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姑娘可姓温?
出轩北门后,任非语原地徘徊许久。
守城士兵都起了疑,拦下他细细盘问,最后得出结论,这家伙不认识路,还不会看地图。
本以为乃是行走的军功,谁知道是个路痴。守城士兵为任非语指了路,催促他离开。
心里暗暗不爽,又是哪位富贵人家足不出户的二世祖,要出门见世面。难为自己兄弟们当差,给撞上了,白乐一场。
傻笑着道过谢,任非语遵循守城士兵指的那条路,驾马离去。
入山后才收起脸上憨厚笑容,拍拍脸颊,整整衣衫:“要不是长阳皇帝每月给我供着,哪个孙子总在外人面前装傻小子。”
将手中地图随意抛下,跌落进百丈谷底,他双手枕于后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赶起路来,好不快活。
“盘缠也不给,太子孟真跟他老子一个德行,抠!”任非语趁着周遭无人,讥讽命令自己北行的阳帝两人。
轻轻抚摸马儿侧脸,透着坏笑:“伙计,咱这一路辛苦你了!你可得好好赶路,不然把你卖了换酒钱!”
“哼……嗯……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稳当前行。
任非语背后行囊满满当当,估计没装什么值钱家当。不然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孤身大摇大摆走在密林中。
要知道即便此地离京城不过数里地,可那些打家劫舍的匪徒可不少。
天下又有哪里能比得上此处的油水更大呢?
当然他们亦心中有数,何人能劫,何人不能劫,有杆秤的……
阳帝寿宴那日,可谓波折四起,若非张默寻开口帮衬,太子孟怎得禁足便可,他任非语也差点成为阳帝怒火下的冤魂。
时至今日,任非语仍不愿回想当初情形。总之,勉强捡回条命。
离京前,他与太子孟单独会过面。
当初欧铭叔替太子孟传话,要求任非语面圣为太子开脱,任非语已从其中听出些大概,临行前特地又去确认一番。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孟在西堇后宫竟也有人。
太子孟以护任非语母亲安危,换取任非语为他做事。
能怎么办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太子渊成为西堇储君,意味着自己已废,母亲那边总要有人看着,才不至于出乱子。
自己那位父皇连自己都抛弃了,母亲,他真的在意吗?
到头来,母子两人却要外人来护着,滑天下之大稽!
任非语这样想着,趴在马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渤东大营,天高云淡,金风送爽!
大营外围每隔十步,便有盾矛组合,抵御敌军突袭。营内多批军士高举火把巡逻,间歇极短,不过半柱香。
秋夜起寒,营地里士兵正加添木柴于篝火中,为即将到来的夜晚照明,也作取暖。
军队驻扎,闲杂人等禁止靠近。而作为营内中枢的主帐里竟有两名女婢,一者蜷于卧榻轻舞手中娟扇,一者跪于长案细致摆放吃食。
“噗~”晚风吹起一蓬火星子,主帐门帘掀开,高挑身影浸入土壤,行走时总有铁器碰撞之声。
“参见将军!”奴婢瞧见来人,敛衽屈膝。
“朝中来信?”将军径直走到长案主座大快朵颐,嘴里嘟囔着。
送饭那位婢女没有回话,走到其身旁跪下,才右手遮掩半边脸颊,附于其耳边嘀咕。
“下去吧!”
“奴婢遵命!”
待两婢离开,一抹身影兀自从阴影中出现,身着黑蓬背对将军,压着嗓子道:“太子殿下有令!即刻前往横水郡!”
将军拿起吃完的羊骨头,奋力敲在地上,断裂处出现根根尖锐。他满意地拿起骨渣剔牙:“手令何在?调令又何在?”
“手令在此,调令随同前来的接替将领在路上!”黑蓬反手间,金黄令牌现于右掌之中,抛向将军。
接过令牌,将军确定了来人身份,询问个中细节:“殿下因何事调我离营?”
“护一个人!”
……
丝丝凉意绕过脖颈,任非语浑身哆嗦过后,艰难睁开眼,只觉脖子酸痛,一手扶着扭转几下。
“怎的这般迷糊,竟睡着了?”
座下马儿已经停下脚步,在几颗古树旁转悠,也不管背上的人,自顾自吃起草来。
见天黑透,任非语跳下马,将马栓在树杈上,于林中搜寻些干木柴,生上火,从背囊中掏出三块馕饼。
将馕饼在布巾上摆好方向,没有着急吃,似乎在等待什么。不一会儿,草丛里发出阵阵骚动之音,马儿不安地原地打转,低声嘶鸣。
雪白身影猛地扑向任非语面门,这下马儿总算是惊了,高声嘶厉,不停奔腾想要挣开束缚逃跑。
反观任非语却是屹然不动,脸上带着笑意,将雪白身影拥入怀中,轻轻抚摸。
原来是只小兽,面似狐,毛雪白泛金芒,肩背生两犄角,蜷在任非语掌心肆意扑腾。
“呜~”
一人一兽头顶忽生怪啼,察觉的两人齐齐仰头看去。一鸟展翅,头似鸡而雪白,好似无腿,盘旋几圈后,调整方向,朝任非语俯冲而来。
本以为小家伙会将任非语顶个头破血流,不曾想最后关头,稳稳悬浮在他额前,缓缓垂直落下。
这小家伙用脑袋顶开小兽的腿,给自己腾了个位置,翻身躺下。还张开喙咬住任非语手指,示意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肚皮。
任非语满脸宠溺,手指轻柔拨动它腹下绒羽,小家伙开心地张开双翅,露出两个粉嫩爪子。原来不是它没有腿,而是那双腿鼠足虎爪,过于短小,严严实实地藏在了羽毛之中。
两兽一人玩得倒是快活,苦了马儿不停哀嘶,忍着缰绳拉扯之痛,哆哆嗦嗦藏在古木后面,不敢露头。
几番逗弄过后,三者玩累了,一者分食一饼,不亦乐乎。
刚吃完,不待任非语告别,两兽同商量过似的,眨眼间蹿入密林,射向天穹。留他孤身一人于此呆愣,还有那匹马。
“两个小没良心的,我在京城囚禁时,两个月来一次,照样活得好好的。如今出了京城,干脆日日来讨食,总共就这些干粮,不够你俩吃的!”任非语捏起身旁背囊,原本浑圆鼓胀赛江豚,现如今只较干瘪水囊。
“谁让你们是爷,以后还得靠你俩过活,我认栽!”摇摇头不去想这忧烦,任非语倚靠古木准备入睡。左右辗转,觉得后脖子硌得慌,将背囊垫在后面,好上许多。
他心中明白,那俩小爷看着消失了,其实就在不远处跟着,并时刻为他警惕着四周,于是安稳入眠。
古树参天,葱葱郁郁。深山老林中常有传言,无非鬼魅之流。
原本倾斜着,银光能够透过层层枝丫,片片青叶,洒落地底,铺上波光粼粼的薄毯。
随着时间消逝,月影端端来到正上空。一切变了样!
