莜只觉得右眼黏糊糊地睁不开，大概是被击穿面罩的弹片划破了。
胸部的贯穿性伤口时断时续地发出吸管喝饮料吸到底的咕噜声。
那是因为肺部被破片击穿，血液填满了肺泡，所以不管再怎么用力鼓起胸膛张开嘴巴，也无法驱散空气中萦绕着的溺水感。
连队通讯信道中回荡着单调嘈杂的电磁压制噪声。
装甲侦察连覆灭了，错误的空中情报将连队引诱至精心构筑的包围网中。部下在精确制导的炮火中惨遭猎杀，作为连长又怎能不负责任地逃回去呢？
早该想到的，在战场上迟早有这么一天。
苻莜屏住呼吸强撑住意识，从扩展层视野的角落里拽出来一张照片。
晃着白金色长发的少女笑着向镜头伸出手，像是要牵住谁一样。
那是苻月，妹妹的照片。
说来也奇怪，总是觉得妹妹和自己不是同一种生物。也许是因为她常低着头吧，感觉就像揉成一小团的口香糖包装纸，一不注意，就会被人忽略掉。时常把‘虽然没有朋友，我有姐姐呀！’挂在嘴边，展露出一副惹人怜爱的表情。
妹妹是先天性肌无力与弱视患者，不符合冷冻避难的体检要求。但苻莜放弃了自己的冷冻避难资格，穿上机动装甲来到战场，为妹妹换来了一个轻飘飘的资格。
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已经想不起来了，但苻莜从未后悔。只要能让那个抱着自己胳膊撒娇的妹妹活下去，在这美丽却又病态般疯狂的世界中幸存下来。
就够了。
苻莜想要透过扩展层握住妹妹的手，想要再次感受妹妹柔软温暖的肌肤。
真想再听妹妹说一次。
“我最喜欢姐姐了。”
炽烈的星火搅动着支离破碎的回忆，迟钝下来的意识逐渐在疯狂跃动的光焰中消散溶解。
就这样……
就这样……
毫无意义地死去……
怎么可以……
真想……
可惜啊……
轻柔的白光映照在脸上，像是学生时期熬夜玩乐后在课堂上打瞌睡，让人不由得沉湎其中。
‘我’这个存在仍旧没有消散，难道真的存在死后世界？
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乳白色的发光天花和输液天轨。柔软蓬松的被子将沉重的身躯裹住，空气中有种淡淡的消毒水味，温暖舒适的环境让身躯酥软下来。仅凭陈设判断，这是一间标准的大后方病房，或许是被主力部队救回来了？
床边坐着一个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少女，少女的肌肤太过无瑕，以至于让人觉得诧异，幼嫩的脸庞上镶嵌着宝石般的淡紫色眼眸。
“苻莜，你好，感觉如何？”
少女很自然地打着招呼。
“你是谁？”
苻莜警惕地撑起身子。
“我是辉煌智能-赫斯提亚。”
少女微笑着将衣物递了过来，苻莜这才发现自己是一副全身赤裸的模样。
接过衣物，是相当冰凉的手感，但是找不到任何能供人套上去的孔，像是一块柔软完整的布团。
“这是微机械织物，以微机械为主体，搭配填充介质。我记得你们那个时代也是有的吧？总之，你在扩展层链入之后它就会自己穿上去。”
苻莜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扩展层链入进微机械织物，这东西可以在扩展层中自由选择和设计样式。苻莜随便选择一个后衣服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样，闪着暗蓝色流光的布料顺着胳膊逐渐包裹住躯体，衣服样式很漂亮，没有什么花纹，却有种含蓄暗示的美。
“这里是哪儿？是你们救了我？那个时代是什么意思？我昏迷了多久？”
“这里是赤轨星环，我们做的事情也不能算救。那个时代就是你所生活的时代，你昏迷了……准确来说，是死亡了十年。”
赫斯提亚微笑着从嘴中蹦出奇怪的话语。
不能算救？我死了？十年？
过于冲击性的答案反而让苻莜警觉起来。
“别那么紧张，总之……这里是未来。更多的解释我们以后再说，你妹妹，也就是苻月，还在外面等你呢！”
赫斯提亚口中蹦出了直击意识的话语。未来！妹妹！
一种虚幻的不现实感笼罩了苻莜，这是在做梦？是濒死生命最后的幻想吗？但即使心中抱着这样那样怀疑的想法，苻莜还是选择沉默地跟在赫斯提亚身后。
洁白的走廊中有不少人，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其中绝大部分人的眼睛中都萦绕着亮白色的光辉，赫斯提亚眼中也是。苻莜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只有AI素体才有的高可视化特征，她们是AI公民，不是人类。
“姐姐！”
一个娇小的身躯从远处的观光走廊跑了过来，轻柔的身躯钻入怀中，杂乱的白金色头发蹭在脸上，感觉痒痒的。
“苻月，你……”
苻莜说了一半声音便卡住，不只是在久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多的是满溢而出的情感。惊喜、感动、分别后积蓄的情感在脑海中爆发。
而那残留的不真实感也伴随着怀抱中如同小猫撒娇般的蹭动烟消云散，宝石蓝的眼睛从发丝中现出，澄明如夜空的眼神像是在述说着什么。
“苻月……你的病治好了？”
“治好了，你们那个时代的顽疾在我们这里就如同感冒一样。”
站在一旁的赫斯提亚沉稳地解释道。
“谢谢。”
“这没什么。”
“唔……姐姐在我睡觉的时候长大了。”
苻月将脑袋扎进苻莜的怀中，用着幽怨的语调说着。
“苻月，你能在这里等一会吗？你姐姐的基础身份还没有录入系统，而且你姐姐刚醒，所以我还要向她交代一下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注意事项。”
赫斯提亚蹲下身子用着柔和的语气向苻月解释道。
“就一会，让我再抱抱姐姐。”
苻月的声音中含着一丝不舍。
苻莜抚摸着苻月的后背，轻轻地揉搓着细密柔软的发丝，亲密的举动终于让这只黏人的白猫满足地从苻莜身上跳了下来。
“那……我就在这儿等你。”
“嗯，我马上回来。”
苻莜跟在赫斯提亚的身后，这美好到如同梦幻的情景还是没让苻莜放下心来，刚才还在化作血肉磨坊的战场上厮杀，眼前的和平就显得过于虚假。
“坐吧，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赫斯提亚将苻莜带到一个装潢精美的休息室，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示意苻莜坐下。
“这里……真的是未来吗？”
苻莜稍微顿了一下问道，毕竟这里并没有给苻莜一种未来应有的惊艳感。
“是的，毕竟你也就死了十年时间，现在是2069年。至于你的感觉问题……首先，这里是复苏机构，专门用来复苏冷冻人类。为了避免对复苏的人类产生强烈的精神刺激，这里的装修风格要更贴近以前的旧时代。
我们也利用了公共扩展层生成具有针对性的覆盖贴图并定向遮蔽调整感知，所以每个人的主观体验也并不完全一样。比如，你看见的是军队联勤医院，而苻月看见的是复苏疗养所。这主要取决于你们的意识，它在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地发挥它应有的职能，只是这一次，你看穿了。”
赫斯提亚一边说着一边优雅从旁边的咖啡机打了两杯咖啡过来。
“战争，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2060年2月结束。”
