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预言般，仓库大门被一脚踹开，弹到墙壁上，又因为反作用力回退，一群身穿制服，配枪的武警以一种近乎夸张的形式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长相俊美的混血男人，他的面部线条十分柔和，几乎称得上女性化，额前有几缕碎发挡在眼睛上，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面对十几个蓄势待发的枪口，奚绥条件反射的举起双手，摄影机吊在胸腔微微晃动。

    混血男率先开口：“这位先生，我们接到报案在这里发生了命案，根据高塔律法规定，我们将以涉嫌谋杀罪逮捕你。现在请把你的相机和背包放在地下，并踢远。”

    奚绥依言把背包放下，相机却依然挂着，这宝贝东西花了他三千新纪币，可经不住这一通折腾。

    他想了想，在众目睽睽下直接走到男人跟前，把相机稳稳地放在他手上，嘱咐了一句不要磕碰，自觉的退回原位。

    说实话，混血男差点下令开枪。

    “高塔刑事部门警察队长，韩森·尼可斯，你叫什么？”他自报家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和有礼。

    “奚绥。”

    “好的，奚先生，看来你得跟我们去趟高塔警局了。”他虽这么说，但眼神却告诉奚绥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

    “如果我说我只是受人之托来给这位不幸的死者拍个照，你信吗？”奚绥问，他说的可是实话。

    韩森已经朝他走过来，将一个类似于手表的黑色手环带在他手腕上，跟他一身黑衣相处和谐。

    “当然。”韩森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奚绥不清楚他的意思是“当然信”还是“当然不信”，他猜是后者。

    全副武装的武警将他押上警车，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银灰色的大家伙，不一会他们就会开上天轨，奚绥对此展现出充足的好奇，甚至提议让他坐副驾驶，答案是不能。

    他夹在两个武警中间，感到警车缓缓上升，脱离地心引力，随后准确无误地落在天轨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沿着既定的路线行驶，他几乎感觉不到车在移动。天轨，作为新世界的新交通道路，高塔为之花费了十年的时间和数亿的资产，毕竟地面已经被打扫机器人，流浪者和数不尽的垃圾占领，政府逼不得已，紧急估算成本，发现与其支付打发流浪汉，为机器人建立工厂和清扫所有垃圾的花销，还不如直接开辟另一条道路，一口气制止事情的根源。

    奚绥从车窗往下望去，边缘区的俯瞰图呈现在他眼前，他惊奇的发现，那些他熟悉又厌恶的地方在这种角度下竟顺眼很多，往日沉睡的城市在这一刻才有了点鲜活的模样。奚禾欢估计在哪个地下赌场正玩得起劲，丝毫不关心她的便宜儿子此刻坐在警车上，目的地是高塔。

    车内响起一个女性机械音：“前方即将穿过边缘区边界，抵达中心城领土，请乘客注意。”

    奚绥精神一震，他从来没见过中心城的样子，听老人家说，那是个繁荣的地方。他紧盯窗外，然而下一秒，车窗上如同覆上了一层黑色薄膜，外面的景象完全被黑暗笼罩，奚绥只能看见自己映在上面的影子。

    韩森看出了奚绥脸上的失望，解释道：“边缘区居民无权知晓关于中心城的一切，这是规定。”

    奚绥悻悻扭过头，突然怀念起他的弹弓。

    他转而研究起手腕上的手环，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亮起绿光，显示着一个数字—78。

    韩森再次站出来充当百度百科：“那是心率，手环会随时检测你的生理指标，当高出平均值时，会放出电流，可以让嫌犯瞬间失去意识。最好别让自己的心率高过一百二，我肯定你不会想尝试那种滋味。”

    奚绥不在意的摆弄着，问他：“谁报的案？”

    “匿名。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奚绥盘算着谁有可能出卖自己，可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答案萦绕在他脑子里，他的雇主。奚绥没见过他，算是当了两年的网友，对方有任何要求都通过短信通知，就连工资也是按时放在格里克街二十四号一个不起眼的废弃邮箱里。他们之间的交易从来不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果是他干的，又为什么提醒他“小心”？他又是怎么知道会有警察找上他？奚绥想到一种可能性，对方就在警队工作。

