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普法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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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这是最后的时光?

    夜晚,珍妮斯疲惫地坐在床上,她手环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两膝之间。不知为何,她感觉这几天格外的累,明明没有再去习剑了,明明每天都睡得很早,但工作的时候却总是打不起精神。

    将脸埋入大腿的缝隙时间,她的脚趾头有顺序的动了动。

    “唉——”

    后天就是自己17岁生日,而明天便是最后的时光了。

    珍妮斯长吐一口气,灼热的气流在腿下堆积着,这令她感到呼吸有些艰难。

    她拔出头,那一头洁净的白发在空中甩过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后稳稳地搭在了肩上。一段时间来她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这样估摸着再过不了几天,管家便会组织女仆们统一理发了。

    望向房间那晃着黄光的顶灯。

    还记得最开始这是珍妮斯与其他女仆们一样都讨厌理发,害怕那锋利的剪刀剪断秀发的咔嚓声。都想将头发留长一些,扎得更好看一些,可无奈这是宅邸的规矩,最终大家都哭着被理成了短发。

    当然直到现在,珍妮斯依旧十足反感着理发这件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可以留长发了。

    “唉——”

    又望向窗外,星星的亮光在经过玻璃的折射后被扭曲与拉长。珍妮斯将肩膀靠到墙壁上,换了个角度后,星星反而更模糊了。

    叹了口气,她闭上了双眼。

    是啊,就算可以留长发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离开了自己所熟知的世界,不会再有人关注她的头发长度。而“他”也永远都不会再看到自己了。

    “浦达大人……”

    珍妮斯的脑中浮现出主人的身影——认真工作时的侧面,品茶时优雅的动作,托付自己跑腿时温柔的声音,看到自己受伤后担忧的神情……

    她想到了与主人的点点滴滴……

    这种情感真的是“喜欢”吗?珍妮斯摸着自己的胸口,她感觉那里边的确是积着些什么。

    但那,真的是属于自己,属于“珍妮斯”的情感吗?

    宅邸的大人们看自己的眼神中除了深邃的厌恶,就是看待物品般的无味。只有在主人的眼中,珍妮斯才能真正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而正因如此,她一次次的改变自我,改变说话的方式,改变动作习惯,改变性格情感……

    她改变得越像主人眼中的那个“她”,她就能在主人眼中更多的感受到“自己”。

    但突然她却不知道主人眼中的那个身影到底是“珍妮斯”还是“洁斯塔”了……

    【我只想和主人在一起……】

    【我不想离开啊……】

    【要是有谁能救救我……】

    哦,原来她心里积着的并不是“喜欢”。

    从一开始真正喜欢主人的那个普法珊就早早的不复存在了。珍妮斯眼中所看到的,脑海中所浮现的,并不是主人,而是主人眼中的自己。

    (谁说女仆就非得为主人而活不行嘛!沫璐璐就是为沫璐璐活的!)

    不知为何沫璐璐那活泼的声音闯入了珍妮斯的大脑,她猛地睁开眼,星光映到了她的眼底。

    “为自己而活么……”

    珍妮斯看到了沫璐璐那一如既往的开朗笑,但下一刻又看到了她那哭的一塌糊涂的泪水……

    垂下眼。

    “为自己而活……么……”

    细雨连着下了数夜,直到今天才终于消停。朝阳穿透乌云,将清新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之上。

    也的确是步入寒冬了,昨夜的水洼在清晨便结上了一层薄冰,水槽处也留下了许多还未融化的冰碴子。

    于是佣人们都换上了冬季的着装,宅邸的工作日程还如以往一般进行着。

    “塞特,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将手中的文件合上,浦达向身旁的管家问到。

    “今天下午老爷需要去西边考察冬作物的收种情况,随后还要验收一批新来的机器。”

    管家扶了扶那十分有“管家气质”的单片眼镜,回答到。

    “嗯……”

    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这是浦达假装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都推掉吧。”

    闻言,管家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只破旧的小册子,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

    “这样的话可能会打乱之后两个星期的规划。”

    说完他便已经开始在册子上写着些什么了。

    “没有关系。”

    “之后的规划你就重新安排一下吧。有劳了。”

    “不敢当,这是管家的职责。”回话的同时,管家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睛也没有离开笔尖。

    “那批新来的机器先不用管,就放在外边。”

    浦达站起身来,他心不在焉的一边说着一边向窗外望去,宅邸的院儿很大,一眼望不到头,能模糊看见几个人头在园里忙活着。像五颜六色的小点一般缓缓的左右晃动与上下起伏着。

    只可惜能分清颜色的也只是近处的那几个,再远一点的便实在是看不清了。

    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被寒风裹挟着在窗前打了几个转儿后撞到了玻璃上,滑落进了窗沿里。浦达的视线随着花瓣转了几圈后又回到了屋里。

    他好像听见了管家离开时的关门声,但却并没有回头确认。

    呆呆的望着窗帘处,那里除了花瓣一无所有,浦达想将其握到手中,摸摸它柔软的表面,感受那与冬季不同的冰凉感,至少也要闻闻它的香味……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窗,桌上的文件与纸张被散乱的摆放着。如果开窗收拾会十分麻烦。