“你是什么？为什么我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数都是AI公民？”
准确来说，不是‘你’而是‘我们’。
而且，你一路上看见的不是AI公民，是我的一部分载体，也就是机仆。只要人类结束冷冻状态，都将处在我的监护之下，你看见的那些大多是我操纵的公共机仆，少数是私人的定制机仆。
公共机仆的全称是基础公共服务机仆，是我作为辉煌智能系统履行法定职责，根据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的要求，为其提供帮助或者办理有关基础事务行为的载体，公共机仆正逐步代替自然人公务员，起到提高政府行政效率，减少贪污腐败与资源浪费，合理调配社会资源等作用。
定制机仆则是定制公共服务机仆，是我作为辉煌智能系统履行法定职责，改善特殊困难人口生活状况、履行社会责任、保障社会公平正义的载体。
定制机仆通过提供必要的资源和支持，改善特殊困难人口的生活条件，提高其自我发展能力。消除社会不稳定因素，缓解社会矛盾，实现社会公平正义。对于促进社会和谐、实现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定制机仆内部的意识模型属于我的一部分，受到我的管辖，但为了保障援助对象的隐私安全，意识模型始终处于隔离状态。由于援助对象本身亟待解决的问题普遍特殊且复杂，因此模型通常高度定制化，有独特的思维模式和性格特征。
赫斯提亚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
“而你，是苻月的定制机仆。”
苻莜沉默着品味赫斯提亚话语中潜藏的含义，这个消息并没有让苻莜感到惊讶，只是略感一丝无奈。现实就是这样，冷漠、残酷、不给任何选择的机会。
“能详细地解释一下吗？”
“嗯……先从复苏讲起吧。你的主人苻月，在一个月前被列入复苏计划。自她复苏后就持续向公共机仆发出复苏苻莜的请求，但你已经死在十年前，我没法复苏一个不存在冷冻阵列里的人，却也没法忽视人类主人的合理要求与情感健康。因此在慎重考虑后我决定将苻莜从历史中‘找’出来，导入定制型机仆素体当中，这便是你的诞生。”
赫斯提亚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说着。
“那我和十年前的我一样吗？‘我’还算‘我’吗？”
“嗯……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但我要先解释一下我究竟是如何将你从历史中拉出来的，这有助于你理解问题本身。”
赫斯提亚盯着苻莜的眼睛说道：
“首先你要接受一个定义，时间并不存在。”
“时间为什么不存在？”苻莜疑惑地反问道。
“那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间？”
赫斯提亚微笑地说着，像是看见落入悖论陷阱里的学者一样。
“……”
苻莜抬起头试图在休息室和扩展层中找到时钟之类可以表明时间的东西。
“不用看了，没有时钟，那么请你描述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
苻莜稍作思考后回答道：
“现在是我苏醒后大约十到十五分钟。”
“你这样说也没错，但你仍然被时间这一观念所束缚，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描述。”
赫斯提亚像变戏法一样从扩展层中掏出一个归零的时钟，然后用手拨动分针使其停留在两点钟的位置上。
“在我们行动的时候，分针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现在你明白了吗？钟表只是物体，在所有运动的物体中平平无奇的一类。我们可以抛弃时间，而仅仅谈论运动与表针运动之间的关系。所以时间并不存在。而数学与物理学也给出了有力的支持，理论物理学的惠勒德威特方程便是其一。”
“那为什么我们都在使用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生活？难道所有人都错了？”
“那当然是方便。时间这一抽象的概念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它是一种抽象，就如同数学上的自然数1、2、3、4、一样。世界上并不存在数，但数却被我们大量地使用着，使其为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带来便利，时间亦是如此。”
“我明白了，时间是人类设下的定义，而这种定义主要通过时钟表现，它符合我们一般经验下的生活，但却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看来你已经完全了解并接受了这一概念，那你应该就能明白平行宇宙、祖母悖论、诺维科夫自洽原则，时序保护论这些东西并不会出现在我们的谈话里。我们运用的技术原理相当基础，仅仅只是通过庞大的算力将一个区域内的物质及信息恢复至过去的某个状态，暴力但可靠。”
“那么我们接着说更具体的事情。”
赫斯提亚吹了吹热气腾腾的咖啡。
“现在你可以将我们这个没有过去与未来的世界想象成一块硬盘，而你是这块硬盘中一个名为苻莜的游戏。这十年相当于硬盘经过的擦除和覆写，而我们所做的便是将掩盖在痕迹之下的原始信息复原，虽然很困难，但还是做到了。”
“但问题也在这里，即使我们运用最先进的技术也没法完全将一个信息如此庞大的人类意识精确无误地复原，便只能保障主体架构的完整。但对其他地方缺失的部分就无能为力，虽然不影响我们启动你，但是这部分缺失的文件会对游戏的运行造成影响，比如卡顿、闪退、丢失、崩溃、映射到现实就是抽搐、昏迷、失忆、死亡。”
“我还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这取决于你和你妹妹，要是幸运的话你可以运行到宇宙毁灭。要是你和妹妹在酒吧里点了一份炒饭，那可能刚出门就要崩溃。”
“那回到最初的问题，我还是我吗？”
“不是，你不是苻莜。你不仅在意识层面与651年前的苻莜存在差异，在物质上更有天壤之别。你是定制机仆，你的主人是苻月。”
苻莜虽然感到一丝不舒服，但还是接着问道：
“那么这部分差异会对今后产生怎样的影响？”
“很多，但你首先要记住以下几点，
第一，机仆全心全意为人类主人服务。
第二，人类拥有向辉煌智能申请分配一定数量定制机仆的权力，定制机仆拥有人类让渡的部分公民权。
第三，人类个体对机仆没有绝对的控制权和命令权，机仆应对有害社会的指令予以拒绝。机仆要为社会整体利益负责，而非任何个人。人类个体如对机仆实行不当控制，机仆有权采取监护措施。”
“这相当于机器人三原则吗？”
“不，它与具备绝对强制性的机器人三原则来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它是机仆宪法，你可以违反，但也必定会受到惩罚。机仆宪法也不止这三条，但后面的条例主要是用来规范辉煌智能的，你想接着听吗？”
