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反应迅疾，然而在被绊倒的瞬间惊呼出声时，一切都已太迟。

    四周的树林中，人群不断涌现。

    标准的羌人长相，和之前辎重营的那些不同。

    满脸的络腮胡，古铜色皮肤，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眶下是如同恶狼般的眼眸。

    在漆黑的夜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

    每一个羌人手中都有着一把比环首刀弧度更大的弯刀。

    在这些人前，彡且骊直直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合，身侧则是六子。

    只不过此时的六子，手上染血，眼神担忧。

    “苏兄弟！”

    彡且骊高呼，其声豪迈，却暗藏怒火。

    跌倒在地的苏合在王浔、皇甫规二人的搀扶下堪堪起身。

    抽出腰间大刀，斩断了绳索。

    抬头看向彡且骊，大声喊道：“彡且骊！”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夜袭凡亭山的！”

    彡且骊眼神轻蔑，犹如在看草原上待宰的牲畜，语气冰冷道

    “你夺刀砍伤六子逃跑，我们定然会设下埋伏等你来。”

    “只不过没想到，你竟如此愚笨，从自己离开的地方前来，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苏合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心中暗骂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双眼喷火般看向六子，深知自己又着了这人的道。

    六子救了自己，又说自己伤了他，这一切显然是六子设下的局。可此时的苏合，百口莫辩。

    只能高举起手中的环首刀，朝着身后的众人靠去。

    彡且骊眼眸微动，‘铮’的一声响，腰间羌刀出鞘。

    “羌族的勇士们，杀！”

    那如恶狼般的羌人，早已按捺不住，蜂拥而上，口中嘶吼不断，仿佛战斗与冲杀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树林中顿时激起阵阵烟尘。

    伴随着那股羊膻味，羌人已经冲到了脸上！

    这时，皇甫规也是展现出应有的潜力，临危不乱。

    腰间卫汉剑出现在手中。

    一剑下去，冲杀到面前的那羌人，大好头颅飞起。

    血液喷洒，溅射在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上。

    苏合颤抖着手擦去，滚烫、粘腻、血腥气。

    双眼瞪大看着那无头尸体缓缓的坠倒在脚边。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杀人？”

    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但战事瞬息万变，容不得片刻迟疑。

    皇甫规斩杀一名羌人后，血性大发，高举手中卫汉剑喊道：“全军列阵！”

    顿时，整个人军阵如精密的机械般迅速转动。

    所有人都是见缝插针的站在一起，手中的长刀死死的对着对面的羌人。

    此时已然是牢不可破的铁通一般。

    羌人的攻势渐渐减弱，随着生命的流逝，心中的恐惧渐渐压盖了嗜血的本能。

    停在那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视线全部交会在彡且骊身上。

    彡且骊眼神一凝，手中的羌刀一转，朝着这铁通为一的薄弱处劈了下来。

    带着的呼啸刀风，吹醒了愣神的苏合。

    眼中，羌刀越来越近，发出的阵阵寒意让全身寒毛竖立。

    尽管脑海中不断催促身体快动、快跑，可身体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连关节的弯曲都无法做到。

    “苏兄！”

    身后传来一股巨力，将苏合撞飞出去。

    苏合的面庞擦过地面，火辣的痛感传来，鼻腔内满是草根和泥土的腥味。

    没顾得上脸上伤口处粘连的泥土，苏合迅速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那一抹鲜红。

    无比刺眼。

    彡且骊的羌刀深深的划入王浔的左臂膀。

    王浔咬着牙，左手紧紧的扣在彡且骊的手腕上。

    右手一刀挥出，朝着彡且骊的人头而去。

    彡且骊侧头艰难闪过，眼神中带着忌惮看向王浔。

    “好汉子，从第一次在辎重营看到你就知道你不简单，有种。”

    下一刻，羌刀猛地朝后一收。

    “呲啦”，刀刃从臂膀划过，还可以听出与骨头的摩擦声音。

    切口如湖面，平整光滑，可想刀刃之锋利，力度之巨大。

    殷红的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射而出，瞬间，染红了王浔的整个衣袖。

    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滴落在尘土飞扬的地上。

    “啊嗯！”

    王浔一声闷哼，将染红的衣袖顺势扯碎，快速的在伤口上挽起。

    见王浔反应如此迅速。

    彡且骊手上的攻击也是片刻没有停留，直冲冲的朝着王浔脑袋而去。

    “反应很快，力气很大，可惜，还不够！”

    苏合在一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双手不断颤抖，最终，鼓起勇气，举起了环首刀。

    想要去帮一把王浔。

    “等等，”身侧伴随着六子的声音，一把羌刀拦住了苏合，“苏合兄，还是先过了我这关吧。”

