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不认识我自己了……”

    这是一本日记本，曾经被什么浸透过，前半部分的字型混成一团，模糊不清。有些页粘连在一起，再小心，也会撕开纸张，露出白色的纤维。三人放弃尝试继续往下看，翻到一半才能勉强辨认出来第一句话。

    千叶警官喃喃读出这段文字，跟着的是一阵沉默。

    闪着绿光的机器开始休眠，一成不变的轰鸣声也停了下来。寂静中，千叶警官只听见自己心跳声和呼吸声，除此以外，再无杂音。

    他尽力稳住脑袋不动，眼神飘忽，向身旁撇了一眼又立刻收回。

    好像没什么动静。

    又多看了几眼，身旁的两名高中生还是熟悉的样子，至少没出现突然变成穿着相同衣服的陌生面孔的情况，千叶警官微微放下心来。

    这一页只能看清日期和这一句话，他便等着工藤新一翻开下一页。

    一秒，两秒……

    十几秒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三个人就像一张照片，定格在那里。

    千叶警官咽了口唾沫，然后听到自己声音有些发涩：“你们……”

    像是有什么东西直堵嗓子眼，千叶警官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嗯？”工藤新一抬头，“千叶警官，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啊，是不是太冷了身体不舒服？”

    “啊，没有没有。”千叶警官的喉咙似乎通畅了，咳嗽了两声，“看你们这么久没动，就是问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话音落下，他也彻底松了一口气，暗骂搜查一课那几个混蛋，说什么要提高高木侦办案件的胆魄，趁佐藤警官不在的时候，公然播放恐怖片胁迫高木观摩，而结果就是他被高木拉着看了一下午。

    李观胳膊搭在箱子上，手托着脑袋。

    “真的没事吗？我感觉你的声音都有些抖呀。”

    “真的没……咳……”千叶警官加重了音量，听起来无比雄浑。“真的没事！这句话有什么发现吗？”

    “难说，不认识自己的原因有很多种，例如存在某种认知障碍。”工藤新一忽视了千叶警官此刻色厉内荏的模样，“比方说，有一个出名的‘格式塔崩溃实验’。当你每天晚上对着镜子问几遍‘你是谁’，坚持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不认识自己了，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他的语气比平时低沉，也少了些顿挫。

    千叶警官的脑袋如同拨浪鼓：“不感兴趣，不想去试。”

    工藤新一猛地转头，在距离李观不到一拳的地方，盯着李观的眼睛：“你是谁？”

    自以为低沉的声音在李观的耳朵中略显油腻。

    “还好小兰不在这里，不然我怀疑你走不出这个门了。”李观发现工藤新一也是有些恶趣味的。

    工藤新一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回到了平时的说话方式。

    “不过这个实验因为不严谨，并没有受到心理学家的普遍认可，其真实性、可行性还是有待证明的。

    “而且有很多人对此做过解释，比如当长时间反复看到一个相同的字，会出现突然不认识这个字的情况，这种情况称之为完型崩溃。

    “当然，也有其他解释。幽闭恐惧症、自我否定综合症等等”

    轰鸣声又响了起来。

    工藤新一嘴上说着，他的手里也没闲下来，一张一张往后翻。

    接连翻了好几次，算上黏着在一起的页数，少说也有二十页，都缺乏有用的信息。

    并非全部是模糊不清的字迹，有的是大段大段黑色墨迹，像是写完又划掉。

    根据颜色的深浅来看，记录和划掉不是同一时间所做。

    “情绪非常不稳定，可能有情感障碍。”工藤新一的声音混杂在机器蜂鸣中。

    千叶警官点点头。

    “2月22日”

    “家里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少了很多。我总感觉有人动了我的烟，喝了我的酒。我问阿美，她是不是带了别人回来了？她却总是说就是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我觉得有可能是精神分裂。”李观插了一句，其余两人点点头。

    “2月24日”

    “事情快过去大半年了，我总是会做梦梦见他们，梦见丰收号，梦见……你们都去哪了？”

    “丰收号是什么？”见没人回答，工藤新一又继续翻下去。

    “3月13日”

    “为什么！阿美会那样，为什么会是我？可那明明又是我？我们说好要一起去东京塔看风景、去京都看古迹。等我们有钱了，就在富士山脚边买一套房子，度过我们的一生。我一定是病了，我要去医院……”

    这段字迹极为潦草，久保贵志急切的心情仿佛落在纸面上，后面一句还是三人连蒙带猜的推断。

    而后几篇都是如同三岁的孩子的涂鸦，完全看不出来想要表达什么。

    “3月27日”