浓雾四起,空气更加阴冷,带着淡淡湿气,侵扰任非语睡梦。
“陛下!他是您的骨肉!是储君!是霖儿啊!”美妇人跪倒在男人身旁,紧紧扯住男子裤腿,制止他继续前行。泪流琼脸,梨花带雨,惨惨凄凄。
“您不能这么对他!不能!”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爬向已经挣脱的男人,伸出手试图抓住男人的影子。
一旁跪倒在地的宫女也深受情绪感染,忍不住难过起来。
男人走得坚决,不曾回首,拂袖而去。只听得远远传来厉声呵斥:“将柳贤妃打入冷宫!”
小男孩儿冷冷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尽是憎恨。全力奔向母妃,欲要推开拖行美妇人那两名侍卫,却被男人一把提起,去往相反方向。
“娘!娘!”
呢喃声声,任非语双手扣入泥土之中,额上密布晶莹。猛地抽搐过后,惊醒。大口喘着粗气,他拭去汗珠,撑起身子倚靠古木。
火堆已经熄灭,没有起烟,看来燃烧殆尽有一阵儿了!狠狠揉搓自己脸庞,任非语已经清醒,再也睡不着。
呆呆凝望熄灭火堆,不知在想什么。
长路迢迢,有人行在路上,喜爱沿途多姿景致;有人意在终点,拼尽全力一往直前。
而任非语呢,他走水路!
复行数十日,任非语来到了豫县外,此地处于平隆郡与昌北郡接壤,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临行时太子孟赠的那匹马,早被两小兽惊吓得神志不清,被他卖给过路商贩。
而后干粮也被消耗一空,后面那些时日,全仰仗两小兽捕获野味充饥。
此时此刻,刚翻过一座山,任非语再不想动弹。恰好碰见幽清江,将仅剩几枚铜钱给扑鱼老叟,悠哉平躺于渔船中央。
他如今身无分文,担忧肯定免不了。可他想起太子孟给的承诺,也不是很着急。目的地就在眼前,料想那人快到了。
俗话说穷不走水,富不涉淫!
又恰似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本就穷困潦倒的任非语,首次走水路便碰上了意外。渔船年久失修,老化严重,在航行中发生泄露,两人一舟被滔滔江水淹没。
面对湍急水流,扑鱼老叟自然是经验丰富,摆好姿势顺流而下。路过凸起巨石,瞅准时机,一下抱住,静待施救。
反观任非语在水中用力扑腾,没多长时间,力竭昏迷。扑鱼老叟勉强算个讲究人,抓住了随波逐流的他,在路人的帮助下上了岸。
豫县内,一男子蓬头丐面行走在路上,浑身湿漉漉的,夹杂着浓烈鱼腥味,周遭之人碰见后尽皆绕道而行。
男子正是落水被救的任非语,当他再次醒来时,除了一身衣裳,什么值钱物件儿全都没了。连头顶发冠,腰间束带,脚底布靴都没放过。
任非语怀疑是扑鱼老叟为弥补他渔船鱼货的损失,将自己扒了干净。心中倒是没有怨恨,毕竟他也要养活一家老小。再者当初也是自己非要上船,才引发意外。
好在老叟给他留了双草鞋,不至于赤脚赶路,弄伤双脚。
如今任非语只好向约定好的会面地点,寻求太子孟为他指派的那名高手相助。
《往昔酒家》,就是这儿了!任非语调整好身形,将乱糟糟的头发拨弄至两旁,径直走进酒家。
“东北角甲字六号桌!东北角……”他嘴里不停嘟囔,生怕自己会遗忘这件事。同时目光不断扫视,左顾右盼。
正当店小二察觉到他,见他模样不像是吃饭住店,倒像是个行讨乞丐,要赶他出门时,找到了约定地点。
甲字六号桌就在进门右侧靠墙那桌,任非语摆摆头,沿途心酸无人可诉,终于熬到头了。
白衣女子比任非语先到,端坐六号桌喊了句:“小二上两壶酒,三斤牛肉!”
“得嘞!您稍等!”小二抽下肩头抹布,奔向主顾,并招呼后厨:“甲字六号桌,烈酒两壶,牛肉三斤!”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忍不住发出赞叹,任非语颇为失神,这女子貌美,不可方物。
脸蛋白里透着红,仿佛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杏眼下生泪痣,生动的富有灵气和活力,又有些可怜巴巴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怜惜。
任非语走上前询问:“姑娘可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