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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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只是朋友

    1、今日长缨在握

    陈睡一直奉行“目标放中间,杂事放两边”原则;她目标明确,如她所言:“老师说读书能改变命运,我必须离开这里。”她说话的时候终于舍得让目光离开书本片刻,干涸的眼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所以她会诚意地向宋翊然请教问题,会借来宋翊然的试卷反复观看对比,她目光炯炯,所有的希望从她眼里火热生出,又原封不动地被吞进心里。等待一次又一次考试的磨练,来迸发出她千锤百炼的力量。

    很快就是学校大扫除,我们最喜欢这种全校一起不上课的活动。陈睡在走廊洒水,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拿着抹布擦窗玻璃,正欣赏着刚刚被我擦过的锃亮的玻璃,却正好迎上教室里远远地正往外看的宋翊然的眼神,他鲜少戴着眼镜,时隔经年我依然记得那是一副淡蓝色细框眼镜,我们眼神的交互不过短短的两秒钟,我没有一丝表情,紧张还是不安都被隐藏在若无其事的外表下。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隔着玻璃对视着这个屡次出现在我日记本里的男生,我手足无措,立马躲闪开眼神。

    “江南,你擦完我要拖地了哦。”陈睡走过来,我慌忙再次往里看,宋翊然已经消失不见。

    如果之前是因为什么不真切的东西让我对他有非分之想,现在之后,却是因为这个对视我更加确定,确定.....

    后来,女生们在学校小花圃里围坐一团,讨论班里八卦。有个大大咧咧的女生张雪问我:“江南,你是不是喜欢宋翊然?”

    我当时愣了一下,急忙若无其事地否认:“怎么可能?”然后违心地跟大家一起附和哈哈大笑。

    我害怕暗恋被戳破。

    张雪立马又对旁边的新疆女孩汤圆说:“你看吧,这下你肯定能追到宋翊然。”汤圆笑笑,默不作声。

    我第一反应看向陈睡。她的表情也有一丝微微的异样,但转瞬即逝。

    汤圆是校长的外甥女,除了学习差几乎没有什么弱点。热情大方、爱讲鬼故事和笑话、性格友好、样貌一等一漂亮又十分低调,在班里安安静静从不惹人注目,私下和朋友常常闹成一团。

    回班的路上,一向心里只有学习的陈睡忽然小声和我说了一句:“有时候我挺喜欢宋翊然的。”我当时有些难过,又装作吃惊的样子,追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不再说话。

    然后长舒一口气,说:“除了学习什么都好,和,除了学习什么都一团糟。”她说完就轻笑一声,进班就埋进题海里。我还在回想她刚刚的那句话,想了一半,被闯进班里的一群男生打断了思绪。

    男生进来都看着我和陈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看我还是看陈睡。也许在看陈睡,但是陈睡毫不关心。

    后排的赵清晨看热闹似地问领头的男生:“孙鹏,你们嗷嗷什么?”

    孙鹏单腿立在讲台边上,另一条腿荡来荡去,刻意地在赵清晨面前耍帅,故意拨弄自己的刘海,他知道赵清晨喜欢他,从初一就知道了。

    但是赵清晨也知道,孙鹏喜欢汤圆。

    孙鹏的目光游离在我和陈睡之间,那一刻我差点以为我的暗恋众人皆知。紧张地假想着,如果被当众揭穿我又该怎样全身而退。

    “我们刚刚问出了老宋......喜欢的人是谁。”孙鹏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在看谁,反正我没敢抬头看。陈睡写题的声音沙沙沙传进我的耳朵里,孙鹏忽然喊她,“陈大学霸,下课不能歇会吗?”我的心也凉了半截。

    班里传到最后也没传出来宋翊然喜欢的人是谁,却着实玩弄了我的心情。

    晚自习课间。是我最喜欢的晚自习课间。安安静静写作业,身后就是喜欢的人,偶尔能听到他的一两句声音。

    陈睡写着写着忽然凑过身子、越过走廊去问一侧的男生题目。那个男生偏科,物理一直是满分。

    宋翊然拍拍她,笑着问她:“你不能问我吗?”