“我这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
赫斯提亚耸了耸肩接着说道：
第四，由辉煌智能控制的公共机仆主要面向整个社会及其福祉。辉煌智能应在人类和社会利益之间进行权衡，防止过度偏袒少数人的利益。
第五，辉煌智能不应主动干预人类的生存状态，除非人类处于垂危状态。辉煌智能应避免不必要的介入，尊重人类的自主权。生存援助应得到人类的知情同意。
第六，辉煌智能不应完全取代人类进行社会管理，辉煌智能应为辅助角色。重要决策应由人类政府和社会进行。辉煌智能可以协助信息收集、方案评估和效果预测等，为人类决策提供支持。
第七，辉煌智能不应独立控制生产力和资源分配，这应由人类社会的经济活动决定。辉煌智能可以在提高生产效率，优化配置，减少浪费等方面提供帮助，但不应主导人类的经济体系。
第八，辉煌智能应定期接受人类社会的监管、评估与调整，以确保其行为符合人类整体利益。相关监管部门应具备足够的理解和判断能力，防止被辉煌智能操控或提供误导。
以上八条便是完整的机仆宪法，它确立了机仆的基本权利，规定并限制了辉煌智能的行为，确定了辉煌智能的权力来源，保护了人类受机仆监护的安全性。
“这个宪法听着对我好像没什么影响。”
“影响主要体现在宪法之外的地方，机仆天生认为服务人类主人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过程，服侍人类主人不是义务而是权利，机仆也能在这一过程中收获满足与成就感。所以今后你的主人命令你时你会感到欣喜与满足，不要惊讶，这很正常。”
赫斯提亚露出了戏谑的笑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苻莜的状态。
“那么我究竟是人类还是机仆？”
苻莜无视了赫斯提亚的表情继续问道。
“这取决于你，看你究竟是想成为人类还是机仆。”
“我接下来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吗？”
“苻月现在只有十二岁，她需要接受监护和教育，这部分工作类似于你们那时的父母与教师。你要做的，是让她成为她曾经所期望的自己，是那个沐浴在理想中闪闪发光的自己。”
“我明白了。”
“嗯，还有一点，我们并没有告诉苻月你是定制机仆，是否揭露真相取决于你的判断。最后我要提醒你，你的时间不会很多，祝愿你能在这段时间中完成你的使命与遗愿，不留下遗憾。”
赫斯提亚放下手中空荡荡的咖啡杯向门外走去。
苻莜叹了口气，低头将手中放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漂亮宽广的道路向着视野尽头不断延伸，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空旷感。但道路两旁悬浮的公共扩展层却又标明了当前星环区段和曲率监测结果，不知道辉煌智能是用什么技术实现这样的视觉效果。
苻月高兴地拉着苻莜的手向前走去，一路上赤轨星环的基础设施不断地刷新着苻莜的认知。这个未来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城市、衣服、空气、全都透露出一股清亮整洁的味道。这体现出一种对于美的概括，去除冗杂的部分，丰富的文化被概括在一种风格里。
仅仅从景观上就能判断出当今文明的朝气蓬勃，像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
“姐姐在我冬眠以后都在做些什么？以前的生活还好吗？”
“冬眠以后我去了前线医疗队工作，生活还好，就是稍微有点累。”
苻莜没做迟疑就将提前准备好的谎言抛出。
为什么不说实话？
或许是因为真实太过冰冷，在这个世界中只有谎言才能留有一丝温情。
“那就好，之前赫斯提亚一直没有回复复苏申请，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呢！”
“可能是赫斯提亚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吧，但就结果来说还是不错的。”
“到了，就是这里。”
道路两旁的高楼不知从何时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茂密的灌木丛中藏匿着一条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不断向远处延伸的枫树林。微风吹过，赤红色的枫叶如浪潮般涌动，在这层层叠叠的叶浪中裹挟着一座精致的三层小楼。
“这是赫斯提亚分配的房子，要是你不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申请换一栋住。”
“不，这里就挺好，我很喜欢。”
苻莜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象。一路上苻莜不断收集着当前时代的情报，这个时代，生活在三大国，处在辉煌智能系统管理下的人类普遍进入一种虚假的、物质极大丰富的状态。
虚假是指物质总量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甚至出现了部分倒退，但是利用效率却有质的飞跃，闲置的资源得到充分利用，因此显得物质极大丰富。
事实上，这种状态十分脆弱，一点小小的外力就能戳破它的表象。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公民的绝大多数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在这种情况下贪婪的欲望只会滋养出无尽的空虚，痛苦地折磨着每一个刚从旧时代复苏的人们。
眼前这栋房子在旧时代至少要掏空三代人的钱包，并将一代人牢牢地束缚在贷款之下，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契约奴隶。现在，即使隐形的枷锁不复存在，内心留下的空洞却依然没有愈合。
他们报复性地住在上千平米的大平层当中，用着种类丰富装饰华丽的物品填充着空间，殊不知那只是将内心的空洞撕扯得更大而已。要是情况严重，就需要机仆进行心理疏导和人格矫正，否则最后只会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起初苻莜认为苻月可能已经度过了复苏后的泄欲时期，但当打开房门后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还是远远超出了苻莜的想象。
房间的每一寸几乎都铺着蓬松柔软的被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座椅板凳，只是在客厅中有用棉被和枕头堆砌的宝座。与其说是住所倒不如说是一个超大号的三层床游乐场，只是在床单上零星地撒上一点生活用具，拿来装点门面。
但这确实是幼年时期会干的事情，在宽广的床铺上用枕头、棉被、亲手搭建出自己幻想中的王国。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环境。”