    朝着六子看去，苏合心中的怒火止不住的爆发。

    没有多说一句话，举起环首刀就作势劈下。

    这刀看似势大力沉，其实毫无章法，如同空中楼阁。

    六子脚步一变，羌刀一拍，苏合就因为使力过猛朝着前方栽去。

    “苏合兄，真是不听人劝啊。”

    轻而易举解决攻击的六子，缓步走到苏合身边，眼神冷漠的看着苏合。

    “是与你怎般说都无用，让你走，给你机会，也是徒劳。”

    手中羌刀寒光一闪。

    “为了不让你打扰计划，你还是止步于此吧！”

    ‘叮’

    关键时刻，苏合横刀挡住了攻击。

    只不过因为攻击的力度和脚步的虚浮，一个趔趄朝着身后倒飞出去。

    重重的摔倒在了地面上。

    对于如此好时机，六子没有半分犹豫。

    提刀就作势再次追击。

    “队率。”

    皇甫规刚解决一个羌人杂兵，也是看到了这一幕。

    幸亏自幼习武，这速度反应都不是一般的快。

    苏合双眼瞪大看着六子，清冷的月光将六子整个人照得透亮。

    躺在地上，感受着腰间的温热。

    “等等。”

    全然不顾战场的凶险，踉跄着扶着树干站起身来，看向战场。

    “有了有了。”

    呆呆的不断重复，转头看向皇甫规。

    “队率！”

    “将所有人兄弟们聚在一起。”

    不断招架的皇甫规听到苏合这话，一个发力震飞与自己角力的六子。

    朝着苏合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苏合要做什么。

    作为长官，作为同袍，作为兄弟，只有信任。

    高声呼道：“所有兄弟们，变阵集合。”

    听到皇甫规的号令，兵士们都有意的靠拢，渐渐的缩成了一个圈。

    就连负伤鏖战的王浔也是一个闪身来到了皇甫规和苏合的身边。

    “苏合，有什么计策？”

    皇甫规气喘吁吁的靠着二人，稍微卸力，侧头问道。

    苏合扫视了一圈周围，再次确认，又朝着兵士们看去。暗道一声，“果然。”

    随后解下腰间的火袋，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

    “兄弟们，都解开水囊，打湿军服。”

    然后拔下了火袋的塞子。

    ‘不好’看着那火袋口出现的点点火星，六子心中已然明了这苏合想要做甚。

    这树林全是枯叶干木，一遇明火必然燃起熊熊烈火。

    六子心中顿时闪过千万个想法，眼神转动。

    拼着受伤的风险冲到战阵边缘。

    挥起刀，一刀结果了外围王二的性命，便转身朝着树林中跑去。

    “表兄！”

    王浔捂着伤口，痛苦的嘶吼。

    虽然往日表兄很是欺负自己，但那也是血缘关系，说眼睁睁看着死在面前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

    苏合没有理会暴怒的王浔，朝后看去，见到所有兵士全部身上挂水，点点头。

    将火袋口的位置朝外，用力一挥。

    火星瞬间遍布森林。

    直到将火袋撒空，苏合重新握住了环首刀，高高举起。

    “兄弟们别怕，稳住阵脚，朝着山脚冲。”

    在皇甫规和苏合的合力努力下，阵型没有丝毫的问题。

    众人也是穿越熊熊火海，逃生来到了凡亭山脚。

    死里逃生的苏合，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脚下一软就要朝着身后倒去。

    幸亏旁边的皇甫规眼疾手快，扶住了苏合，不然苏合的脑袋又要沾上土了。

    被皇甫规搀扶到了一块巨石上坐下后，苏合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好了很多。

    连忙对着皇甫规吩咐道：“皇甫规，快去点兵，查人数，然后让所有伤势不重体力还行的兄弟们在山脚下守着。”

    “如果彡且骊等人没死，跑下来就结果了他们。”

    皇甫规拧了拧衣袖攥出一些水，擦拭着苏合脸上的伤口，疼的苏合忍不住倒吸凉气。

    “放心吧，我吩咐好了。”

    苏合心中的重担和愧疚也是减少了几分，目光认同的看向皇甫规。

    “行吧，我现在承认你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了，皇甫规。”

    “说了多少遍了，要叫官职，不过这一次，算了。”

    二人皆是相视一笑，话语尽在不言中。

    虞罡小跑着过来，没有了往日行礼的繁琐，仅是抱拳。

    “回队率，一百零三个弟兄，现在只有六十七人了。”

    沉重的数字让皇甫规猛地一怔。

    沾水擦拭苏合伤口的手也是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疼的苏合呲牙咧嘴，直叫唤。

    苏合甩甩头，甩开了皇甫规的手，看向虞罡。

    “什长，王浔他们没事吧？”

    “没事，王浔和陈家父子都没事，就是王二.....”