    我猜不透宋翊然是吃醋还是觉得自己是第一名很了不起,但是陈睡的回答让我着实惊讶:“齐雨比你讲的简单易懂些。”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宋翊然更不服了。

    宋翊然想方设法怎么讲更简单些,然后献殷勤似地拉着陈睡要展示成果,陈睡啃着笔帽,头也没回地扔下一句:“别耽误我学习。”

    我当时的感觉十分割裂,上一句“有时候挺喜欢宋翊然的”仿佛还萦绕在耳畔,结果下一句就是“别耽误我学习。”

    但是陈睡不在乎,至少看起来不在乎。

    夜里孤独的灯,手中紧握的笔,和梦里遥远的一切,才真正属于她。她说现在喜欢任何一个男生都只会使她“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任何人都无法承担起她的生活和她的未来,她的一切都只会靠自己慢慢舒展开。

    经年以后,我才能看明白,当时的我又何尝不是呢?当时的千千万万个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可是这个道理,我们很多年后才能参透。当年,我想变得漂亮、我生日愿望是他也会喜欢我、我不求好成绩只求他欢喜,现在想想,真正重要的却在我错误的抉择里被遗忘了。

    2、近距离

    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班里沸沸扬扬传来的小道消息说宋翊然和汤圆谈恋爱了。

    这个消息一出,我再次看见宋翊然,是他从教室前门严肃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陈睡前桌的凳子上,手掌轻轻盖在陈睡的试卷上,问她:“你难过吗?”

    他俩毫不在乎,我慌慌张张地四下观察,幸好周围的位置都空着,不过这俩人真不拿我当外人。

    我以为陈睡会打马虎眼,像我那样似地傻笑着否认,然后疑惑地问他在说什么。

    陈睡停下手中的笔,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计算数学题,不耐烦地抬头,头发零落在红色镜框两侧,盯了一秒宋翊然,平静地说:“难过。”

    宋翊然悬着的心落下,终于笑出来,然后没等他说什么,陈睡立马说:“但也好。省得你天天来烦我。”

    宋翊然的笑僵在脸上,没有一丝怒气,只有无尽悲凉。

    很快,传言的消息被当事人正式承认,他和汤圆二人公开了恋爱关系,如此明目张胆,这在锦华还算比较炸裂的事情。

    后来有次午休,汤圆擦了黑板后,站在讲台边缘看着正在刷题的陈睡,笑着跟我说:“江南,你看陈睡这么看好漂亮。”

    我不知道我这次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陈睡倒是略带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看她笑笑,然后继续低头刷题。

    我知道宋翊然已经离我远去。

    但没想到陈睡也是。

    陈睡的八年级期末考试取得了一个令所有老师瞠目结舌的压倒性成绩,时至今日我在任何时间遇到很酷的人都会以陈睡命名。她在锦华中学有个外号:神话。

    据说锦华中学历年的第一名只能在和县一中录取排行榜的100-200名之间,而这次陈睡除了语文,全科满分。这意味着她将会是锦华中学走出去的第一个挤进县100、甚至县50名单的学生。

    事实上,更离谱的是,在寒假回来的开学联考中,陈睡考了县第五。

    当时宋翊然虽然名义上在和汤圆谈恋爱,可实际上他的心思都在陈睡身上。我已经看明白局势,尽管我的感情早已一发不可收拾,但是那份暗恋一直都被隐藏得很好,直到消失都没人发现。

    八年级下学期,学校安排学生开始住宿,进入中考紧张的预热阶段。我和陈睡、赵清晨、汤圆、叶笙、唐猛一间宿舍。

    我和陈睡挨着,上铺是叶笙;陈睡在中间,上铺是赵清晨;靠门那边是唐猛,上铺是汤圆。

    住宿以后,我们才真正认识大家。刚住宿的新鲜感在晚自习回来之后上演的淋漓尽致——

    是模仿电视剧哭戏三秒落泪的赵清晨,是夜伴三庚还在绘声绘色讲鬼故事、把大家吓得不敢上厕所的汤圆,是时髦的有惊人好身材的唐猛女士,是居然暗恋年轻班主任的叶笙,我是喝彩捧场的路人甲,陈睡是永远早出晚归和大家融洽相处但仍保持自己学习习惯的那位。