    “去医院查出个肩周炎，怪不得最近总感觉右边胳膊酸酸的。”

    “4月1日”

    “天永大师真的很厉害，可比医生厉害多了，我好像又找回我自己了。今天去买了两株盆栽，开始修身养性。是不是应该再练练书法。”

    从这里开始，文字变得规整，像是人也平静下来。

    “4月12日”

    “又回到山泥寺看樱花了。每次看到忠念小师傅和菊乃小姐，就会想起我和阿美当年的日子。那个时候的我们也是这样幸福呢。”

    ……

    “11月7日，晴”

    “东京真是热闹啊，几颗炸弹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小美，我真的不想做一颗炸弹啊。可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看到你那么伤心。”

    “炸弹？”三人异口同声。

    “千叶警官，东京最近几年有过什么关于炸弹的案件吗？”虽然工藤新一会时常关注报纸上的新闻，但这样的情况还是千叶警官会更加了解。

    “11月7日的话，大概就是三年前的那场爆炸了吧。”千叶警官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那我想起来了，”工藤新一思忖，“当时杯户町的缆车发生爆炸，有一名警官殉职，甚至尸骨无存，但罪犯至今还没有被抓捕。”

    殉职一词，唤醒了李观沉睡的回忆。直到现在他还处于复杂迷离的情绪里，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很多事记忆犹新，也对很多事的记忆感到模糊，只有提起才能想起来。

    那位马自达警官，曾经是多少柯迷心中的遗憾，他的相貌不自觉浮现在李观的脑海里。

    “所以，至少是从三年前开始写的。”沉默了一阵，几人略过了伤感的话题，继续探讨日记。

    日记越往后翻，笔墨留下的痕迹越清晰，日期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5月18日”

    “在东京碰见了菊乃小姐，才想起来我好像很久没有犯病了，也很久没有去庙里了。她身边跟着另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我问她忠念师傅，她却告诉我忠念死了。居然死了？”

    “7月17日”

    “又是一年过去了，你们到底在哪里？”

    “8月12日”

    “快到盂兰盆节了，我想和小美一起回北海道，但是她拒绝我了。她为什么还是这样，她一定很恨我吧。对不起。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向从前一样。”

    “到今年了。”千叶警官提醒。

    “1月11日”

    “小美，我感觉我真的快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重新过好日子。我们要一起去海里捕鱼，一起去富士山看雪，去新宿看樱花。希望你再等等我。”

    “2月13日”

    “上午我买了一束花，可是我不记得放到哪里去了。明天想接你回家，就在明江等你吧。你回来的路上也只有这里能看看江了。”

    “3月4日”

    “小美，我看到了你的眼睛……”一大段文字又被涂抹掉。

    “4月24日”

    “胳膊挺难受的，动一下都疼，看来是更严重了。如果有老去的那天，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你会不会养我啊。我不想离开，但我更不想拖累你。我知道你的想法，不会让你为难的。”

    最后一段没有日期。

    “小美，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我写的话。我本来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但我却不知道要写什么。昨天，我听说人死后，意识不会立即消散。或许，明天我就会死了，在你回来的时候。我知道你不会为我而哭泣，但我希望那个时候，能到你对我说一句你还爱我。”

    “抱歉，我没办法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这一段话清晰而工整，一字一笔落下，这一页上有着与开头相同的水渍。再往后，则是一张张空白页，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所以说，这就是死者自杀了。”千叶警官精神一振，得出结论，“死者因为久保美津子小姐的意外流产心里崩溃，患上精神分裂，第二人格性格暴虐，对久保小姐施暴长达三年。此后随着病状的缓解，也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决定以死谢罪。”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久保小姐上下班时间都是比较固定的，死者对此也了解，因此选择这个时间段自尽。”千叶警官继续推理，“我们快去告诉目暮警官吧。”

    “既然这样的话，死者是怎么样把那把巨大的剪刀是从后面插进身体里的呢？”

    听了李观的问题，千叶警官一愣，很快给出了解释：“只要死者抓住剪轴部分，剪刀就会像刀一样插进去，而且正好是在后侧的腰部。”

    “先出去吧。”李观觉得越来越离谱了，当即打断千叶警官的话，接着三个人走到冷库门口。

    不得不说，厚重的大门挺难开启，李观也是用了点力气才将大门拉开，随后踢开门口的砖头。

    砖头的声响吸引了外面几人的注意。

    “你们出来啦？”目暮警官带着期冀的目光迎上来，看着三人脱掉身上的厚外套。

    “警部，我们了解了这场事件的凶手就是……”千叶警官“死者自己”几个词还没有蹦出来，工藤新一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久保美津子小姐，凶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