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谱仙名:窥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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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救命之恩

    长阳宫内,御书房里阳帝正小憩,言谨王侍把弄着文房四宝。

    公公蔡哲踩着小碎步来到正门,行过礼,欲要开口,只瞧见言谨王侍给了个眼神,示意其闭嘴。

    小蔡公公急忙捂住嘴,生怕惊扰了阳帝休息。

    在言谨招手过后,忙快步上前,捏着嗓子禀报:“张相来了,门外边儿候着呢。”

    “让他进来,收声!”言谨手上批着折子,合上看的这本,头也不抬。

    “诺!”

    没多久,张默寻来到言谨跟前,后者这才站起身,行礼:“见过张相!”

    “这是睡了多久?”指指阳帝,跨步挤开言谨,坐到他的位置上,面向阳帝。

    言谨自是不敢与其争夺,闪到一旁,佝偻着继续批改奏折:“估摸着半个时辰,陛下差我令你入宫后,便躺下了!”

    “需要下官叫醒陛下吗?”言谨不曾停笔,目不转睛盯着奏折。

    “倒也不用。陛下差你批改奏折,应是累着了。”转过头,张默寻见他如此专注,拿起批改好那摞奏折其中一份,沉声询问:“都州那边的瘟疫可得到抑制?”

    停下笔,言谨拿过一摞未批改的折子,递至张默寻跟前,满面愁容:“难以抑制,各地名医皆束手无策。并且……”

    言谨有些迟疑,内心纠结,要不要将自己的发现,告知张默寻。

    “并且有人发现些许端倪,怀疑此次瘟疫不像是天灾,更像是人祸,对否?”正在言谨支支吾吾时,张默寻好似早就洞悉了一切,替他开口道。

    上奏启圣,除文书房、中书省、内阁等其余下属部门与自己以外,任何人可没资格参与其中,就连另外两位王侍也难以插足。

    自己可是从上百份奏折中,翻来覆去地审阅,才发现丝丝痕迹。张默寻又是从何得知?难道他的手已经伸进了朝廷这几个重要机密中枢?

    在言谨的惶恐与疑惑中,张默寻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摊开在桌案上:“都州贤溪郡闻乐县丞托人秘密交给我的!”

    “我派人查过,闻乐县正是本次都州瘟疫几个发源地之一。至于王遇怀,人已经死了。即便今日陛下不召我入宫,我亦是要进宫面圣,启奏陛下。”

    “王遇怀!”看过署名,言谨总算明白张默寻消息来自何处。默默自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白布,展开过后,上面文字与张默寻那份奏折毫无二致,署名人正是‘王遇怀’。

    “这份密奏,藏在闻乐县令所递奏章的夹层之中。”

    桌上两份奏折完全相同,两人皆沉默不语,眉头紧皱。看来都州瘟疫之事,藏着阴谋。

    而且堂堂县丞,竟要出此下策,将奏折藏于县令奏折夹层。另外还秘密差人将同样的东西送给张默寻,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上报。

    他在担心什么?上边儿有贪腐官员助纣为虐?还是有朝廷大员共同参与其中?

    实在是不由得二人多想,奏折递上来不过数日,再行查探,递奏折的人已然身亡,两人很难说服自己,个中没有猫腻啊!

    “何事能使你二人忧心忡忡啊?”语气透露出淡淡威严,阳帝不知何时起身,问向二人缘故。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两人齐齐跪地,听着耳边那份熟悉音色,明了阳帝已从睡梦中清醒。

    摆摆手,阳帝手掌跟揉揉脑门儿,精气神颇为萎靡:“此地就我君臣三人,俗礼便免了。正事要紧!”

    言谨快速起身,夺过桌上两份密折,呈给阳帝。

    很长一段时间里,御书房没有任何动静。殿外奴才们都纷纷相视,很是好奇,神游天外。在小蔡公公几声咳嗽下方才回过神,当好自己的差。

    阳帝亦是越看越心惊,手中奏折将瘟疫始发、传染、寻医、医治无果、圈禁病患,到名唤王遇怀的这位县丞发现端倪,暗中调查、掌握部分证据、发现有高官参与其中,准备秘密上报等事宜,事无巨细地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混账!”阳帝将奏折狠狠摔下,整个御书房皆是他震怒之音,久久绕梁。“朕这些年不断告诫百官,当清廉做官,清白做人。几番涨俸,官员们的月银比之当初,多了五倍有余,竟还是抵不住朝中有蛀虫作祟!竟敢以权谋私,祸乱我长阳百姓,成何体统!”

    “小哲子,传朕口谕,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即刻前来见朕!让他们去查,这些个混账东西,万死不足惜!朕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丢到轩北门前,钉在那儿,受百世世人唾弃!”

    咆哮声吓得殿外跪倒一片,小蔡公公于殿外大声回答:“诺!”

    随后转头奔走于皇宫内,碎步都比平常快上不少,赶往刑部、大理寺宣旨意。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张默寻、言谨跪下扣头,劝诫阳帝不要动怒。

    正所谓气大伤身,阳帝忽觉心头剧痛,一口气没喘上来,向后栽倒。

    言谨眼疾手快,刹那间蹿到阳帝身旁,将其稳稳扶住,缓慢放倒置于龙床上。

    转过身乘杯温水,侍奉阳帝送服口中,轻拍其胸口,那口气通顺不少。

    “陛下先别动气!依臣之见,还是先将小蔡公公召回来。整件事来龙去脉,我们毫不知情。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分别是什么官职、何等身份,我们同样毫无头绪。”

    “若是直接召刑部、大理寺前往闻乐调查,只怕,适得其反。”张默寻捋捋黑胡子,给出缘由:“不瞒陛下,臣事先差人前往闻乐调查过。折子主人,闻乐县丞王遇怀,已然遇害!”