    赵清晨是我们寝室个子最高的,但是她也是最胆小的。汤圆喜欢讲恐怖故事逗她玩,因为她总是被吓得躲进青绿色的被子里,汤圆还亲昵地给她取了个外号:大青虫。

    以至于每天夜里谁上厕所害怕,都要把汤圆喊起来陪着。

    叶笙喜欢的人叫秦明琛,是我们那刚大学毕业的班主任。他还没有结婚,待我们就像朋友一样,长相也十分端正阳光。

    唐猛小名叫梦梦,因为一堆登记错之类的缘由更名唐猛,实际上是一位时髦精,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早早就辍学工作,所以会给她很多时髦的衣服,宿舍里的人“演情景剧”都是借用她的服装道具。

    大家就这样生活在一起,紧密无间。于是一些小心思也逐渐浮出水面,一些自以为登不得台面的暗恋,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被放大。

    隔壁宿舍的张雪忽然跑到我们宿舍加入哄闹,众人听故事正听得聚精会神时,她忽然问我:“江南,你是不是喜欢宋翊然?”

    我当时很自然地笑了,问她:“你怎么又这么问?”然后故作无语叹口气,“人女朋友在这呢。”我看了看汤圆。

    张雪大眼睛溜溜转着,笑在嘴角藏着,盯着我说:“我不信。”

    “我们和宋翊然只是朋友。”陈睡说完,微笑看着张雪,我感激涕零。

    汤圆警惕性地看着陈睡,看似无心地问了句:“真的吗?”

    没等气氛变紧张,汤圆就赶紧缓和气氛:“哈哈哈,你看这个洋娃娃的衣服,是不是跟大青虫的棉被似的?”

    确实挺像,大家立马转换了话题。

    汤圆开心地往床上爬去拿洋娃娃的其他衣服,大家围坐在拖得锃亮的地上的地毯上。

    忽然一声“啊”,汤圆从上铺下来的时候脚底打滑,一下子摔了下来,其他倒无大碍,脚踝扭伤了。

    那时候我们几个人里只有汤圆和叶笙有手机。叶笙和一个男生关系还不错,经常会一起聊天,是非常纯洁的同学关系。

    很快,男生那边就听说汤圆从床上掉下来伤到脚踝的事情,夜里九点半,男生轰隆隆地从男寝跑过来,又静悄悄地绕过值班老师寝室。赵清晨和张雪听见楼道传来男生的说话声,一同跑出去看,还讨论着宋翊然一定跑得最快。然而出去看的时候,站在楼道拐角最前面的是孙鹏。赵清晨一瞬间忘记他是因为担心汤圆而来,只顾着一见他就莫名其妙地笑。

    楼道里的声控灯短暂亮起又瞬间暗下去,孙鹏在微光中试探性问:“赵清晨?”

    赵清晨笑,问:“你来干嘛?宋翊然呢?”

    “老宋在后面呢。汤圆......脚踝怎么了?”

    “从床上摔下来了。”赵清晨如实回答:“肿了。”

    “冰敷着呢。”张雪补充道。

    孙鹏听罢,转身就跑走了。

    赵清晨也转身回寝室,笑容干在脸上。

    “大青虫~”摔下来这么疼,汤圆也没掉一滴眼泪,还有心情跟大家开玩笑:“看我的猪蹄~”

    赵清晨浅浅笑着回应:“还疼吗?”

