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栖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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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窗外

    “0418、0419、0420。”

    “快看天上!”

    黑暗中,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苍老的声音里“重峦叠嶂”,仿佛有数不尽的故事。

    闪烁!

    像是老式照相机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电火花将镁光灯中的镁粉点燃。燃烧反应释放的极大热能,使得镁粉颗粒在高温下迅速蒸发和氧化,从而产生的明亮又短促的白炽光和缓缓升腾的白烟。

    天空中,不知道是灰烬还是尘埃的絮状云体开始剧烈翻滚。透白色的光芒从云海深处乍现,在天空形成了一道圆形的光晕,瞬间照亮了四周的一切。

    “七分钟天会亮一次,持续半分钟!”“然后就会重新回到黑暗啦!”

    一个佝偻的木头人坐在木窗上,他转头指着天空,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

    他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道道沟壑布满了他的全身。脑袋旁有一朵喇叭花,花瓣是透明的,光芒轻易地将它穿透。

    “木头爷爷,你可以慢点说话吗?我分不清......”小孩趴在木窗边缘,只露出半个脑袋看向天空,有些气馁地说。

    “好啊...”“好久没跟人说话了。”木头人转身从木窗上跳下,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看向小孩。

    “你...什...名...”“叫...么...字?”他适应了好一会,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蹩脚地问道。

    “我叫黄悠云啦,黄色的黄,悠闲的悠,云朵的云!我的名字是爸妈的名字组合在一起的哦!”小孩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认真的解释了一遍。

    快问我爸妈的名字,学校里的家伙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会很害怕的。嘻嘻,吓你一跳!小孩心想。

    “你见过黄...色吗?”木头人停滞了好一会,两道声音终于配合在一起。

    “黄色?我的衣服上就有一只黄色的电老鼠吖!”小孩扯着身上的衣服,可是却发现图案在光芒下变得只剩黑白。

    “再看外面......”

    小孩跟着木头人的手指,抬头往窗外看去,这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古镇,全是木头和石头建成的房子。到处都是胡乱堆叠在一起的色彩,就像是被顽童打翻的调色盘。

    慢慢地,所有世界上所有的色彩只剩下灰白黑,就像是一幅油画褪去了所有颜料,只剩下铅笔描就的素描底画。看上去特别的单调,而且还特别的刺眼。

    他努力地想象着,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单拎出一个字,长时间凝视之后,骤然眨眼,反而容易觉得陌生。

    不知不觉间,小孩已经泪流满目,他扁着嘴巴看向木头人。

    “嘘...天要黑了,声音会引来怪物的!”小孩被吓到了,想要放声大哭,却被木头人按住嘴唇。

    “木头爷爷......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小孩捂着嘴巴,抽泣道。

    “找到光就可以出去了,怪物们都怕光的。”木头人站起来,抓着木窗,缓缓合上。

    下一刻,一抹青色的光芒在天上划过,突然在他们头上炸开。随后,所有的光芒汇聚到小孩的身上,仿佛在他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薄膜。

    小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瞪大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所包围,那种力量既陌生又强大。他试图挣扎,但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光芒在自己身上流转。

    “可以给我一点......光么?”

    木头人蹲下身,紧握着小孩的手臂,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渴望。

    “好啊,记得给我留一点哦。”小孩惊喜地看着自己手,可以看见色彩了,虽然只有一种颜色。

    “谢谢你,我叫林奈,后会有期!”

    木头人单膝跪地,吻向了小孩的手背。青色的光芒缓缓爬上了他头上的透明花朵,在晶莹剔透的花瓣上,描绘出了清晰的脉络。

    小孩被木头人的举动弄得有些害羞,他好奇地看着木头人头上的花朵,突然有些失落地说:“木头爷爷,不是已经找到光了吗?为什么我还在这......木头爷爷?”

    小孩的话在空气中回荡,但木头人却没有回应。小孩轻轻摇晃着木头人的身体,他仍然单膝跪地,保持着吻向小孩手背的姿势,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天暗了下来,只剩下花朵,在幽暗处发出淡淡的青色亮光,就像一株“空谷幽兰”,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曳。

    黑暗之下,周遭的气氛突然变得狂躁不安。街道外响起一声惊叫,打破了原本的寂静,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纷乱的嘈杂声。

    他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小孩赶紧趴到窗台上,大声呼喊着:“山哥!妈妈!快上二楼!”

    他的声音带着止不住颤抖,下一秒,脖子上像是突然挂上了千斤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窗外摔去。

    青色的光芒在街道上炸开,一只巨大的蜘蛛形怪物迅速往黑暗中倒退,八只象腿重重地敲在地砖上。怪物的口器旁还伸出两根长长的象鼻,不停地甩动着。

    一声尖锐的鸣叫终于在天空中降下,小孩吓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但那股声音却像是能穿透一切,让人无处可逃。

    嗡......

    黄悠云猛地将耳机扯开,那刺耳的蜂鸣声还在耳边萦绕。

    他循着耳机线,找到了那个故障的MP3。试图用万能修理法解决,使劲拍了拍,关机再开机,小小的屏幕上只剩下一半还能亮。

    压坏了吗?