    “他们……他们还谋害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说着话,阳帝难以自制,用劲敲打床缘,连带几声咳嗽。

    忽的张默寻目现精光,似乎拿定了主意:“不出意外,任非语将前往信王府,都州可是必经之地!不妨用用他!”

    “非我朝臣,无官无禄,对于他的存在,京城内知之者甚少,不错不错,此人可用!”张默寻这话算说到阳帝心坎上了,怒气瞬息消散大半,引得其连连点头。

    “言谨!你先出去!”

    “诺!”言谨知道他俩还有要事相商,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

    阳帝招招手,撑起身子倚靠在床头:“坐到朕跟前,既然话搭话聊到这儿,那位西堇质子,你得给朕有个交代。”

    君臣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气氛尽显平和,似多年未见老友再次会面。完全没有当初筵席上那副剑拔弩张,君臣相迫那般模样。

    难怪二皇子当日说张默寻装的真像,两人之间的感情恐怕比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更加浓厚。

    张相乖乖照做,仰头喘息过后,似乎准备将埋在心底数十年的秘密,彻底和盘托出。

    长阳历五十四年春。

    西堇战败,主动求和,两帝相争有了结果。为防止西堇短期内再生事端,长阳国效仿老祖宗大夏王朝,收监西堇皇子为质人,接受了西堇的求和之举。

    同年,年仅十二岁的任非语,被生父所弃,孤身乘囚车,行路千里,来到长阳帝都——云朝。

    京城里百姓早早前来观望,眼神中迸发憎恨、悲痛。他们的子孙在战场上丢了命,最后仅仅换来敌国几十车死物作赔偿,外加一名皇子为质,他们如何能够甘心?

    长阳皇室,他们没有理由憎恨。不管怎么讲,是长阳打赢了这场仗,避免了他们亡国绝种的危机。

    可英勇杀敌而死去的勇士,千、万条鲜活生命,需要有人偿还。

    百姓们举起手中备好的‘兵器’,纷纷朝任非语身上砸去。周围押送护卫也不愿保护这位敌国皇子,故意露出丝丝缝隙,放他们闯入。

    更有甚者,持棍而上,毫不留情。

    入城仅仅百丈不到,任非语身上淌满菜叶、骨渣,自头顶顺流而下的,分不清是鲜血、是污水、还是几者相混合。

    仅有任非语倔强的脸庞很是苍白,一点不服输,强忍着剧痛与眸中泪珠,仰视苍穹。

    天,灰蒙蒙的,有只娇小身影于浮空中来回穿梭,喙中震发无尽哀鸣。

    另有雪白现于街楼,冲着任非语低吼,见任非语转过头来,不舍转身。刚踏出没几步,又回首,得知任非语还在注视自己,再次转身离开,明眸闪过,尽是不舍。

    一步一回首,往复多次,雪白身影消失在街头。

    似商量好那般,空中哀鸣也随之远去,仿若从不曾出现。

    张默寻站在街角,默默注视百姓们对任非语的谴责与伤害,面容竟是升起浓浓歉意。

    他有心助任非语免受此等境地,可长阳需要这么一位给百姓泄愤的存在。阳帝这么想、文武百官这么想、就连他的家眷也是这么想。

    整个京城或许只有他一人不这么想,却无力阻止这一切发生。

    为保任非语不再受更多伤害,张默寻转身朝着皇宫而去。

    御书房!

    “陛下!张相跪在殿外半个时辰了!恳请您召见!”言谨王侍小心翼翼为张相求情,不敢看阳帝的难看脸色。

    阳帝哼得一声,将茶杯摔碎,气不打一处来:“他张默寻,身为朝廷命官,千百文官之首,竟如此不识大体!食本国俸禄,为敌国皇子说情,你说朕是不是该治他个勾结敌国、暗通款曲之罪?”

    如此,言谨也不敢再说什么,静静待在阳帝背后。

    天气似乎有些炎热,阳帝扒拉扒拉衣襟,准备喝点水解渴。刚将茶杯举起,又砸在桌上,杯中香叶倾泻而出。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宣他进来!”

    “诺!”

    由于跪了有些时辰,张默寻行走时双腿打颤,晃晃悠悠扑到阳帝跟前,‘啪’的俯首在地:“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感念陛下圣恩,此刻还愿见臣!”

    “臣……”

    “行了!你个老东西,没完没了!”阳帝厌烦道,招呼言谨搬来张坐凳:“起来回话吧!今日不给朕一个交代,朕就治你的罪!”

    张默寻没有起身,依旧跪俯:“还记得那年陛下登基时,问臣想要什么赏赐,臣不要,陛下非要赐臣,允许臣随时讨赏!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臣今日斗胆相讨,就换西堇质子一份安生,望陛下成全!”

    “砰!”

    刚刚泻于桌上的茶水未干,应声过后,出现一只手掌轮廓。阳帝涨红了脸,抄起木简就要向张默寻额头砸去。见其纹丝不动,只得负气丢在他身旁。

    “为何不避!”

    “臣心怀愧疚!”

    “给朕一个说法?”

    “他母亲,救过臣的性命!”

    ……

    时光已逝数年,回首往事仍历历在目。阳帝想起张默寻当初那副倔强模样,笑出了声:“你呀!当初死活不肯交代清楚。”

    “求朕给任非语单独修筑质宫,好吃好喝地供着,待遇都快赶上朝中大臣了,哪里像是敌国质子。也算他争气,少现于世间。鲜有人知道,京城内还有这么号人物。”

    “今日可得给朕交代清楚咯,不然朕定要治你欺君。”

    张默寻讪笑:“不敢再隐瞒半分!”

    “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