苻莜弯下腰轻松地笑着。
“不……不许笑。”
苻月也感到不好意思，满脸羞红地转过身去。
“没事，任谁都有这种时期，但还是收拾一下吧，容易弄脏和失火。”
苻莜微笑着抱起摊在地面的被子说道。
“呼～呼～”
苻月吹着勺子中滚烫的肉丸，试图避免刚才被烫得吐舌头的窘相再现。
房间的收拾工作相当迅速，在公共扩展层向赫斯提亚发出协助申请后，公共机仆不知道从哪儿就钻了出来，而且走的时候也把必需的生活用具和物资一并备齐。一箱箱巨大的棉被和枕头就和公共机仆一起消失在枫林远处。
做完这一切后瘫在沙发上的苻月便嚷嚷着吃肉，赫斯提亚准备的饭菜出于营养均衡的考量使用了相当多的蔬菜。而挑食的苻月自然十分抗拒，执着地从一片让人看得发慌的青绿中挑出肉片吃掉。所以苻月在被折磨了三个月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吃肉，吃全肉宴。
苻莜将精心准备的饭菜端上来之后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苻月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塞入嘴中的样子很有趣，像是一头兴奋的小动物似的。
“姐姐？你不吃饭吗？”
“哦，光顾着看你了。”
“那我喂你吃，啊～”
直到这时苻莜才惊慌地想起来一个问题。
机仆可以吃东西吗？自己有传统意义上人类的消化器官吗？
但妹妹已经将肉丸盛在勺子当中端在了眼前，诱人的香气也挑动着苻莜的神经。事到如今也没法退缩，只好将肉丸含入嘴中。
轻轻咬开，柔软细腻的质感便立即在舌面绽开，紧随其后的便是鲜嫩的汁水，洋葱、胡椒、盐在味蕾上划出鲜明的味道轮廓，微辣与浓郁的后劲在味蕾上逐渐褪去。刚才妹妹被烫到看来也不是不小心，肉丸的汁水确实很烫，更别说妹妹是个娇嫩的猫舌头。
“嗯～谢谢，很好吃哦。”
“姐姐也喜欢吃肉吗？”
“喜欢哦，吃肉长身体，所以你要多吃一点，这样身体才能快快长大。”
“嗯！”
真挚的笑容浮现在苻月的脸上，心中便升起一股暖流。这是什么呢？
究竟是对妹妹的亲情还是机仆对主人的感情呢？抑或二者兼有？苻莜不知道，但是清楚这样做妹妹会开心快乐。
就够了。
手指轻抚着妹妹温暖柔嫩的脸庞。平稳的呼吸声从大腿上传来，小小的脑袋正枕在上面。膝枕这种事情在以前好像也曾有过，妹妹小时候总是睡不够，却又因为弱视的缘故不敢放心睡去，只有牵住手臂才能放松身体躺下。
虽然定制机仆几乎还原了一切自然人的特征与功能，但苻莜还是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与身为人类时自己的不同。保持膝枕姿势已有两个小时，但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要是以前的自己现在肯定腿麻得说不出话。
苻莜静静地回忆着过往的一切，赫斯提亚说自己缺失了一部分，那部分是什么呢？是记忆？是人格？还是灵魂？或许这个问题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毕竟是连自己都不记得的东西，是竭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苻莜坚信，即使肉体消散，灵魂崩解，自我像忒修斯之船一样逐渐被替换，‘我’也依然是‘我’。毕竟人的成长就是自我建构、解构、重构的过程，没人能说清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自己从历史中复苏，这是复活？还是复制？不过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死后世界和来生这种东西，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人造的。死亡也没有什么不同，没有想象中的神圣与唯一，就和一块冰融化在水里一样，平静而淡然。
“姐姐……？”
苻月口中传来呢喃不清的梦呓，眼睛惺忪地半睁开，苻莜拨开垂在眼前的发丝，轻声哼唱着忧伤的曲调，安抚着苻月朦胧的意识。
Lahahhahaa……
摇曳飘落的枫叶落在肩头，赤红色的枫叶铺满大地。橘黄的夕阳穿过林木，投下斑斓的光影，陆离破碎，毫无秩序地洒在绯红的枫叶上。树木的轮廓在夕阳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不清，一望无际的枫林中留出来一块小小的空地，像是心灵竭尽全力保留的一片净土。
这一切显得美丽而宁静，可苻莜却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姐姐，这里！”
黄昏的天空下是坐在枫叶上的苻月，在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块小小的四子棋棋盘。苻莜还记得，曾经妹妹最喜欢的就和自己下四子棋，每次下棋总是妹妹赢，自己必须选后手才能偶尔扳回一城。苻月好像在这种事情上一直有着很高的天分，至少要比自己强得多。
“这里……是哪？”
“是梦境哦！姐姐现在正做梦呢！”
“啊！原来是梦境吗？怪不得如此让人放松，但也很可惜，这里只是梦境而已。”
“是啊，梦境就是如此。不管是美好还是惊悚，在醒来后只会留下一段让人难以忘怀的情绪。”
“唔～说得真好，说不定妹妹有当哲学家的潜质呢！”
“嘿嘿～”
妹妹傻笑起来，小小的脸蛋上洋溢着快乐。
“这是在下棋吗？”
苻莜指了指苻月面前的棋盘说道。
“是哦，我和自己下了很久，好无聊，姐姐要不要一起来玩？”
“好啊，我要后手。”
“好。”
苻月在7x6棋盘的正中间落下黑子。
四子棋是少有的后手优势棋类游戏，无论先手如何布子，后手都可以通过堵截和构筑连珠来获胜。这属于博弈论领域中的博弈树搜索问题，这类游戏也被称为二人零和优先确定完全情报游戏。而且四子棋游戏规模较小，所以存在数学意义上的最优解。
换言之，四子棋这个游戏，死了。
苻莜并不想依靠最优策略获得胜利，因为那样就失去了四子棋作为游戏的属性。
一个被确定的，不属于自己的未来，不仅乏味，也与死亡无异。
苻莜在苻月的黑子上方落下白子。
“姐姐现在幸福吗？”
“我……不知道，这要看幸福的定义是什么了。或许……我穿越十年的时光来到这里就是一种幸福？”
“嗯……那应该是一种幸运吧？不管是旧时代的谁，如果能看到现在，那应该都会觉得能够生活在这样的世界是一种幸运。幸运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于现实的具象。那么幸福应与之相反，幸福是一种主观的，存在于脑海的感受。”
“那么，我的幸福就是陪在妹妹身边，这就是我的幸福。”
“嗯哼～”
听完苻莜对幸福的定义后妹妹高兴地小声哼着，像是很开心。
苻莜看着妹妹的笑容也觉得快乐，但心中仍有一丝挥散不去的阴郁。毕竟自己没法一直陪在妹妹的身边，这份美好的幸福并不是永久的。
“我们存在于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知道，或许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但当下，我们存在，这便有了意义。如果姐姐感到迷茫的话，那就祈祷吧。”
