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皇冠农场的八号草场北侧，两个头戴黑帽，骑着摩根马的农场牛仔正背着步枪，仔细寻找着狼群留下的踪迹。托马斯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把狼群杀掉或赶回属于它们的森林地带，说起来容易，但事实上这是一项很危险的工作。

    那么假如他们完成了这项工作，会不会得到奖金呢？

    答案是不会。

    农场里的牛仔都是领死工资的，就算是他们两个人歼灭了一整个狼群，柯林特也不会多给他们一个子儿——不过他们倒是可以剥下狼皮去大清泉镇的市场上售卖，挣到的钱自己留着，这个农场是不管的。

    “——嘿，基佬，你看看溪边上，那是狼的粪便吗？”发现了什么的萨顿·罗斯眯起眼睛，指了指小溪的岸边。

    人称“基佬”的查理·克莱恩翻身下马，走到溪边，在粪便旁边蹲了下来，随手拾起一旁的树枝，戳了戳表面已经有些发干的狼粪便：“你说的没错，是狼的粪便。我猜狼群在溪边歇了一次脚，然后就马上离开了，从粪便的干度来看，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你能分辨出它们往哪边走了吗？”萨顿继续追问道。

    “泥里的脚印很凌乱，我只能尽力。”

    查理猫下腰，仔细审视起溪边泥地里的狼爪印，试图判断它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在来到德莱尼皇冠农场工作之前，查理·克莱恩曾是一位猎人，不过不是那种住在深山的小木屋，过着自给自足生活的乡野猎人，他原先为霍尔堡的一家毛皮公司工作，工作内容就是猎捕野生动物并剥下它们的毛皮上交给公司。

    ——他很擅长这份工作。

    后来联邦政府将霍尔堡及周边地区设为了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毛皮公司搬去了更西边的博伊西，他并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留在了当地，最后通过应聘得到了现在这份工作，赚的虽然不多，但十分稳定，还有固定的住处，他很满意。

    至于他为什么被人叫做基佬，是因为他虽然是一个男人，说话声音却没有一点阳刚之气，还总是喋喋不休，嘴停不下来……

    当然，他不介意别人管他叫基佬，因为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绰号而已，就像人会给马匹取一些简单好记的名字一样——名字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我想它们应该往西北方向走了，”查理抬起头来，伸手指了指七号草场的森林地带，“回到了森林里。”

    “回去了？”萨顿放眼远眺，大声骂道，“这帮狡猾的杂种，跑的倒是挺快。”

    “灰狼群不仅直觉十分敏锐，还懂得思考，它们知道我们会来找它们，它们能够感觉到危险逼近，所以它们回到了森林，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里，”查理踩着马镫坐回到马背上，又拍了拍摩根马的脖子，“我猜它们应该会在七号草场的林地里逗留，等夜幕降临后再次出击。”

    “妈的，这事儿要是被德莱尼先生知道了，他又会派人连夜守着牛群，搞不好这次该轮到我了。”比起露宿草场，和牛群彻夜作伴，萨顿更想睡在工棚的床上，“查理，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赶上它们？我们最好把它们赶出七号草场，赶进苦根山里。”

    “——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狩猎经验丰富的查理并不想在森林里和狼群交手，这种行为太冒失了，“而且七号草场北边的铁丝网奈何不了狼群，它们已经学会怎么钻进来了，就算暂时把它们赶走，它们也迟早会折返回来。”

    “你能闭嘴吗？你听到托马斯是怎么说的了，他让我们消除狼群的威胁，把狼群从一片草场赶进另一片草场可不是消除威胁，而且你也说了，它们到了晚上又会自己跑出来，我们不能让它们留在农场里，要么杀光它们，要么把它们赶出农场……”佩里的语气顿了顿，“你选吧，基佬。”

    “我刚才看了看脚印，这个狼群少说也得有六匹狼，杀是杀不干净的，只能想办法把它们赶出农场了——前提还是我们能追上它们的话，因为我不觉得我们能赶上他们。”

    “那就别愣着了，赶快工作吧！这些杂种可不会自己离开农场。”萨顿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向着北边的林地走去。

    两人来到七号草场的林地边缘，七号草场和八号草场之间被三根铁丝网隔开，但可以清楚地看到铁丝网的下方有十分混乱的灰狼脚印。

    “显然，这帮畜生从铁丝网底下钻了过去。”萨顿开口道，“鬼知道它们是怎么学会这招的。”