    于是他将手从把手上放下,拉上了窗帘。

    中午,依旧还是于那段平缓的坡梯间,依旧是由上往下数的第三与第四级台阶上。沫璐璐靠在珍妮斯的肩上,她睡着估摸着有二十多分钟了。

    沫璐璐还是不变的活泼与开朗,这段时间她并没有刻意安慰珍妮丝,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沫璐璐也只是一介女仆,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无法改变,她不过只能保持以往的自己在最后的时间里也做好珍妮斯最好的朋友罢。

    午间的温度并没有如早晚一般刺骨,以至于珍妮斯一动不动二十多分钟,也并没有因寒冷而发抖。

    静静的靠在石砌的扶手柱上,她没能睡着,想来这几日睡眠充足也并没有令她感到困意。

    只不过肩膀倒是有些酸痛了。

    眼睛漫无目的的望着远处。石阶下方便是走往花园的小路,每天中午总会有佣人喜欢在那里转转。

    听着那细微的轻语,闻着飘来的淡得不能再淡的花香,看着悄悄从眼前飞过的鸟儿们,此刻珍妮斯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早知道,之前就不午休了……”

    她低声叹到。

    “——————”

    一声低沉而绵长的,两声快速而短暂的,三声快速而绵长的。

    钟楼敲响了子时的鸣声,这预示着午休的结束,佣人们开始向各自的工作岗位敢去。

    珍妮斯扶着沫璐璐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醒醒了,璐璐。”

    沫璐璐每天中午都睡得很沉,如果珍妮斯不叫她,可能即使有钟鸣依然醒不来。这也是她们午休常常在一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嗯……已经这个点了么……”

    沫璐璐眯着眼,含糊不清的在嘴中裹了两句,随后她仰着头将双手举的老高,伸了个幅度夸张的懒腰。

    “下午打算做什么?”

    今天是周末,而周末的下午是女仆们一周一次最为宝贵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女仆会结伴去场内转转,买一些相中许久的物品,在小店吃一次食堂没有的美味,或者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

    但珍妮斯却总是没有出宅邸的欲望。没有特别想要的物品,也不喜欢转瞬即逝的美味,她往往会待在园里,散散步,吹吹风,帮帮忙。而沫璐璐有时会拉着她在园里四处溜达,干一些珍妮斯觉得大胆的事。

    但今天却不一样。

    珍妮斯清楚,沫璐璐也清楚。

    “是呢……下午做什么呢?”

    太多未完结的事,太多未说出的话,还有一直以来太多的顾及……

    是变换温度的清风,是弥漫满园的花香,是午夜泻入心田的银辉,是这些将一个灵魂与一个亡魂绑在了一起,并束在了一块亘古不变的伊甸园上。

    而她,必须亲手剪断它。

    沫璐璐微笑着看着珍妮斯,两缕清风将两人的发丝揉在了一起。

    “是呢……下午该做什么呢?”

    她又重复了一遍。

    沫璐璐很少微笑,在她那里“笑”是必定会露出牙齿的,望着这样的璐璐,珍妮斯脸颊动了动,她有些笑不起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于是长久的时间里,两人端坐着,望着彼此,任凭微风夹杂着笑语从耳畔吹过,一句话也没说。

    “咔哒,咔哒……”

    珍妮斯仿佛听见了远处钟楼秒针转动的声音,她知道在这最后的时刻不说些什么,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咔哒,咔哒……”

    突然间她却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用说,璐璐的眼神中好似包含了一切回答。

    “咔哒,咔哒……”

    当清风停下它的脚步,两人交错的发丝根根分开之时。

    “谢谢你,璐璐。”

    她开口了。

    “有你真的很好,我,真的很开心。”

    珍妮斯终于还是笑了。

    “我也很开心哦,珍珍。”

    “要是在未来我们还能再次相遇,也一定要做最好的朋友啊!”

    “一定!”

    “所以……”珍妮斯缓缓站起身来,沫璐璐也站了起来。

    “所以……”她伸出手,又收了回来。

    “再见了,璐璐。”

    璐璐歪头一笑,露出那一排熟悉的大白牙。

    “再见,珍珍!”

    冬夜凝结的寒雾化作了清晨洁净的冰珠,冷风为池塘盖上了透明的薄毯,树儿也垂下了尖角的枝条。

    吐出的热流在其脑后化为一大团白雾,珍妮斯提着长裙在小道间奔跑着。

    鞋底踏过刚结冰的水洼,将冰膜踏碎,溅起低矮的水花。

    她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了。

    放下手中的花瓣,回望了一眼空无一物的桌面,拧动钥匙,关上门窗。

    低沉的脚步声在空气中飘荡,浦达背着手在廊道间行走着。

    鞋底踏过刚拖顺的地毯,将绒絮压平,留下道道脚印。

    他对这条道在了解不过了。

    清风舞动她的发丝,翻起她的刘海。

    阳光照亮他的眼眸,映出他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觉得她必须要去往那里。

    不知为何,他的双腿正向某个地方行进。

    九年的岁月在地面画上了箭头,她绕过钟楼,捋出耳畔的银丝。

    十八年的故事在心中装上了信标,他转过拐角,丢下衣袋的笔羽。

    推开大门,他抬起头,她停下脚。

    双目相视的一瞬间看着气喘吁吁的珍妮斯,浦达轻轻一笑,他伸出右手。

    “愿同我一起走走吗?这位小姐。”

    珍妮斯咽下口水平息急促的呼吸,她的眼中流转过微光。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