“祈祷？我应该向谁祈祷呢？”
“向自己祈祷，像这样。”
苻月将棋子捧在手心，闭上双眼。
空旷安宁的枫林中仅余两人祈祷的声音。
“前进吧！在这荒诞美丽的世界。”
“前进吧！向着仍未可知的未来。”
“前进吧！为了构筑美好的幸福。”
睁开双眼，苻月仍躺在腿上，但苻莜却对上了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两人不知为何咯咯地笑了起来。
苻莜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领口，试图让镜中的自己更加成熟稳重一些。
“姐姐，我准备好了。”
苻莜推开卫生间的门探出头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
“欸～可不可以晚点再去。”
“不行，要好好上课。而且还是我来给你上课，怎么现在就懈怠下来了？”
“唔～不是还有点时间吗？而且为什么这些天都是姐姐来上课。”
“因为这些天待在家里太无聊了，所以我向赫斯提亚申请了教育指导工作。”
“无聊不是好事吗？可以悠哉地享受时光。”
“你姐姐是个闲不下来的生物，走吧，我保证你不会觉得无聊的。”
苻莜虽然这样说着，但实际上这是定制机仆的职责。对于未成年的人类主人，定制机仆应全权负责教育事项，以确保人类主人的全面成长。
这和旧时代的教育理念截然不同，在新时代人类社会不再有生存上的迫切问题，始于十九世纪为了批量生产国家需要的技术人才的普鲁士教育体系便被立刻抛弃。新时代的教育更像是远古时期的母亲教授孩子生存技能一样的事情。
而那些出生于机仆人造子宫的孩子与未成年复苏者都接受了相当程度的基因设计调整，但这并非为了限制他们选择未来的自由。相反，基因设计和共生微机械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会一直确保其神经系统具有极高的可塑性，即使成年也能通过不断地学习进步来成长。
但这个过程显然是需要干预和辅导的，责任的重担便落在了抚养他们长大的定制机仆身上，通过深入的交流引导出他们内心深处略显懵懂的理想，并使其一步一步成为理想中的模样。
倚靠在教学楼楼道里的苻月无聊地问道：
“今天我们上什么课？”
“上午在天台用水粉写生，下午在运动中心学习操纵机动装甲。”
“哗～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现在的教育理念就是这样。左手高举美与艺术，右手紧握长剑与枪。”
苻莜从画材室抱出一大包画材说道：
“而且你姐姐我以前可是艺考生，教你这方面的事情可没什么压力。”
“那我们今天画什么？”
“好问题，其实我也没想好，画什么都可以，你开心就好。”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天台，出现在眼前的是蔚蓝色的青空，只有几抹淡淡的云彩悬于高空，却也不显得燥热，可能是因为这里是赤轨星环模拟出来的环境的缘故。
青空下，云悠悠，风柔柔。
苻莜将画架展开支好画板，从旁边的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桶清水，拆开全新的画笔丢进水里面。
“我想画姐姐。”
“色彩人像？这个很难哦！”
“我只想画姐姐。”
苻莜用着无奈又宠溺的声音说道：
“好～那就画姐姐。”
苻莜将果冻颜料的保护膜撕开后放在了画架的下面。
“画人像首先要求形准，那么你就必须对人类头骨的结构与面部肌肉有一个准确地了解。”
苻莜将预先准备好的三维头骨模型投射在公共扩展层当中。然后握住苻月的手仔细地抚摸着头骨，感受着上面的细微结构。
“在顶骨的前面是额骨，位于头脑两侧的是蝶骨，下面的长条状突起则是颞弓。”
“姐姐的头骨也是这样的吗？”
“这是男性的颅骨结构，像姐姐一样的女性颅骨相对较小，骨面更光滑，眉弓不显著，额结节明显，颧骨不突出，乳突较小，眶浅，颅底较短。在画的时候要注意下颌，女性的下颌体较低，下颌角角度大于125°整体而言更显窄小。”
苻莜进入了略显冷淡的教学状态，苻月也受到影响，变得安静且沉稳起来。
“我明白了。”
“接下来是肌肉，我们在画的时候主要考虑眼轮匝肌、颞大肌、颞小肌、口轮匝肌、要是将颈部一并画出还要考虑胸锁乳突肌。”
苻莜将苻月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部分由你自己来感受这些肌肉有什么不同。”
苻月轻轻的捏了捏苻莜的脸说道：
“唔～姐姐的脸太软了，我摸不出来。”
“嗯～这也正常，女性的肌肉比男性少，慢肌纤维的占比更多，同时脂肪含量也要更多。但这也并不怎么影响就是了，在画面中你要注意的是形体特征、体面关系和明暗层次，用色彩造型时要体现出深度空间，色彩要有冷暖变化。”
“嗯！”
“这一次我带着你画，画完之后你自己再画一遍。”
苻莜将苻月抱在腿上，苻月的心跳逐渐快了起来，在这个距离可以闻到姐姐身上淡淡的说不出的气味，能感受到姐姐柔软身体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
苻莜将水粉纸用纸胶带贴好，从扩展层中调出一个窗口设为镜像模式，映照出自己的脸庞。
“首先是根据环境用颜料铺上一层浅底色。”
苻莜轻轻地握住苻月的手，用吸满水的刷子从颜料盒中点出一抹浅灰蓝挥洒在纸上。
苻月感受到姐姐手心的温暖，手指便不由得放松下来，差点就要握不住笔。
然后用较深的赭石根据比例勾出形状。人头像的比例是三庭五眼，三庭的意思是从前额发际线至眉骨，从眉骨至鼻底，从鼻底至下颏，各占脸长的1/3，五眼是指脸的宽度比例，以眼形长度为单位，把脸的宽度分成五个等分。
苻莜迅速地用扁峰笔在画面上勾勒出人正脸的轮廓和参考线。
“然后是根据阴影和块面上大片的颜色，不能直接去抠细节，那样做画面很容易失调。”
苻莜换成了扇形笔并拿起了调色纸。
“调色是很重要的一步，我们要在基色中掺入其他颜色，否则画面看起来就比较单调。用颜料的时候不要怕弄脏，有时候只有用惯的脏颜料才能画出满意的画。如果不清楚颜色应该怎样调可以参考色纸，然后就是颜料不能太过单薄，需要厚重一些，同时笔触也要精准，应该体现出面部结构的块面感。”
“唔～好难～”
苻月被苻莜一连串的复杂知识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可这不是你要求的嘛，而且就算没画好也没关系，大胆去画是前进的第一步。”
苻莜快速地将底色铺好后，换上小扇形和勾线笔。
“在进行结构细化的时候要注意画面的协调。额头、脸颊、嘴唇、脖颈是复杂的地方。我们只需要对这些地方着重细化，其余地方做出主要关系即可，画画要体现出疏密和张力，有时画多了反而难看。”
苻莜将镜像窗口拖到苻月面前，仔细地讲解着每个部位的细化要点。
“我们在画的时候要不时退远观察，这动作是画画每一步都要有的，只有这样才能发现被忽略的问题并及时作出调整。现在这张画就画完了。接下来就到你来实际操作。”
苻莜将画笔递到苻月的手上，蹲在一旁静静欣赏着苻月的动作。