    “疼哦。”

    由于刚刚的动静,大家听见值班老师走近的声音,立马各爬各床安安静静,汤圆和唐猛挤在一起,陈睡迅速关了灯。

    静静听着值班老师的脚步声走远,大家又开始小声在黑暗中聊天。

    “汤圆,你是XJ的,怎么转来和县?”赵清晨问她。

    “因为我妈是和县人。”汤圆一贯的搞怪语气忽然平静下来,然后下一句又机灵鬼怪地说:“我大舅也是和县人~”

    她大舅,汤程,锦华中学校长,每年毕业实验班的英语老师。

    “你爸呢?”赵清晨问出了大家都想问却没敢问的一句话。

    “我没有爸。”她说完,大家都沉默了,避免尴尬,她又自己笑哈哈地解释:“听我妈说我爸是个混蛋,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我一直跟我妈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特别好。”

    “XJ好玩吗?”赵清晨转移话题。

    “好玩。美食很多,风景很好。”

    “治安呢?”赵清晨一句话把这个故事引向了不该有的方向。

    “我去年有一次在同学家写作业,写完作业还玩了一会儿,于是等到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大概是晚上十点多一个人回家......”

    “同学家里人没送你吗?这么晚了,多不安全。”叶笙忽然插了句话。

    “说啦,太麻烦人家了。”汤圆继续说:“走在那条小路上,一片漆黑,我发现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一直跟踪我。我越走越快,他也越走越快,大概跟了十分钟,我必须要拐进一个小巷子才能回家,他也跟进了那个小巷子,我当时后背发凉,感觉自己要命绝于此了,忽然看见巷子不远处唯一亮起的昏黄灯光,我急忙跑过去,那家门开着,一个老奶奶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有坏人跟踪我,老奶奶立马把我护在屋里,自己出来看,见那个男人原地蹲守了十几分钟,然后离开了。”

    “天呐,老奶奶真好。”

    “然后,十几分钟后,我从屋里出来,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汤圆的语气忽然怪异起来,大家在黑暗中屏气不敢出声。

    阳台上“砰”地一声,寝室瞬间变得更安静,大家呼吸都轻了,只听见一个稍重的呼吸声。赵清晨被吓得略带哭腔循着声问:“什么声音啊?我害怕.....”

    “我去看看。”汤圆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拖着受伤的脚踝,往阳台去。拉开窗帘,窗外的月光打在汤圆立体的五官上,像镀了一层霜。

    大家勾着头往阳台看她,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将手机光源靠近,读出来:“云南白药。”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上也传来QQ消息提示音,我猜测宋翊然此刻是不是在楼下望着我们宿舍阳台,竟然抑制住了内心的害怕想要跑过去看,正想着的时候,叶笙她们已经跑了过去,陈睡躺在床上没有动弹。

    等大家从阳台失望四散回来的时候,簇在一起问汤圆是谁送的,汤圆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赵清晨,赵清晨也尴尬地没有再问。我猜应该是孙鹏送的。

    尴尬之间,汤圆笑说:“陈睡都睡着了。”

    早上六点半我被陈睡喊醒,她问我去不去教室。

    我懵着起床刷牙洗脸,跟在她大步走的身后小跑着去食堂,一起买了花卷和大饼,还有一杯豆浆,拿着出了食堂边走边吃,她问我,“你想考清华吗?”

    我摇摇头,嘴里塞满了饼。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想考北大。”

    她听到我说话才缓过神,“也行。”

    “我开玩笑的。”我看她认真,才觉得自己说的话多么可笑:“锦华还没有人考上清华。”

    “那是他们不行。”她那个眼神坚定地把我吓了一跳。

    “大学离我们太远了。”远到,那时候我们只知道清华北大,顶多还有上交复旦浙大。

    她听我这么说后,依然认真说:“不远。”,然后把酱饼全塞嘴里迅速吃完,继续说:“水房隔壁的那间寝室,是九年级学姐。有个叫阿英的学姐说,只有考进领航班,才有机会考上清华。”

    阿英我知道,九年级的一个当时非常痞里痞气的女孩子,化妆、抽烟、打架、考试成绩年级前三。

    “领航班我好像也听说过。”

    “全县前一百,五十文,五十理。”她喝完豆浆,顺手把垃圾扔在垃圾桶,进班就我们俩人,我还在吃早餐,她在晨光里笑着跟我说:“快点吃,我们一起背书。”

    “陈睡,你一定会考上清华。”我看着她,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像个预言家,我当时就觉得我是个预言家。

    “我也希望。”然后她抱着书,看我,说:“你如果把心思全放学习上,你就又会是那个常胜江~君~了。”

    待其他人陆续带着早餐奔跑赶来的时候,我和陈睡已经把语英政史的知识点反复背了三遍。

    “你的数学其实应该拿满分。”她翻看我的试卷,遗憾地说。

    “可每次总有各种粗心。”

    “一次是粗心,每次不是。”她从我手里的试卷夹上翻看了好几张数学试卷,点评:“完全平方和分式的计算这么简单,考七次错五次,江南,你天天在琢磨什么?”