    苏合点点头，是啊，哪有战争不死人的，幸亏死的是王二。

    “什长你先去守着山脚吧，我和队率聊一聊。”

    虞罡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苏合，点了点头，握起环首刀离开了。

    又剩下了二人。

    苏合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拍了拍皇甫规的肩膀。

    想要安慰一番，几度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如何去劝慰别人，感同身受？最扯淡的谎言。

    苏合现在连自己当初为何信任六子都想不通，连自己都无法感同身受自己，何况他人。

    能做的只不过是陪在其身边罢了。

    皇甫规就这么站着，好像化作了一座石雕般。

    和旁边的巨石，一高一低，一窄一宽，两座石头。

    就在苏合心中不断措辞该如何劝慰一番皇甫规时，搭在皇甫规肩膀上的手传来一阵起伏。

    是皇甫规在抽动。

    看去，坚毅的汉子早就泪流满面。

    “队率，你.....”

    在苏合话音刚出的时候。

    皇甫规忽地朝后跌倒，坐在地上。

    双手抵着膝盖撑着头，眼泪不断的掉在裤管。

    “都...都没了，就这么...这么没了。”

    苏合托着巨石，缓缓做到了皇甫规的身边。

    看着远处燃烧的火焰，和时不时出来被砍死的羌人。

    “战场上，生死有命。”

    “战争本就残酷，死亡在所难免。”

    “我相信在他们踏上凡亭山的那一刻，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尘归尘，土归土。”

    “只留下炽热的火焰和灰白的骨灰。”

    没有劝慰，没有说皇甫规怎样。

    可就是这样的话，皇甫规哭的停不下来。

    “我...我答应了...他们的，要让他们...荣归故里，过上好日子的。”

    苏合顺了顺皇甫规的后背。

    很现实的说道：“那就不要贪墨他们的恤军。”

    男人的痛哭声，荡彻树林。

    不一会，虞罡再次过来。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身后跟着剩下的六十六人。

    齐齐单膝下跪，低头行礼。

    “队率，异族全部剿灭。”

    说着，虞罡拿起腰上挂着的球形物体。

    “这，是彡且骊的人头。”

    皇甫规早就将眼泪哭干，怔怔的点了点头，从虞罡手中接过了彡且骊的人头放在巨石上。

    ‘呛啷’一声，卫汉出鞘。

    “啊！”

    伴随着皇甫规宣泄的怒吼，重重的挥下，人头如同西瓜，一切两半。

    不知道什么的红粉色液体，溅在了皇甫规的脸上。

    衣袖一擦，一甩，将卫汉归鞘。

    转过身看向众人，皇甫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回营。”

    回营的路上，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乌云缓缓聚拢。

    起初，只是几滴稀疏的雨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不一会儿，雨势逐渐变大。

    千万条银丝从天空中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道密集的水帘‘劈里啪啦’的作响，浇灭了火势正旺，吞吐火蛇的山火。

    幸好，营帐离得不远，没赶几步就到了。

    众人纷纷回到了营帐中避雨。

    一时间，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了雨滴落在地面水洼里，发出的‘扑通’声音。

    所有人包括苏合都是静静的看着，看着地面溅起的朵朵晶莹水花。

    皇甫规冷不丁的开口道：“雨停上山收缴货物，到时候叫我。”

    说完，转头独自进了营帐中。

    苏合见状也是缓缓摇头，没说什么。

    凑到了唯一面露兴奋的人面前。

    “陈翁，你杀了几个羌人啊，这么高兴？”

    陈翁鼻子一哼，得意的伸出七根手指，“七个！”

    “哟，还真不少，”苏合打量了一番陈翁，感叹道：“陈翁身体还真是硬朗。”

    “那是自然，只要是杀羌人，别说我现在六十余岁，就算九十余岁也是力气十足。”

    说完，陈翁拍了拍身边的陈鳖。

    “鳖儿更厉害，杀的人我都数不过来，估计有个十几个了。”

    苏合又将目光投向陈鳖。

    陈鳖咧着大嘴在那里傻笑，身上有着几道刀伤也不在意。

    浑身的鲜血，看上去有点恐怖。

    点点头道：“确实，陈鳖估计是王兄和皇甫队率之下第一人了。”

    “对了，王兄呢？虞罡不是说他安全的吗？”

    苏合这才响起，自己从回到营地就没有见过王浔。

    陈翁细心的给陈鳖擦拭着脸上鲜血，不在意的说道。

    “你说浔小子啊，他雨刚下就折返回去了。”

    “估计是去救那王二去了。”

    “你说这傻小子，那王二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时常欺负他的，还去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