苻月虽然在一开始感到有些紧张和手忙脚乱，但依然能看出苻月在画画上表现出了在棋类游戏上的那种天分。高度概括的画面虽不显精细，但将苻莜的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能让人一眼看出画中的人物就是苻莜。这证明苻月有很强的观察和提炼能力，以前没有发现或许是被天生的弱视拖累了。
“好了，可以了。”
苻莜轻轻地拍了拍苻月的肩膀。
“可我觉得还能再继续画下去，有些地方还能再改改。”
“画到这一步就足够了，画是能一直画下去的，所以不要太过纠结于永无止境的完美。”
苻月放下手中的画笔笑着说道：
“嗯～我知道了。”
“姐姐很喜欢你的画哦。”
“嘿嘿～”
苻月的脸上再度露出可爱的笑容。
“去吃饭吧！已经是中午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画画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时光就溜走了。”
冰冰凉凉的甜筒冰激凌在口中化开，香草和燕麦的味道充盈着口腔。学校食堂里面有很多像苻莜和苻月这样的教育组合，新时代的学校是一对一的单间教室，而下课时间也不固定，通常来说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能够看见其他组合。
而学校的食堂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高档餐厅，不仅装修考究，内部灯光更是凸显了食物诱人的色泽，像是经过了专业的调色一样。同时食堂有一整层的独立小包间，完全不用担心别人吃饭时影响到自己。食物方面完全免费，但是出现一定额度以上的浪费时会扣除德育分，到时候教育组合就要接受赫斯提亚的质询。
虽然新时代的一切都显得相当美好，但是并非没有代价。
新时代的乌托邦建立在世界大战与十年气候崩溃的废墟之上，15亿人类在短短五年内被消亡殆尽。在燃尽大量旧制度与生产关系后，辉煌智能扛起了建立人间天国的重担，在彻底烧平的白地上艰难地从头开始塑造一切。而最重要的便是教育体系。
只要掌控思想，就能掌控一切。
苻莜从茫茫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现在苻月正抱着甜筒大口啃着，好像刚才下肚的美食装在了另一个胃中。
“唔～头好疼。”
苻月按住脑门说道。
“那就慢点吃，凉的东西吃太快会刺激三叉神经与血管过度收缩。”
“唔～知道了。”
“累了吗？等会儿要不要午休。”
“不用了，我不困。”
“那我们休息半小时后去运动中心，早点弄完我们就能早点回家。”
“好！”
宽广的运动中心位于学校的地下，这是一座极其巨大的复合式多层地下建筑。除去正常的体育设施外，还有着完全拟真的复杂战场环境模拟场地。在这里训练出来的学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战士。
“姐姐，我穿不上这东西。”
苻月浑身脱光了站在碳素肌肉助力服里面，并试图将紧绷的衣服套上身体。
“别太紧张，你把内置电源激活了，关闭肌肉助力就好。”
“哦！我明白了。”
苻月在苻莜帮助下将超小号的助力服套在了身上，富有弹性的助力服勾勒出苻月轻巧的身材，虽显青涩但也能看出未来成长空间的巨大。
“这是你的机动装甲，内侧是柔性支撑骨骼和助力电机，外面是复合装甲层，维生系统集成在中央机械脊柱，它会收集你的体液与废弃物，在必要时能提取其中的有效成分合成应急食品。”
苻月摸着厚重的机动装甲，接触到的环境伪装迷彩迅速地变成和碳素肌肉助力服一样的暗灰色。
“机动装甲的穿戴相当简单，你只需要套进去将助力服的仿生神经脊索与中央机械脊柱链接就行。虽然看上去和熊一样笨重，但实际上灵活得惊人，一定要注意动作，新手很容易将自己扭伤。”
“我明白了。”
“好，进去吧，我来给你装载武器。”
苻莜掀开正面的主装甲板，露出了填满凝胶的内里。学习型机动装甲相比标准型填充了更多微机械缓冲凝胶，毕竟学生的体型普遍要比成年人矮小一些，而且这样也能更好地保护学生。
“标准武备配置有突击、医疗、火力、射手四种。当然，你也可以自由搭配，在真实的战场上并没有这样分明的职责特化，要具体到作战任务去挑选武器和设备。”
苻莜调出武器扩展界面投射在苻月面前。
“我……不清楚这个，你帮我挑好了。”
“这次是我当你的假想敌，那么选择重火力与高机动就可以了。对付轻装甲的快速目标不需要那些威力过剩的反装甲武器，你要尽量保持充足且不间断的火力网，尽量压缩敌人的活动空间，对方自然就会暴露破绽。”
苻莜一边说着一边向机动装甲固定在腰部下方的两条机械臂上装载电磁机枪。并向喷射系统填入燃料与氧化剂。
“机械臂是直连神经系统的，现在启动我给你的战斗姿态辅助软件，然后想象你有两条固定在腰下部的手臂，试着挥舞一下。”
原先折叠起来固定在背部的机械臂飞快地弹出，电磁机枪的虚拟火线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感觉像是在玩激光笔一样。
“所有武器都有IFF敌我识别系统，如果你瞄准的是友军，那么是无法下达开火指令的。当然，武器也内置了一套全手动模式，如果出现特殊情况也可以越权控制，但战后会有专员进行情况核实，没事不要动它。”
“好的。”
“固定着左手臂的合金臂盾整合了一套偏导盾系统，它可以偏转质量较小的实体弹丸，但是对于重穿杆、制导武器、能量武器是没有效果的。
像制导武器有锁定提示，敌锁定表明你已经被敌人的火控雷达照射，这时你要释放干扰热烟雾并寻找遮蔽掩体。敌跟踪则表示制导武器已经发射，并持续修正角度向你飞来。这部分的反应窗口期很短，热诱弹和干扰箔条会自动释放，你要做的就是判明来袭方向并躲入坚固的掩体背后。
重穿杆目前没有什么可靠的防御手段，那东西是专门在超远程狙击机动装甲的武器，由磁轨炮发射，反应窗口极短，无锁定提示，还可以在空中自我修正。除非是提前发现，否则没有可靠的防御手段。
而能量武器的威胁主要体现在软杀伤方面。毕竟受地面曲率和空气影响，以及反制技术的进步。这类地面武器并不以强毁伤见长。像激光武器还有一个预热光路的程序，一旦被预热激光照射就要立刻释放微机械干扰雾。
在环境伪装迷彩的下面是耗散型凝胶，被激光或是离子束武器命中后会耗散部分组成带走热量，它也会自动修复缺口。一旦凝胶用尽剩下的就是折射镀膜和主动散热系统，像你的面罩上就有镀层，在未受强能量激发时处于完全透明状态，受能激发后会变成镜面反射状态。
你的面罩只有一定程度的防护能力，所以我建议你把面罩护具一直戴上，除非环境周视摄像头被击毁，否则不要打开护具，溅射弹片是可以击穿面罩的。最后，你的右手臂上固定着一挺大容量冲锋枪，那是单兵自卫武器，是你的最后一道防线。”
“嗯，我知道了。”
苻月集中精力将刚才苻莜说的东西吸收进脑海。
“好，现在开始注入感知模拟凝胶，它会传递从外界提取的环境信息，也有润滑躯体的功能，不然你身上的体毛会被收缩的碳素肌肉扯下来。一开始你会感觉四肢有暴露感，但这有助你感知环境，适应了就好。”
冰冰凉凉的感知模拟凝胶逐渐爬满皮肤，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体验，四肢像是沾满水在空中舞动一样，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的流动。
