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瓦尔基里忽然举枪瞄自己脑袋，肖恩先是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可等他转过身，扳机却始终没有扣下去，因为他被实实在在恶心到了。

    一只蜈蚣从身后的楼顶探出了半截身子，犹如一根红木棍上穿了个长着尖嘴钳的大蓝球，并且这根“木根”两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副足。那些副足在半空中抓来抓去，看得肖恩头皮发紧，胃里翻江倒海。

    发现都是相互的，蜈蚣竖起长长的身体，头上两根触须锁定了斜下方的目标。

    强忍着没往后跑，牢牢守在原地，已经是肖恩最大的倔强了。

    在把身体绷到了极致变成了“C”字形后，蜈蚣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弹般迅速朝下射出，快得化为空中一道模糊的黑影。

    虫子的动作太快了，他都来不及上抬枪口。肖恩眼睁睁看着蜈蚣红色的原脑袋从模糊变成清晰，再在离他不超过一米的距离凌空爆炸，如同装满绿墨水的气球。

    他就像个呆子，全程既没转头也没捂眼。

    “谢谢。”肖恩边揉眼里的碎渣，边向瓦尔基里道谢。

    一只即使隔了衣服都能凉得渗人的手拉住了他，瓦尔基里接近时堪称无声无息。

    “那不是我。”瓦尔基里拽着还在恢复视力的肖恩，带他走出墙角。

    小女孩低着头往这边猛跑，刚才为了救他小女孩被留在原地。可怜的孩子跑起来根本不带停的，一头撞进来搂上了瓦尔基里的腰。

    肖恩听见了“嘭”的一声响，看见小女孩眼泪汪汪又不敢哭。

    是啊，这女人硬得跟什么似的。

    瓦尔基里安慰了她两句，本来小女孩的眼泪都止不住了，结果一听到这种过度平板的不正常音调，立马变了脸色。

    “诶，那边的三个，快点过来！”

    声音是从对面一栋塌了半边的楼里发出的，这还是肖恩见有绳梯从窗户里丢下来后才发现的。要他自己从沿街一堆被打烂的建筑里找的话，恐怕是找不到。

    瓦尔基里抱起小女孩，肖恩紧随其后，三人一路跑过堆满垃圾与碎石的街道。就在他们跑向那栋楼的同时，枪声再次响起，肖恩本能地膝盖一弯想找掩护。

    “快跑啊，傻子！”听到楼上的人发火了，肖恩只好站起来继续跑，尽量不去想被一枪打爆脑袋的感觉。

    等到了楼下，又遇到了更大的问题——小女孩手抖脚颤，根本用不了同样软得不像话的绳梯。

    楼上的枪声越来越响，已经不止一杆枪了，听起来还有机枪加入了射击。肖恩忍不住回过头，看见了异常恐怖的一幕。

    几十只蜈蚣从刚才那栋楼鱼贯而下，数量多到遮蔽了墙体，只剩在上面蠕动的红褐色的甲壳和无数条腿。

    遭到连续射击的虫子下雨般地掉，没多久便在墙角堆成小山，可这并不能阻止它们前进，甚至连慢下来都做不到。在虫子前赴后继的同时，枪声竟然停了。

    是打空了子弹，还是放弃了他们？

    情急之下，瓦尔基里一手抱小女孩一手拉梯子往上爬，肖恩成了断后的。柔软的绳梯在瓦尔基里的蛮干下左摇右晃，她全靠非人的力量才没被甩下来。上面的人更着急，七手八脚把梯子往上拉。

    看梯子离得越来越远，汗流浃背的肖恩想起了背包里的炸药，自裁总好过被虫子活吃。他刚准备放下背包，一颗火箭弹就撞上了爬满蜈蚣的墙，倒塌的墙体把蜈蚣尽数活埋。

    松了口气的肖恩紧了紧背包带，整理的动作因为手抖得厉害，失败了好几次，等到梯子重新放下来的他手才不抖了。

    这很好，上面的人为了拉瓦尔基里已是筋疲力尽，没多余的力气留给他，肖恩得自己爬。

    原来这就是被丢下的感觉，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肖恩怀疑整座城的虫子都成了杀人机器，理由是到目前为止，蚊子，苍蝇，蟑螂，蚂蚁，连一只都没见过。

    假如昆虫消失的话，星球的生态环境将会崩溃……他成功逗笑了自己，惹得小女孩瞪大眼睛看他。

    “渴啦？”肖恩尴笑着递出了刚拧开还没喝的瓶装水。

    小女孩摇摇头，又低头玩起了手指，她的手可真脏，能看得见指甲里的黑泥。那你呢？他拉起领子闻了闻，立刻就后悔了。

    倚靠着硬邦邦的墙，肖恩仰头喝光了这瓶水，又吃了硬饼干，口感很像压缩干粮。比起人手一瓶的水，饼干没能做到独立包装，像是刚吃进去的这块就有黑手印来着。

    可他也没资格挑啊，大兵们把他的枪和炸药全收走了，连防弹背心都没放过。之后肖恩就跟十几位陌生人靠墙坐好，吃着军人给的东西，等待“疏散”。

    瓦尔基里也走了，不过肖恩还能听见她的声音。那种平板又毫无起伏的机器人声调，有着极高的识别度，相当契合以前见识过的“人工智能”。

    小娜，小娜，明天什么天气？肖恩又差点笑了。

    听上去瓦尔基里和带队的军官在商量什么作战计划，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和平民一起走，这是军官的提案。瓦尔基里的建议是所有人都上飞机，她留下。

    军官问理由，要么是瓦尔基里没说，要么是肖恩没听见。讨论的最后，瓦尔基里要求军官留下还能用的枪支弹药，这样一来飞机才装得下更多的人。

    舍己为人的建议相当有吸引力，瓦尔基里一说出口，本来还在闲聊的大兵全都安静了。军官犹豫了好半天，而他犹豫多久，手下的兵就屏住呼吸多久。

    军官最终的答案不得而知，突然响起的对讲机给他们统统盖过去。对讲机里的声音要求所有人都上屋顶，直升机随后便到。

    “直升机”……他的心脏不争气地开始了加速，肖恩连忙喘上两口气。

    他牵着小女孩的手站起来，自觉往楼梯口走。瓦尔基里就在楼梯转角杵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堪称水灵乃至泛光的大眼睛确实是在看他来着。

    肖恩老脸发烫，勉强点了点头，瓦尔基里给出了一个极其生硬的笑容，旋即又恢复了雕塑般的脸。其他人包括军人都没做什么表示，只顾绕开他们往楼上走。小女孩要不是被肖恩拉着，也早跑了。

    好哇，人家好歹救了你，你却这样。

    或许这才是对待机器人的普遍态度，即便她主动留下，为大家打掩护，也不得到一声感谢。

    难道你有什么不同吗？肖恩不再去看瓦尔基里的脸，他牵着小女孩的手走上了楼梯，去追赶其他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