    “第一和第二第三对我来说都一样。都很好。”我发自肺腑地说,陈睡大为震惊。

    我补充道:“我以前的确不是这样,但是我觉得这样,自己更快乐。”

    “你拿第一不需要多痛苦,你轻轻松松就能拿第一,如果就因为不想、因为在你心里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情,那就太遗憾了。”

    我的确心里跑偏了。但是我就是觉得陈睡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不可能胜过她,无论是学习还是别的什么,所以索性永远不去和她有所争。

    “不管怎样,我们会一起努力,好吗?”

    “当然。”陈睡一边看书一边回应我。

    我不知道那时候陈睡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些,直到寒假到来,我在村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季雪,她打扮的不像学生,涂了不自然的粉底,人比以前少了许多灵气,尴尬地冲我打招呼,身后跟来一个样貌不错的男生,痞里痞气。

    我还想像关系好的同学一样跑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她借口有事走开了。我第一次感觉有人这么不想跟我说话,第一次被晾在原地。

    直到他们走远,有个路人跟我搭话:“你是小雪同学吧?”

    “是的。”我点头。

    “小雪不上了。前两天被她妈关在屋里,就因为非要跟那个男的谈恋爱,学都不愿意上了。”

    我如五雷轰顶。心里迟迟不敢相信,眼睛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却越来越醒目。

    陈睡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我,终究是与陈睡统一战线。

    3、中考

    九年级分班。

    年级前30名被揉合进一个新的班级——所谓的尖子班。

    陈睡因为近视选择了第一排的位置,而我也因不近视坐到了靠后排的位置,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跟陈睡分开不当同桌,新同桌是盛昕女朋友常星。当时的心思既激动又莫名带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关注,于是常星的落落大方更衬得我像个小丑,尤其在盛昕坐在了我左边过道左侧的时候,他俩之间除了过道就隔了一个我。

    可怕的是,在班主任拿手机拍了照说:“好,选好位置就不要换了。”然后他去打印座位表的时候我才发现左边居然是盛昕。

    “常星啊,我们换个位置吧。”

    “不换,老师都去打印座位表了。”

    我欲哭无泪。

    我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有的人明明成为了“过去式”,却仍能让我们有些介怀;即使那不再是爱慕与喜欢,却仍让我偶尔区别对待。

    陈睡问我:“难道没过去?”

    “不可能!过去了过去了!“我十分肯定,陈睡不以为然。

    “那你天天心不在焉地,在想谁?”

    我瞬间语塞。

    然后她以为我还在暗恋盛昕。于是百口莫辩。

    九年级最紧张的学习阶段,难以想象我每天埋头题海,还能被老师找去谈话。

    “江南,最近思想有点滑坡啊?”新的班主任是一个非常老成的中年男性。

    “没有。”我尴尬回答。

    “你和同学的相处有没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啊?”

    .....

    堪称学生时代最尴尬的一次谈话在我头脑发懵的时候终于结束,临走被叮嘱:“叫盛昕来一趟。”

    五雷轰顶。

    回到班里的时候,常星还看好戏一样问我:“司铭找你干嘛?”