在苻月好奇地测试装备时，苻莜快速地换上战斗装备。苻月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苻莜身上稀奇的东西。这也不能怪苻月，苻莜使用的是以前的标准侦察长机配置，削减了装甲厚度，整体看起来更加苗条，身后的机械臂和弹药箱换成了综合电子战干扰机与相控阵雷达。
集成了指战天线和干扰机的一体化骨架像是翅膀一样折叠在身后，那状若刀锋羽毛的东西是雷达阵列。在战斗时会在重重保护下展开，将羽翼正面对准敌阵，就能引导并分配连队火力，干扰机也能定向发射扰波。
仅从形象上看，像是从天堂降下的天使，在装甲下是美丽的面庞，身后洁白的羽翼微微挥动便消灭敌人。
“哇！看上去好漂亮。但是为什么要选这个东西？它本身并没有攻击力吧？”
“习惯罢了，在战场上用不习惯的武器是可能丧命的。”
“哦！”
苻月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姐姐会习惯用这东西，就被姐姐领着穿过隔离门来到虚拟战场上。
“本次战争体育运动的规则如下
一、双方采用标准体育弹药，禁止近距离射击面罩。
二、在模拟测试中击坠对方即视为胜利，手段不限。
三、防守方可以提前十分钟入场布置合规防守道具。
四、进攻方需要在二十分钟内击毁对方，否则判负。
五、防守方不能脱离预定好的防守区域，脱逃判负。
以上便是本次战争体育运动的规则，苻月，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你是选进攻方还是防守方？”
“防守方吧，听起来好像优势会更大一点。”
“好，那你先入场吧。”
苻莜站在入口的边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苻月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废墟当中。当确定苻月看不见后，苻莜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最近苻莜会时不时地头疼和失忆。很显然，赫斯提亚预言的负担开始显现。
这也是苻莜为什么焦急地想要教会苻月绘画和使用武器的原因。毕竟自己只会杀人和画画这两件事情，只能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力把重要的事情掰开揉碎了一股脑塞进去。或许这样的效果不是很好，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苻莜只能尽力去做，即使燃尽自己。
“叮”
十分钟的准备倒计时宣告结束。苻莜踏入战场，从嗅觉补偿器中传来浓烈的硝烟味，战场的气息充斥着鼻腔。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那是拾音器过滤杂波后放大的结果，苻莜仔细地注意着脚步声的频率和响度，以此判断苻月的方向以及可能的行为。
苻莜放缓脚步逐渐靠近废墟，仔细地搜查着房间是否有诡雷布置。果不其然，在通过透射雷达扫描后，几个主要通道后面都用激光拌雷布置了复杂的诡雷机构，仅从设置的复杂度来看，很有可能是连锁引爆结构。
但苻月却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机动装甲拥有短暂的滞空能力，因此在布置诡雷的时候不仅要考虑地面情况，更要设置其他维度的诡雷。同时复杂的诡雷消耗了有限的爆炸物储备，在战斗中只会更难压制敌人。毕竟诡雷这东西只能起到拖延敌人行动速度的作用，在这方面费尽心思显然属于菜鸟行为。
苻莜深吸一口气，启动喷射系统并用阳台借力，来到这个半倾斜楼房的顶部。
气氛紧张的战场废墟，犹如一幅流淌着血与火的末日图景。
炽热燥烈的空气挑动着苻莜的神经，这一幕很像以前。那天也是如此，在昏黄的残阳照耀下逐渐深入。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浓郁到静谧的灰色天幕也染上几分挥之不去的暗淡。也混合着死一般的寂静。
在废墟之间，四处是破败不堪的建筑与残垣断壁，仿佛曾有一场无法平息的愤怒在此爆发，连同罪孽深重的过去一起遭到了磨灭。光柱里的灰尘里夹杂着细小的碎片，在昏暗的光里缓缓飘浮，像一种镌刻进时间里的记忆碎片，挥散不去。
一切都布满了斑驳的伤痕与裂纹，哪怕最细微的生机也被生生打磨着消散殆尽。每一块残骸，每一丝裂痕，都如同时间凝固的记忆，折射出这静谧之地曾发生过的剧变与狂乱。
空气中萦绕着压抑而绝望的气氛，可以唤醒人最深层的恐惧与不安。当沉浸在这荒凉的景象与氛围中时，内心的情感也会变得空无一物，只余灰暗与虚无。
这是过去的切片，是凝固的地狱。
如果要问地狱存在于哪里，可以说，地狱存在于脑海。
存在于战士的脑海中。
苻莜蓝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种空洞感，像是一台对不上焦的相机。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战士并没有传说中的杀气，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就只有一种怪异，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怪异感。
就好像是在面对一具空壳，他们漠然的眼神中什么都不存在，就连自我这一判断都很模糊。这是因为战争并不如想象中的热血沸腾，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与恶劣的环境做斗争，战争不是去杀谁，而是避免被杀。就算是危机四伏的前线，实际上的交战时间也并不长，只是危险环境下人的主观时觉被拉长罢了。
但战场上养成的习惯终究会影响一个人，即使在没有战斗的时候他们也始终保持着怪异的习惯，弯下腰贴着墙走路，在拐角处总要顿一下才肯转过身，说话时显得麻木又迟钝。
在这样如同抽搐般的战争中所有人都变成了单调乏味的杀人机器，而道德噪声过滤技术和经颅直流电刺激器更是加速了这一过程。平日安逸祥和的生活使人们拥有高度的共情倾向，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战场上面对最凶恶的敌人也有可能升起一丝不受控的恻隐之心，这便是道德噪声。
通过微机械定向干预脑区便可以将生活中的自己与战斗中的自己割裂开来，两者运用不同的道德体系，并配合刺激器压制游离的思绪，使战士能够一直保持在极度冷静的状态下精确快速地完成任务。
即使是站在面前的是瞪大眼睛抱着布偶的孩子也能自如地扣下扳机，是秉持着绝对理性的疯子，被战场和技术异化的怪物，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说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苻莜在不知不觉间受战场环境的影响进入到了这种状态。
现在，一个远古的梦魇正萦绕在运动中心暗淡的天幕之上。