    萨顿隐约记得，当铁丝网这种东西刚刚在西部如瘟疫般蔓延开来时，除了人以外的所有的动物都拿它没辙，牛群想要通过铁丝网，选择了横冲直撞，结果却被铁丝网上的挂钩刮伤毛皮，其它动物也是一样。

    而现在，已经有不少动物学会如何“扭”过铁丝网了。

    鬼知道再过一百年这些狼会进化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学会自己圈养牛群做食物储备呢？

    “我早就说过，灰狼群很聪明，而统领狼群的狼王更是聪明绝伦，他会把他学到的东西教给其它狼，整个族群会一起跟着受益。而等狼王死了，会有新的狼成为狼王，它会把狼王教给它的知识和技能传授给其它狼——只要狼群不彻底毁灭，它们就会这样一代一代一代的将自己的知识传递下去，进化、适应环境的同时和天敌、和人类抗衡。”

    在说出这番话时，查理满脸写着钦佩。

    萨顿冷哼一声：“听上去你很欣赏这群杂种。”

    “没错，我是很欣赏它们，这些动物能从我们人身上吸取教训，但是我们人完全不会在同类身上吸取教训。”查理抿起嘴唇，“单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人还不如狼。”

    “——我没心情听你扯淡，查理。”萨顿对这个张口闭口野生动物的脑残毫无耐心，“如果你喜欢它们，你应该和它们住在一起，但是我想它们不会接受你不是吗？它们第一天就会因为喋喋不休的你吵到它们休息而把你咬死了！”

    “如果它们愿意接受我的话，我没准儿真的会和它们一起行动。”查理绕到铁丝网旁边的栅栏门前，解开绑在门上铁链，打开通往七号草场的门，两个人骑着马通过门后，查理又翻身下马，将门合上，重新用铁链绑好。

    虽然七号草场是属于农场的土地，但是这片向北延伸到苦根山脉的林地尚未被人类“驯服”，到处都是野生动物，所以在这片区域活动时必须要注意安全。

    只见萨顿从枪套里抽出步枪，拉动枪栓给步枪上膛：“基佬，它们应该不会在林地里埋伏我们吧？”

    “通常不会，它们一般对人没有太大兴趣。”查理翻身上马，并效仿萨顿摸出步枪，“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它们觉得人太吵了。”

    “好一个‘通常’，好一个‘一般’……”萨顿摇了摇头，心里不停地咒骂着这一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破地方，“但愿这次不会遇到什么该死的黑熊。”

    萨顿右手举着步枪，左手握着马缰绳，小心翼翼地策动马匹进入密林深处，明明已经到了秋季，这些常绿树还是那副苍翠欲滴的样子，和树根旁边枯萎的杂草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不断深入林地，四周围的气温也稍稍降了下来，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甚至可以感受到一股凉意。

    “——萨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跟在萨顿身后的查理突然开口道。

    还没等查理问出问题，萨顿就开口回答了：“我不是鸡奸犯，你这个死基佬最好离我远点儿。”

    “是正事儿，你个二货——你知道德莱尼先生今天外出去干什么了吗？他们一大早就剪开东边的铁丝网往河谷方向去了。佩里也跟着他们一起……你和工头儿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他有告诉你他们去干什么了吗？”

    萨顿摇了摇头：“不知道，不在乎。这不是我们这些领死工资的牛仔应该操心的事儿。”

    “亨里斯河谷鱼龙混杂，危机四伏，所以我们从来不去东边，也很少见过有德莱尼家族的人去东边……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萨顿回过头来，对身后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基佬十分不耐烦：“我才他妈不在乎你的预感嘞，你能不能闭上嘴，安心看路？”

    查理压根儿不搭理萨顿，继续逼逼：“之前偷了农场牛的康瑟尔帮就是从农场东边来的，你说德莱尼先生会不会已经找到他们了？”

    “那不是很好吗？那些杂碎可是偷走了我们的牛群，我们从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在照顾那一群牛，冬天喂他们干草，春天给小牛打烙印，夏天把它们赶到最东边的草场放牧……结果就这么简单被他们偷走了，我们干了这么多全白干。”

