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净羽的目光再次剜向自己这个三弟子：

    “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华阳又是磕首：

    “弟子不敢乱言。长生真人确是真仙降世！我、我带来的人、刚一动手，就全部化作灰灰了啊！”

    看来，此事完了、得细细管教自己这个好徒弟了。

    净羽略一招手，示意管事附耳过来，随后小声吩咐了些什么。

    只见管事先是一脸惊恐，旋即咬牙点头，转身又跑回院中。

    知道事情向不利于王府的方向发展，鲁总督晃悠着来到净羽身前：

    “陶真人，怎么还愣着？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

    至于文钦差，则是缩着脖子装傻。

    此事往小了说，就是个误会。

    往大了说：福王府蓄养私兵，光天化日意欲围杀大宁百姓，若不是鲁、文二位大人及时赶到，恐有言之不预。

    反正他是没那个胆子往大了说，只好装傻充愣。

    未曾想，净羽竟丝毫没有慌张之意，略微沉吟片刻、便欣然答应：

    “那就请二位大人，随贫道入内一观吧。”

    这下反轮到鲁总督狐疑不定了，但事实已定、还能有变数不成？

    三位贵人在众人簇拥下，穿过前殿、走进中院。

    只见，一体格雄伟的青衫道士、正坐于湖中凉亭内。

    亭中，有一童子在旁侍奉，只是这童子的卖相也太磕碜了些；与净羽身边抱剑、拂尘二童子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通往凉亭的栈道两侧，养生观诸道士正与王府一众家丁对峙；人群中，一高壮男子格外显眼。

    见此情形，文钦差忙上前打圆场：

    “既然是误会一场，何必剑拔弩张？都放下兵器！”

    尴尬的是，除了十几个皇城司密探，没人听他的话。

    鲁总督轻咳一声，正打算为此事定性。

    不曾想，先前的王府管事、慌慌张张从后院跑出：

    “找到了、找到尸体了！就在后院的柴房！”

    净羽面露喜色，急忙快步走向后院。

    鲁总督眉头紧皱，不知其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左右不过弃子一枚而已，不如看看咬钩之鱼、是如何挣扎的。

    柴房与厨房、磨房、斋堂同在一院。

    此时，总督府的兵卒、正被王府一众家丁拦在院外。

    鲁总督立即瞪向身旁武将。

    他让手下兵卒进入养生观，就是让他们盯着些、防止王府的人搞小动作。

    结果呢？居然被人拦在外面！

    总督府武将立即羞红着脸低下头：不是他不想，实在是拗不过这些福王府的走狗。

    别说这些家丁的体格，要比他手下兵卒高壮出一个档次；就连人数也是他们的两倍以上，他怎能么办？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狡辩，不如乖乖低头。谁让自己只是个从四品的小角色呢？还是爹不疼、妈不爱的武官。

    走进院内，两名家丁打开柴房木门，一具面露惊恐、脸色铁青、体型偏瘦、身穿王府家丁制服的尸体，映入众人眼帘。

    尸身旁，还散落着一根长麻绳。

    随行的刑部仵作连忙上前查看，片刻后、回到三位贵人身前，下跪禀报：

    “此人死于窒息，凶器就是地上的麻绳，毙命时间……约在一个时辰以内。”

    其实哪有一个时辰？分明就是刚刚才死的！

    但仵作不敢轻易下断绝，只能言辞模糊、尽量避免犯错。

    至少，一盏茶之前、也是一个时辰以内，他可没撒谎。

    净羽神情得意，冲着门外的管事喝道：

    “妖道长生草菅人命，还不将其拿下！”

    “等等！”

    未曾想，鲁总督在这时发起了反击。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栽赃。但是黄泥落裤兜里，不是屎也是屎，小小乡野道士、根本无力反击。

    重点是，如此粗糙的栽赃嫁祸、根本没把他堂堂总督放在眼里，要是就这么认栽、岂不是招人笑话？

    更何况，他净羽、不过区区一王府供奉；凭什么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猖狂？

    弃子归弃子，脸面归脸面！

    身为在场品级最高之人，鲁总督一但态度强硬、威慑力还是足够的：

    “左右不过一具尸体，陶真人怎么就知道、凶手是长生道人？依本官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然而，净羽既然做出杀人栽赃之事、就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

    “我王府家奴的尸身，如今就在这；铁证如山，怎么便成了无凭无据？”

    “铁证如山？”

    鲁总督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人，众人皆沉默低头、不敢直视。

    就连文钦差也不想掺和进双方的角斗中：他只是奉旨来办“塌房案”，没必要沾一身骚。

    过于攀附皇亲国戚，为同僚所不齿，影响仕途；总督虽为封疆大吏，在京中影响却有限；笑脸相迎归一码，若是做出明确站队的行为，那才是昏了头。

    眼看自己气势上弱了一筹，净羽气得吹胡子瞪眼、口不择而言：

    “莫不是鲁大人见圣上好修道，想要将此妖人送到京中、蛊惑圣上？”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要知道，皇城司密探可就在旁，虽然他们这一趟、名义上是钦差护卫，但谁也不能忽视皇城司的赫赫凶名！

    敢在这帮凶神面前谈论圣上，甭管说什么、那都老太太荡秋千——玩命！

    眼看这厮宁愿自爆，也要拉人下水，文钦差再想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只好岔开话题：

    “陶真人言重了，想必、鲁大人绝无此意。本官奉旨查办陈知府暴死一案，坊间传闻、此事与长生道人有关，不如召见其前来询问一番、如何？”

    这句话既是在问净羽、也是在问鲁总督。

    文辅身为钦差，圣上的差事还没办完、就掺和进王府家奴遇害一案；往轻了说是办事不力，往重了说、就是办事态度有问题。

    因此，只能将两案并一案、先会一会这长生道人，看看鲁总督有何表现，是力保、还是拉下面子舍弃，再做打算。

    “那就按文大人说的办。”

    鲁宗胜还能说什么？他都差点气得要骂娘了！

    皇帝身边的“道官”、牵扯到太多势力博弈，参与其中的要么是内阁、要么是司礼监、要么是东宫、后宫，并且这些势力大多不会直接参与、还须隔着几层手套。

    伴君如伴虎，一步登天、又或者三族皆灭，只在一念之间。

    更何况，一旦牵扯到“劝君修道”这坨烂屎，他鲁宗胜、恐怕要遗臭万年！

    之前所说、带长生道人进京面圣，不过一时兴起画饼，没想到竟然给自己挖了个坑。

    没错，他是提前埋好了“火神真像”这颗大雷，只要适时引爆、就能将整个福王府炸上天；但这个“时机”，却很重要。

    炸塌了福王府，顺带把自己崩死；不值得。

    或者引爆时机不对，福王顶雷、福王府死而不僵，世子继承亲王爵。

    又或者最坏的情况，福王发现不对劲、提前以祥瑞现世的名义供上“火神真像”，再反咬自己一口。

    ——这都不是鲁总督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