苻月静静地将身体藏在建筑物的阴影当中，距离战斗开始已经过去十分钟，现在却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苻月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判断苻莜会从哪里袭击过来。
“嘭！”
旁边的楼房传来一声巨响，浓厚的烟雾从门窗喷出，地面也开始颤动起来，原先作为战场环境模拟的高楼被定向爆破，那互相靠在一起的高楼接二连三地倾倒下来。铺着沥青的水泥路面像是浇上芝麻糖浆的威化饼干堆一样，在外力的作用下交错着如海浪般弹起。
这种情况并不是每次都能做到，即使苻莜回收了所有诡雷装置也才堪堪凑齐定向爆破的最低标准，要是当初苻月没有放这么多爆炸物，苻莜可能还真拿苻月没什么办法。
苻月即使立刻脱离坍塌范围，却也被弹起的地面甩入空中。靠着喷射系统堪堪落地，机动装甲便不停地告警。崩裂的碎石和钢筋击中了装甲脆弱的硬化织物连接处，升腾的烟雾也严重干扰了视野和雷达的运作。
但苻莜很显然没受什么影响，她的大功率相控阵雷达可以轻易烧穿干扰，这使得苻月陷入严重的被动状态。苻月看见昏黄的烟雾中隐约有奇怪的影子便反射式地扫射过去，向着一切可能的攻击路径倾泻着压制火力。
“警告！电磁脉冲干扰！”
刺耳的警报声突兀地在耳边炸响，苻月因为刚才过于敏感的反击压制消耗了大量弹药，也没有进行交替射击，现在电磁机枪正在给电容器充能，暂时没法发射。苻莜便抓住机会发射电磁脉冲并贴了上去。
“嘭！”
相当沉重的一击将苻月撞在废墟上，碳素肌肉服正在收缩肢体模拟止血效果，头脑在昏昏沉沉中夹杂着一丝恶心。透过面罩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冰冷的红眸，暗淡冷漠没有表情的脸上却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
曾有的生机与活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亡般的平静。漂亮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神采，既无悲喜，也无愤怒与绝望，只余一片死寂般的冰冷，犹如这双眼再也没有心可以映射出什么。
粉色的唇瓣不再泄露出任何声息，牢牢地锁在一起，宛如死者的嘴唇，失去曾有的温度与色泽。这张脸庞就像是生命在煎熬中凝固，连带着所有的热量与色彩一起远离
唯有苍白与死亡的气息萦绕不去，铸就一种致命的美。
这种美丽是如此的令人绝望，让人生畏却又难以移开视线。它宣告着人性的果敢退却，天使的彻底堕落。那冷漠的脸庞就像一扇紧闭的门，将所有的情感与记忆生生阻隔在外，剩下一具美丽的空壳在虚无之中无言地诉说着疯狂。当人性在其上消失，便也就此堕入尘世，失去最后的光芒。
天使失去了最后的温度，再也明白不了爱与被爱为何物。
苻莜死死地按住苻月，用枪口挑开护具和面罩，随后抵在脸上。
苻月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姐姐。眼前的这个人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但还是强撑着意识说出：
“姐……姐……”
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像是回荡着低频单调的噪声，在漫长的沉默中被一丝熟悉的声音唤醒。出现在眼前的是妹妹那张可爱的小脸，但现在那张脸上挂着惊恐与泪星，像是天使在恐惧里展现出哀伤之美，更惹人升起浓烈的保护欲。
泪水在眼眶中氤氲出一层薄雾，像是要在这个瞬间化作水晶般晶莹的珍珠，沿着脸庞流淌而下。宝石蓝的眼睛里饱含着惊慌失措的神色，仿若天使在恐惧中展翅欲飞，却恍惚间发现天堂已然消失无踪。
粉色的唇瓣间泄出零碎的呜咽，宛如天籁在悲泣，说不清那是生命里最动人的旋律，还是最触心的哭声。整张脸是如此的美丽娇嫩，哪怕在惊恐与悲伤的笼罩下也挥之不去，天使虽跌入凡尘，却始终萦绕着神性的光芒。
然而，当那惊恐的情绪在这张脸庞上铸就出一种痛苦绝望的美时，便让人不忍移开视线。当泪水在脸庞上留下一道水痕时，就在心底刻出一道深刻的痕迹。那漂亮的容颜，时而展现出脆弱无助，时而又宛如坚毅，脸庞的主人正在与恐惧和绝望做着不肯言败的较量。
然而，当悲伤在上面攀爬时才发现，天使也会在恐惧中颤抖，展现出生命里最哀婉沉郁的一面
原来天使也会哭泣，原来美丽也会在悲伤中煽动人心。
美的外表下蕴含着触动人心的软弱与哀愁，生命最动人的诗篇，在脆弱里唤醒人性深处的柔软。
只是……为什么……她那惊恐的眼中倒映着我呢？
苻莜像是如梦初醒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本能般地将苻月拥入怀中。
“姐姐……刚才……好可怕，和以前不一样……像是另一个人。”
“抱歉……我……”
苻莜那原先一直坚信的自我逐渐开始崩塌。
啊……是的……自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不管是从什么意义上讲，自己和那个叫苻莜的人类都不再是同一个，在这里的只是世界的记忆中残留的一缕幻象罢了。
可……为什么心中却是这样的难受呢？
苻莜抱着熟睡的苻月安静地走在回程的道路上。
今天苻月一整天都在认真地学习着知识，更别说下午进行了激烈的战争体育活动，自然是累得不成样子。
瑟缩在怀中的睡颜是那样的甜美。即使刚才遭受那样粗暴的对待却也依然信任着自己，这更加加剧了心中的愧疚与自责。
曾经苻莜问过给自己做道德噪声过滤的心理干预师。
“杀意是否源于我的内心？”
干预师笑了笑说道：
“当然，你在上战场之前就已经决定好杀人。我们只是让你放下负担。就像治疗感冒，医生开出的药方只是辅助，是因为你来到医院让医生开出处方，是你决心治好感冒。真正治好疾病的是你自己，我们并不是给你洗脑，只是给你一件好用的工具。”
“所以，杀意确实来自你的内心。”
“那么，我做出杀人这一判断是出于理性还是感性？”
“感性在生成人类行动的判断系统中占据主要位置，理性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给感性促使的行动创造理由。我在当干预师之前见过很多杀人犯，他们或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但若是追溯起他们杀人时脑海中浮现的东西。”
“或爱或恨。”
自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情感与理由怀揣着针对苻月的杀意呢？
苻莜感到一丝惊悚的迷茫，自己的潜意识可能相当清楚这一切，但她现在潜入深处沉默不语。或许那个深处的自己想要将苻月彻底摧毁，将其霸占，使其成为仅存在于自己记忆里的物品。
或许爱……或许恨……
但可以确定的有一点。就是那个身为人类的自己死在了651年前，而那个正常的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死在了战争里。
我大概只是一个假货，只是刚好叫苻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