    黄悠云将MP3随手扔到床头上,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只印着蝙蝠侠标识的电子表。电子表后的金属盖划拉在竹席上,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颇具年代感的电子表已经没有腕表的样子,橡胶表带被齐根剪断,仅剩的一小节被红绳穿透,硬是被改造成了“怀表”。

    12:21。

    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中考呢,虽然是最后一天。

    黄悠云将枕头调换了个方向,仰躺着看向窗外,思绪越飘越远。

    今天月亮似乎躲了起来,又到农历初一了,月相叫“新月”还是“朔”来着,好像都是。

    该不会明天要考吧?黄悠云打了个冷颤,赶紧扯过薄被盖住肚脐眼。

    已经十年过去了,每月的这天,这个梦就如约而至。明明记忆里已经不剩多少旧事,梦境却好像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有那么几次,他感觉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冒着青光。

    窗外走廊里安安静静地,只有零星几个泛着黄光的灯泡还在工作。

    黄峳借着走廊外洒进来的灯光,目光投向了宿舍内部。

    宿舍的空间并不大,却硬是塞进了六张上下铺的铁架床。这些床铺紧紧地挨着,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每张床铺的宽度都不到一米,仅能容纳一个人勉强躺下。就这样,走廊的空间已经很狭窄了,是提着水桶见面了要侧身让路的地步。

    听说毕业了以后,镇中学就要盖新的宿舍楼了,他们这一届的学生总是赶不上好事。

    可能是只有自己赶不上好事?

    他看向只有零星几张床上还躺有人的宿舍。镇中学是要求全部学生住宿的,只不过临近中考,家住附近的学生都被家长接回家去备考。

    “喂,黄悠云。过来!”

    窗外传来两声敲玻璃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低沉的公鸭嗓。

    黄悠云的思绪被打断,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慢慢靠近窗边。

    “豹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黄悠云打开窗户,探出头去问道。

    被叫做豹哥的男生,有着一颗醒目的大头,配上他那并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有些滑稽。

    据传他个子不高的原因是,盲目追求肌肉而过度锻炼导致的腰伤。但黄悠云心里清楚,那腰伤的真正原因恐怕是不知道多少次的打架斗殴。

    豹哥站在窗外,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他伸出那只粗糙的手掌,一把揪住了黄悠云的衣领,然后猛地向外拉扯。

    黄悠云的下巴狠狠地撞在窗户的铁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疼痛像电流般瞬间传遍他的全身。

    “上次跟你说的,没忘吧?”豹哥恶狠狠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威胁的光芒。“二班的娟儿知道吧,她就坐在你旁边。明天两门考试,最好给我识趣点,卷子可以适当地往桌面下不小心滑一下,听到了吗?”

    黄悠云的嘴唇被牙齿磕破了,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尽管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努力抬起头,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软弱。

    豹哥见状,并没有丝毫的怜悯,反而更加凶狠地瞪着他:“怎么?一个人想打我们全部?”

    “明白了,豹哥。”黄悠云艰难地点了点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染红了他的下巴。

    豹哥见状,狠狠地将黄悠云推开。黄悠云一个踉跄,撞在床架上,差点摔倒在地。

    “明天考完上午,我再来找你。希望听到的是好消息,不然下午你就别想考了。”豹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转身大步离开。

    慢慢的,走廊外又安静了下来,宿舍内原本的细微呼噜声也消失不见。

    他想起了一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那时候还没人“回家备考”。一模一样的情景,一模一样的安静,区别在于今天旁听的“观众”少了些。

    这就叫患难见真情咯。

    黄悠云扶着床边,捂着流血的嘴唇,自嘲地笑了笑。

    黄悠云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血液自行止住。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洗漱台前,接了一杯水,轻轻地漱口,试图清除嘴里残留的血液。

    漱完口后,黄悠云照了照墙上挂着的一块小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素”脸,除了还算端正的五官,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几乎没有黑痣、斑纹的皮肤。

    他轻轻地摸了摸嘴唇的伤口,感到一丝疼痛,已经停止流血了。

    万幸没有破相,他松了一口气,接了一捧水,狠狠地拍在脸上。

    不能这么想啊,都只是普通同学而已,没有义务冒着危险站出来帮自己的,不落井下石已经足够了。

    黄悠云并不是孤僻自闭、独来独往的人,相反他在学校有很多朋友,或者说,很多普通朋友。

    只是这些朋友里,若干年后还愿意见上一面的估计就那两三个,无话不谈就不要想了。

    他成绩还不错,在这种学习氛围几乎等同没有的中学,基本还能保持在前五,是那种一个不小心能考上市一中的排名。

    或许是成绩带来的“亲近感”,自己也被一个四五个人的小圈子接纳,只是一些还想要靠学习走出去的家伙在抱团取暖而已。

    这些个不安定分子,哪怕再看不上自己,总算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

    因此初中三年,没什么波澜地度过了,与暴力事件离得远远地。

    唯一一次找上自己,还是因为某个小混混头子的女朋友考试坐自己旁边?

    黄悠云接受不了,哪怕是看不惯自己比他高呢。

    都说他们这一代人很早熟,黄悠云从不这么觉得。

    把“帅”当成理由,以吸引目光作为目的,将搞特殊当作个性,从不考虑后果。

    在他看来,这部分人,只是行为“早熟”了,思维却还是很幼稚。

    黄悠云重新躺回到床上,回忆起了先前的梦境。心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到那个没有色彩的世界冒险一番就好了,有怪物?我可不怕,木头爷爷说过,怪物最怕青光了。

    也许爸爸妈妈就是因为在那里面玩的太过入迷了,才忘记了回家吧。

    黄悠云的眼前逐渐模糊,索性闭上眼睛,小声呢喃道:“无所谓,一切交给明天就好了,明天最好多云,好给我助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