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年春节前夕，酱油厂员工每人发了两斤鸡蛋。

    周秉昆提了一兜子给曲书记送去，顺便将那一万块钱钱还上。

    连本带利，一万零九百二十七块五毛。

    因为老太太不是厂里员工，不能直接参与厂里的集资，所以是由周秉昆的名义暂借的。

    “两年多了，不容易，这事儿总算成了。”

    老太太百感交集，可惜自己已经退了，没办法参与，每天除了下棋、遛弯儿，就是跟老伴斗嘴，看着别人工作就是在煎熬。

    “我们已经发展起来了，接下来几年，准备继续扩大生产，并在种苗和防疫上下大力气，争取做出我们自己的品种。我们还准备起个品牌名，就叫松花江鸡蛋，省事儿，而且和酱油厂一脉相承……”

    老太太摇头：“照你这规模经营下去，哪是一脉相承，分明是打对台。行了，多余的也别跟我说，我一退休老太太，也懒得听。”

    周秉昆差点笑出声：“曲老太太，您也有服老的一天呐。”

    曲老太太拿手点着着周秉昆：“记住，我承认，不代表你能叫我老太太。”

    周秉昆连忙点头应下。

    他正经起来：“其实还有件事儿，厂长想让您去养殖场帮忙管管人……”

    蛋鸡厂发展迅速，厂内员工也在迅速增加，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从刚开始几个人，增加到了现在的三十多人。

    人一多想法就多了，加上养殖场从没见过的种种问题，让这方面没经验的许厂长开始挠头。

    更让他为难的是，市场冲击下，酱油厂业绩逐渐下滑，厂里也开始人心思动，都想往养殖场钻，毕竟说起来，那是他们的集体产业，看起来也更有发展潜力。

    一头乱麻的厂长想找人帮忙管理，但厂里没几个能服众又有能力的。

    思来想去，还是得请老书记。

    首先，她对养殖场的建立提供了很大贡献，这是大家都清楚的。

    二来，在酱油厂工作那段时间，她做的事风格工人们看在眼里，对她也是心服口服。

    所以厂长让周秉昆前来打探口风，如果可行的话，就直接向上打报告要人。

    曲书记听完，不自觉想去摸烟盒，却掏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正准备戒烟呢。

    “给我拿一根……算了。”她摆了摆手，攒着双手问周秉昆：“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挺好！”

    “我问你对养鸡场发展的看法。”

    周秉昆咂了咂嘴。

    “别藏着掖着，以你那性子，肯定有小算盘！”曲书记强调。

    “其实呀没啥，咱不能光想着自己对吧，之前我姐下乡时，见到那里的乡亲们都很艰难，就想帮扶一把。咱可以这样，厂里专门提供鸡苗和专业指导，大家一起改善生活嘛……”

    曲老太太听得点头：“说的在理。”

    她又撇了周秉昆一眼：“你家过的也艰难，对吧？”

    周秉昆乖巧点头。

    只要这个方法确实可行，哪怕他确实有私心，也不怕老太太不同意，他看重的就是老太太的使命感。

    ……

    从老太太那儿离开，周秉昆又去了酱油厂，尽快把这事儿落实后，自己就能安心过年了。

    说过老太太的意愿，厂长当即高兴起来，叫来人，让他把这份报告尽快递交上去，争取在年前将这事儿办妥，好让他过个安稳年。

    厂长和蔼地夸赞道：“秉昆呐，你立了大功啊……”

    周秉昆有些汗流浃背了。

    以他浅薄的经验来看，领导用这种语气说话，肯定没好事，往往还会天降大锅。

    “为了忙你这事儿，咱们厂业绩可是拉下了不少啊。”

    好嘛，开口就是“duangduang”两口大锅，厂里集体产业，啥时候成我的了，也没见给我分钱呐？业绩又跟我有啥关系，我是学生欸！

    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不该多读一读意林，反思反思吗？

    “我先回了，家里包了饺子，等着我买醋回去呢。”周秉昆借口要溜。

    “别急别急……”厂长站了起来，挺着着老胳膊老腿拦在门口，“饺子不忙着吃，醋我直接给你拿一瓶就是了。但咱们酱油厂的事儿，真不能再拖了。”

    “你们不是新开了宣传科吗，让他们想办法去。”

    “他们那想法，效果不知道啥样，费钱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厂里缺钱，他们就想着从养鸡场里面掏，天天跟我诉苦，说要反哺酱油厂……”

    “啥玩意儿？”周秉昆不淡定了，刚抱回来的老母鸡，自己还没吃上蛋呢，就有人馋上它身子了！

    绝对不行！

    “我这就回去请曲书记，好好敲一敲他们狗头！”

    “别整那些没用的，你脑子快，帮我想想，有啥法子？”

    周秉昆摸了摸脑袋：“那个江辽出版社，最近想开个饭馆，厂里要是有钱，就学着办一个呗；要是没钱，跟人家合作也行啊，咱帮他们员工发福利，他帮咱们酱油厂做宣传……”

    “好，这个方法好！我们这儿最不缺油盐酱醋，正好要过年了……要不，你去替咱们厂说说？”

    周秉昆摆了摆手，坚决不干，老母鸡保住了就成，别的事儿他才懒得关心。

    见他不肯答应，厂长叹了口气，又去头痛人选了。

    ……

    腊月二十八，相隔两年多，一大家子再度团聚。

    老两口嫌那边太冷清，早早搬回了光字片的老屋。

    周秉昆都有些无语了。

    去年嫌这边屋子冷，他没话说，毕竟那些大窗户的确不保温。

    可现在通上暖气、烧着壁炉，俩人还要在光字片过冬……

    不过，老房子也有老房子的好处，一群人坐在炕沿上，磕着瓜子说说笑笑，的确比一人钻个屋热闹多了。

    有蔡晓光说笑逗趣，周秉昆就轻松多了，直接钻到炕上装死，任由他们谈天说地，哪怕被战火波及也不为所动。

    忽然，他感觉到有双小手扒掉了自己袜子，一根羽毛在脚心挠啊挠。

    周秉昆板着脸撇过去，果然，一个三岁多点的小豆丁正气鼓鼓看着他，直面他的目光也丝毫不觑。

    “谁教你的？”

    闺女扑闪了一下眼睛，忙不迭指认道：“是晓光叔叔让做的，鸡毛是哥哥拔的……”

    周秉昆撇了一眼蔡晓光，他正挑着眉朝自己摆手。

    “聪聪？”周秉昆躺回床上，叫了儿子一声。

    周聪闻声赶来。

    他已经上二年级了，由于生活条件好，长得比同龄人高一些，就是身体偏瘦，怎么也胖不起。

    周秉昆吩咐：“去叫你妈妈来，好好管管你妹妹。”

    闺女猛地抬头，胖嘟嘟小脸上写满震惊，丢下周秉昆的裤腿，迈着小短腿就跑去外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