    他有点犯困，一动脑子就这样，他干脆放弃思考，后靠在椅背上。

    “高塔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了驱散困意，他开始和韩森没话找话。

    韩森表现的耐心十足：“一个你必须得步步为营的地方，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去哪都行，唯独不能继续待在那。”

    奚绥想起几年前他看过的新闻，某高塔秘书长因跟某位中心城富商私下偷情，被流放至边缘区，据说这位秘书长除了会说点讨人喜欢的话之外一无是处，很快有人在红灯区见到她的身影。

    “所以你合格了？”

    “还差一件事。”

    奚绥没问他是什么。

    失重感袭来，警车开始下降，高塔到了。

    如果把这个世界比作一个圆，高塔就好比圆心，中心城相当于半径，而边缘区…几乎没有它的一席之地。掌握话语权的大人物们住在塔尖，是这世界变成现在这幅狗屎模样的主动力源。总而言之，奚绥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知道为什么高塔的破案率这么高，犯罪率却居高不下吗？”下降过程中韩森突然发问，“有些边缘区的人为了逃离那个粪圈会在出了案子后争先恐后的自首，哪怕是命案，毕竟高塔没有死刑。他们大部分的愿望都是见到高塔，哪怕坐牢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们后悔了吗？”

    “什么？”

    “来的路上看不见高塔啊。”

    ……

    韩森跨入警署大门，感觉人们为之侧目，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从父亲第一天把他安排进这里，并拥有一支自己的小队时，就清楚的知道。他对所有人露出得体的微笑，快步走向电梯，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他按下顶层的按钮，他只有这一个按钮可选。

    科根•尼可斯的办公室位于那里，位于警署的最顶端。往下俯瞰时，可以清楚的看到进进出出的人们。韩森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当他走在步入警署的泥石路上，总感到自己被注视着，被他的父亲科根•尼可斯注视着，被警察署长注视着。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拉开，外面没人。

    不同大厅的喧闹，顶层安静的像空置的一般。韩森轻咳一声，证明自己的存在。阳光透过敞亮的落地窗射进来，打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拐入拐角时，他被站在现磨咖啡机前面的伊娃吓了一跳，她身材高挑，依旧穿着上次联谊会上，她用来大杀四方的花纹短裙和肉色丝袜。微卷的长发自然披落在肩头，这让她看起来更加迷人。

    “我的老天，你吓到我了。”伊娃用夸张的语气说，金色的眼睛俏皮的眨动两下，“来找你父亲吗？”她按下停止键，小心翼翼地拿起快要溢出的热咖啡，递给韩森。

    韩森摆摆手表示拒绝，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现在不行，改天我请你喝。”

    伊娃脸上泛起红晕。

    “就这么说好了，我先走了，回头见。”韩森冲她摆摆手。

    伊娃对着他的背影抛了个状作调戏的飞吻。

    韩森敲门进去的时候，科根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一份老掉牙的旧报纸，标题用大写加粗的黑体字吸引人们的眼球——我们能否渡过难关？世界能否回到过去？多年以后的今天，韩森的答案是“能”和“不能”。

    科根放下报纸年近六旬的他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构成了一张亚马逊河流的俯瞰图，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老人将皱眉当成了习惯，嘴角微微下垂，不怒自威。

    “你来了。”

    韩森站的笔直，双手不自觉的背到身后：“父亲，听说您最近在为一些事情苦恼，不知道我是否帮的上忙？”

    科根用混浊的灰色眼睛上下打量他，如枯枝般的手指在木质扶椅上来回敲打，他是个怀旧的人：“说说看你的想法。”

    “我找到一个人，说不定他可以帮您，他符合您的要求”

    科根敲击木椅的手停下了。

    “是吗？这是你推荐的第三位了，还记得前两个人的下场吗？”

    韩森咽了口唾沫，重新开口：“记得，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观察了他很久。”

    科根直视他的双眼，他的瞳孔是黑色的，遗传了他的母亲，他温柔善良，又愚蠢的母亲，就连他那张俊俏的脸，也会让他想起她。该死。

    “带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