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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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临近正午,烈日当空,严公阁前的巨石被晒得发烫,掀起滚滚热浪,迎面奔涌而来。空气被阳光蒸得稀薄,已无力带走饱和的热量,把人闷得喘不过气来,连小花园中的草木都看着憔悴了不少。

    叶聆弦躲在长廊下等着爸爸,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发时间。

    忽然一道耀眼的白光划过,她感到一阵眩晕,不禁闭上了双眼,待她再睁开时,一个身着汉服的少年正站在她面前,俯身端详着她。

    叶聆弦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她肩膀微微内收,双手攥紧胸前挎包的肩带,小心询问眼前的陌生人:“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她略微颔首以示恭敬,却紧咬下唇,偷偷抬眼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少年多半是个汉服控,他脚踏一双黑色双梁鞋,身着一件青色圆领大袖襕衫,两侧开叉,原本挺拔的身形更显颀长,他的腰上围了一条蓝色的绦儿,头上戴着黑绉纱制成的儒巾,儒巾前低后高,外形犹如屋脊,身后黑色的飘带随风飞扬,飘飘欲仙。一对龙眉漆黑浓密,眉下一双丹凤眼清澈似水,挺拔的鼻梁,上翘的嘴角……

    “你能看见我?”见眼前的人正细细端详自己,少年一脸错愕,忍不住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能看见有几根手指吗?”

    叶聆弦回过神来,定睛看了一眼,怯生生地回答道:“五……五根手指。”

    “你真的能看见!”少年不禁掩面转身,拭去滑落的泪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少顷,待情绪平复,他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仍然低眉颔首,紧咬着下唇欲言又止,眼底满是紧张,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紧紧攥着挎包的肩带不敢松手。

    他转身正面叶聆弦,径直上前一步,肃然而立,俯身朝她作一长揖;礼毕起身,面露愧色,向其解释道:“抱歉!姑娘,我有些激动了。”他顿了顿,又向她作揖,继而起身继续说道:“我在这世间徘徊近四百年了……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清澈的眼里竟满是沧桑。

    “您说这话是何意?”叶聆弦不是没听懂他的话,只是不敢相信——一个穿着非主流的陌生人,突然跑到面前说她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任谁都会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吧!

    少年见她半信半疑,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被激起:“姑娘,我相信,你肯定是觉得我得了失心疯,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此石的石灵,四百年前,我在这一方巨石上化出人形,在你之前,除化出人形的器灵外,无人见过我的样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人怎会活四百年呢?何况你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你说的’器灵’又是何意?没人见过你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怎会看不到?”叶聆弦满腹狐疑,不禁皱起眉头,她把挎包肩带贴着锁骨往里扯了一下,稍稍放松一下刚刚使劲的双手,顺便正了正身子,长吁一口气:虽说此人满口胡言,但看起来不像是骗子。

    少年见她并不排斥与他说话,心中顿生感激,耐心地向她娓娓道来:“常言道:’万物有灵’,大自然中的生灵自不必说,除此以外,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器物,在长期沾染人类气息后,不断凝聚化为一缕灵识,灵识若继续受人类意志滋养,假以时日,便能化成人形,这便是器灵。”说着,少年叹了口气,言辞间有些难过:“只不过,这毕竟是由人类精神所化,并非实体,故常人不可得见,只有那些专属于某个主人、并与其心意相通的器灵,才能得缘与主人相见……”

    “可我不是你的主人啊!”叶聆弦一针见血,她试图从对方的描述中找到逻辑上的破绽,以此打碎对方的世界观。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只有让人格分裂症患者认识到自己的世界有问题,并自行打破,才能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里来。

    她自我暗示道。

    “可我也不是器灵啊!”少年不受其扰,续述刚才的话题:“我的本体是岩石,不属于任何人,若非要为我寻一位主人,那便是这大自然。我的本体存在了千万年,经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我的灵识由一代又一代的人类意志凝结而成,后在机缘巧合下得以成形,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叶聆弦大概听懂了少年口中的故事,但是单凭这么一个信口胡诌的身世背景,还不足以取得她全部的信任:“器灵的传说我大概了解了,但你说你存在了四百年,关于这点,我始终认为你是在开玩笑,四百年何其漫长?若真如你所说,你怎会仍是一副少年模样?”

    “我由意识所化,正所谓’相由心生’,我的心境如何,我的样貌便如何。四百年来,我几乎天天都守在此处,偶有几回心血来潮,随风跃入阁外人间,了解时下流行的装束与通用的语言,不出几日,便能学个通透,然后打道回府;现在算来,我已有近三年未出户了。”少年掐指一算,才知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不知是他的多少岁月。

    “小姑娘,你没事吧?”一位老人家隔老远便看到有个女孩站在长廊下,仰视着前上方,一动不动;走近看,竟见她对着眼前的风景说话,但听不真切。老人有些担心,好心上前询问,恰好在少年所在的位置站定。

    叶聆弦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一位老人与一个少年重合站在一起,分别自言自语,重合部分的边缘有一道白光若隐若现,两人就像是科幻片里的畸形儿,共用一具身体。

    少年察觉到她的恐惧,默默后退两步,站在一旁。

    “大叔,我没事!”叶聆弦慌不迭地摇头摆手,振振有词地解释道:“我正在排练,马上就要开班会了,但是我的节目还没排练好。这里比较空旷,没什么人,所以过来练练胆。”

    “难怪!我心想你前边儿也没站人,怎么一个劲儿地跟空气说话,还越说越兴奋!”老人家轻轻抚了下胸口,放下心来:“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练!刚刚表现得不错!”走前不忘给她竖起大拇指点赞。

    “还真没人看得到你啊!”叶聆弦如梦初醒。

    听到这话,少年一改刚才担心的模样,左手挥袖甩至身后,平静地说道:“在你之前,从未遇到过,未来除你之外,或许也不会再有了。”

    “你别这么悲……”

    “我们走吧!”爸爸突然从洗手间出来,意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叶聆弦不得不咽回已到嘴边的话,跟在爸爸的身后。

    廊前的巨石被晒得愈发烫了,一株芭蕉挺立在长廊的拐角处,正享受着阳光惠顾。

    “姑娘,你将来若是得空,能否再来陪我说说话?”少年站在廊下,朝着她的背影恳求道。

    叶聆弦停下脚步,思索片刻,转身微笑着向他点点头。

    一阵清风袭来,廊前树叶随风响动,似少年的心绪,轻快而不张扬,风过后,不怨不忿,静待下一次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