    “更不要提康瑟尔帮偷走的这一群牛让德莱尼先生的农场损失惨重，德莱尼先生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没错。”萨顿点了点头，“虽然没人跟我说，但是我猜今年农场的收支肯定是赤字，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听说伟大帝国的崩塌一般都是从这小小的赤字开始的。”

    “你觉得皇冠农场会和其它农场那样破产？这里可是全州最大的农场。”

    “帝国终有落幕时。”萨顿咧嘴一笑，“你是猎人，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没什么是长久的吧？”萨顿勾了勾食指，“就算是人，只要扣动一下扳机就可以轻松杀掉，更遑论是农场这样连逃跑的都不会的死物。”

    查理眨了眨眼睛，一向健谈的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德莱尼家的皇冠农场也会破产？

    这句话听上去实在是荒谬。

    要知道这座农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伫立了六十年了，在这六十年间经历了印第安人的攻击、土匪的洗劫、暴风雪的肆虐……还经历过百年一遇的干旱和冻灾，以及政府的征收和商人们的掠夺，到现在依旧屹立不倒，反而摇身一变成了全州最大的农场。

    ——就因为丢了几头牛而毁灭？

    一点都不现实。

    的确，弗里蒙特郡有不少农场主都因为前年的冻灾破产了，土地被银行残忍的收走，可德莱尼家族没有向银行抵押过土地，他们不欠银行任何东西，那他们又该怎么失去土地呢？

    想到这儿，查理只觉得脑瓜子疼。

    这种事情压根儿就不是他一介牛仔应该操心的。

    “好吧，假如有一天皇冠农场真的没了，我也不会离开这里，我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多年了，我把弗里蒙特郡当成自己家，我爱这里，这里的山，还有水，还有森林，还有空气，正是这里的景色吸引我留下来，否则我早就跟着公司一起去博伊西了。这种景色在城市里可见不到。

    更何况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葬在这片土地上，哈！当初我之所以会选择在皇冠农场工作，可不是因为这里的工资开的比别家农场高，是因为德莱尼先生承诺为农场而死的牛仔有权葬在这里，我所做的一切是在保护我自己的坟墓。”

    查理逼逼了一大通话后，看向萨顿：“你呢？你打算去哪儿？南下去德州继续做牛仔？还是去西海岸找工作？还是说像我一样留在这个地方。”

    “我才不要留在这儿，我会离开。”萨顿的回答简单又明了，“我兄弟死在这儿，我女儿死在这儿，最近我甚至能听到他们凑在床边跟我说话——这个山谷到处都是孤魂野鬼，我不喜欢这里。也许我会去城市里谋一份差事，只要能远离像你这样喋喋不休的基佬就行。”

    “去你的萨顿，我敢打赌你以后肯定会想我的。”

    “我宁愿想一条寄生虫也不会想你的，你个狗日的娘娘腔……”萨顿的话音刚落，他胯下的马匹就发出了不安的嘶鸣，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往前走，与此同时，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了一声干树枝被踩断的脆响。

    “妈的……”

    萨顿和查理不约而同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灰白色的身影从灌木之间缓缓走出，向马上的二人露出凶光。

    查理猛地一回头，发现他们身后也走出来几只狼，压低了脑袋，小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是陷阱！”查理喊道，“它们在等我们追上来，而且不只六只，是一大群，少说十几只！”

    “每次都这么霉……”萨顿的眼里有了惧色，因为他心里清楚两个人是不可能把一整个狼群怎么样的，而一整个狼群可以把他们两个撕的粉碎，“我们怎么办，猎人？”

    “跑，同时夹紧马肚，别被你的马甩下来——它们会先冲上来咬住马腿，把马咬倒，”查理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你觉得马要倒了，想办法跳下来，如果被马压住腿，你就死定了。”

    “我们往狩猎小屋的方向跑。”萨顿的胸口起起伏伏，额头上渗满汗珠，“玩儿命跑，就算有谁掉队了，也别回头。”

    望着那些慢慢逼近的北美灰狼，查理问道：“还倒数吗？三二一跑？”

    “倒你妈的数！快溜！！”萨顿一夹马肚，身下的摩根马便朝南方猛冲过去。

    灰狼群也在狼王的带领下追了上去。

    随后，密林深处传来了一连串的枪响，受惊的鸟类冲出密林，在天空盘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