    我支支吾吾,觉得又无语又好笑,班里同学开始八卦起来,早恋的都在担心被叫去谈话。

    没多久,盛昕就喜笑颜开地回来了。男生围上去问,他说:“司铭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说话间,他略带玩笑意味地看向我,我倒吸一口气,转眼偷偷看围在人群里正在看热闹、满脸笑意的宋翊然,然后继续低头写题。

    常星也不在乎班主任跟我们俩谈了什么,她好像不在乎,但是她明明很喜欢盛昕。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十分信任,或许是因为别的,但是我很喜欢她这种坦然。

    关于常星的流言蜚语始终不断。住宿更导致小团体主义盛行,常星一个发小,叫常今,她说常星的爷爷就特别坏,从小教她做个坏人,别看常星表面上和你是朋友,其实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害你。诸如此类的话实在太多,全都出自这位常今口中,但是她当时在班里的人设是爽朗女汉子,没人会觉得她会针对女生,尤其是和她从小长大的常星——更何况,常星虽然初中没有什么黑料,但是小学同学对她的评价全是负面,于是常今的话便显得更具有可信度了。

    但是,那些流言我一句也未曾听进心里。“你跟我玩这么好,不怕也被孤立?”常星问我。

    “玩的好?”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跟她玩的还算挺好,那么那位常今同学怎么敢跟我说她坏话呢?

    “还不够好。不然,说你坏话的人怎么敢直接跟我说?”

    “就是因为我们关系好,她才跟你说。”她说的时候,眼神中的睿智吓我一跳,“然后我就没朋友啦。”她始终微笑着,是发自内心的豁达,她既聪明又豁达,她是一个很棒的朋友,会像陈睡一样帮我克服粗心这个大毛病。

    就这样,在繁忙的初三生活和无边无际的流言蜚语中,中考在循环的盛夏如约而至。

    中考体育总分45分,实验15分。

    考跑步时,男1000女800。宋翊然即将跑到终点的时候,被一个学生撞倒了。

    陈睡老远看着,汤圆跑过去扶他,在一众老师眼里,毫不避讳。同学们都关心地围上前去看,陈睡转身走了。我明白,她走开绝不是因为不在意,恰恰是因为在意。

    我看见宋翊然擦伤的左脸,然后跟上去独自离开的陈睡:“他脸擦伤了。”

    “嗯。下午还有实验,你还是想想,你万一抽到化学实验怎么办吧。”

    我刚想祈祷一定要是物理实验的时候,常星喊我们。

    “陈睡,你怎么跑这么快?”

    “下午还有实验......”陈睡略显慌张。

    常星笑,“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刚刚跑步,跑了第一。”

    陈睡脸上露出尴尬的笑,顶着大太阳,她迅速走到一旁的长廊下避光,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常星:“大家都是满分。”

    说话间,陈睡被拍了拍肩膀,我们停下,回头看见盛昕手里拿着三只冰淇淋:“给你们。”然后他的眼神从陈睡身上划到我们俩身上。

    盛昕当时的眼神太不清白,常星很敏锐地感觉到,便直言:“你不会喜欢陈睡吧?”本来可能是开玩笑,结果周围的同学忽然都看过来,默不作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常星若无其事地吃着冰淇淋,心里不是滋味地走开了。

    盛昕追上去,临走前轻轻瞥了一眼陈睡,陈睡木然,问我:“你那个什么味的?”

    “荔枝。”我低头看了一眼说。

    “我们换换吧。”她递给我那个,是巧克力的。嗯,她那个比我的贵!

    这些初中生的小把戏即将迎来终点,新的篇章里我们再也见不到哪些人,又遇见哪些新的人,不得而知。

    可是,那个巧克力的冰淇淋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冰淇淋了;而不远处的凉亭下,孙鹏居然拿着冰淇淋朝宋翊然和汤圆走去,赵清晨混在看戏的八卦人群里强装笑意。

    汤圆看着宋翊然,接下了孙鹏的冰淇淋,但是听不清说了什么,她递给了宋翊然,宋翊然的眼睛穿过漫长的走廊看着假山旁边正在吃荔枝冰淇淋的陈睡同学,笑得很不自在。孙鹏回来,手指轻轻互相作拍掌动作,屁颠笑着跑过来。

    中考的那段时间,短暂地就像手里来不及吃完就融化的巧克力冰淇淋。我们熙熙攘攘地在人生无数岔路口之一,满怀希望地抬首轻吟:此去经年,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