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我一回来就听小妹说明年的暑假就让我和牙牙订婚，这算什么事啊！我质问妈妈，为什么不反对呢？哪有一个大学生在学期间就订婚的呢？荒唐！

    我不敢跟爸爸说，爸爸虽然生意不如意，但权威还是有的，这个家他做主，而且老石匠都跟石头一样沉默，也跟石头一样威严，我什么时候都点怕他。当然，我不能因为爸爸生意做失败了而觉得他无能，爸爸是个老石匠，执着的老石匠，村里的房子已经由石头房子改成钢筋混凝土，他还是不变通，并且还把人家不要的石窟给承包下来，结果打出来的石头没人要，连转型石板材都不合格，而且他的石匠工作一并没人要了。他固执在自己的手艺里，固执在过去的事业中。

    妈妈说出钱的人做主，她们也没办法。

    这个决定对我很重要，以前，结婚对我来说，那不是个真格的事，好像小孩子过家家，没那么真的感受，真正的狼来了，我开始着急了，费了一整天也没办法把这个事消化。

    我得去找牙牙，跟她聊聊，我先到大舅子的摩托车行，接着才去了牙牙家的老房子。那地方我熟，曾经住过一阵子。从八中路往盖帽山村路，然后在后操场对面的一个竹丛边，那就是黄家的老宅子，已经翻新的老宅子，三层的钢筋混凝土洋楼，在这个村子算最新式的，有人称这样的风格是欧式方格。

    站在围墙的铁艺栏杆外边，我看到了里头的牙牙，她在摆弄里头的盆栽。黄家一大家子人，只有牙牙有空跟洋楼相伴。

    我张了张嘴，想唤牙牙的，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也没叫出来。

    走到院子门口，铁门拴着，但没锁着，自己拉开铁栓就可以进去。不知道是困惑还是苦恼，原本理直气壮的我竟然犹豫起来，我该如何处理这个事呢？质问吗？明显不合适。我想起了那一张契约幕，丈母娘要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啊！

    这个女病人要成了我的妻子了，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这么一个病人，冠着债主的身份，我一个大学生却是欠债人，我们就这样组合在一起，她在云端，我在地狱，然后我们牵连到了一起，很神奇吧。

    牙牙低头专心摆弄盆栽，没看到我，那修剪的动作还算熟练，剪刀在她手中像剪刀手爱德华的剪刀。盆栽都是摆放在那棵已经长高了的玉兰树下，玉兰树上还有些白色的花，地上的花瓣被清理掉了，牙牙把这屋子收拾得很好，有小公园的感觉。

    从感觉上来讲，牙牙给我的感觉仍然不够亲近，过了一个学期，已经有点疏离，每次分开后的相聚都有隔了一层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一度让我不知所措。。

    当我开门的时候，铁门的咯吱声提醒了她，当她看到我的时候，一脸惊讶。大概没想到我一回来就找上门来，这对她来说可真是不容易啊。她没想过我是带着质问来的。

    “武德啊，你不是今天刚到家吗？你还没回四都吗？”牙牙拿着剪刀，过来了。

    “回去了，但马上过来呢，”我说。

    虽然我的脸色肯定不那么好，但是牙牙高兴地笑了。

    “你想我了吗？”她笑得像个孩子，我反而不愿意打破这个气氛。

    “没那回事，只不过想过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呢，是不是比以前好了些。”我虚伪地说。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我还以为你对我不在乎呢。”

    “这个......这个属于自然，毕竟我们是要成为夫妻的。”

    “对，我听我妈说，你大二的时候就给我们俩订婚。”

    “这事是真的吗？”我假装糊涂。

    她嘴角的笑意落了下来，问：“怎么啦？哦——你不高兴吗？”

    “如果说这事是真的，我怎么可能高兴，毕竟我还在念书，中途就订婚，这算怎么回事，我会被同学笑话的，我们中哪有一个同学是这样的！听到都没听说过。哼。”

    “......我也觉得这事不合适，可是我妈就是个急性子。”

    “阿姨这么决定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吧？比如你的病......”

    “不是，我的身体比以前好了。”

    “这样啊，那还好，我还以为阿姨要在你......总之，我还是觉得阿姨受了什么刺激，不是你的问题，那可能就是担心我在大学谈恋爱，对吧？”

    “好了，我们不要说起这事啦，说起这事就烦。”牙牙生气了，任性地把剪刀扔地上，手都不在屋外的那个石头水槽洗一洗就进屋了，脚跺在地上啪啪响。她就是这样，公主性子，不合她的意就当场翻脸，谁的面子都不给。

    “什么破性子，人病了，性子也有病！”我当然也生气，骂了起来。

    我本来就生气的，现在被牙牙这么甩脸色，当然更生气了。然后，我也不进去了，进去也没用，我回家了，什么也没办成就郁闷地回家了。

    很明显，订婚这事对我有影响，对牙牙同样有影响，我们都不愿承认订婚切中的要害，给双方带来的情绪上的不稳定。牙牙虽然是主动的一方，但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少妇，她也还没做充分的准备，她的年纪也还小，想法也还不成熟，动真格的，一切就变得很正式，很不同。

    我后边说的那句话，牙牙自然听到了，本来想等我进门后，跟我吵吵的，后来发现我直接走人了，根本没进门，她就心情不好，越想越不好，最后还堵得呼吸急促起来。

    丈母娘回来了，知道这事后，骂我不是好东西，还想给我点教训。老丈人觉得不妥，牙牙也觉得较这个劲没意思。这样，丈母娘才放弃的。

    对订婚时间有异议，这不是什么道德问题，丈母娘没有理由训我，但她跟我说了她的决定，不改的。

    “阿姨，难道您就不会为我考虑考虑吗，这事对我的大学生涯是有影响的，我正在进步，已经进了学生会，还没开始工作就订婚，这会影响到我的前程的。”

    “能有什么影响，订婚又不是结婚。”

    “这个也差不多啊，区别不大。”

    “你都跟牙牙动手动脚了，不订婚要是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我们不是很丢脸吗？还是订婚了吧，这样你们做什么都没人说闲话。”

    “什么......”这也能成为理由吗？后边的话我不敢说出去，不过，因为这个，我心虚了，我可不只是动手动脚这么简单，我还动枪动炮了，这要是牙牙说出去我更没有理由反驳啦。

    没办法，吃人家的嘴软，我放弃了抗议。

    感觉到我是有抵触情绪的，我不去大舅子的摩托车行帮忙，在家农忙，丈母娘就把牙牙送到我们深沟头村来，这个未来媳妇干农活不成，在家帮忙做做饭，喂喂鸡鸭和猪还是可以的。

    对于牙牙突然出现在我家里，那些乘凉的村妇叽叽喳喳的议论难免飘入我们的耳朵，议论她，也议论我。牙牙能不管这些，说明她真的对我有心。而我，能怎样呢？我是在乎的，可我一向都是被动的接受者，也就是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当然，我对于牙牙表现出的成熟和稳重还是挺感激的，毕竟我会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知道她也不容易。

    因为农忙，有运输的需要，我从大舅子那儿借了一辆嘉陵70的摩托。有了摩托车搞运输，挑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回家还有丰盛的饭菜犒劳，一家人的心情自然越来越好。胃被收买了，还有牙牙用自己私房钱为我们一家改善伙食，这样我们一家人对被订婚一事也没那么反感。这个事，大家也都不提了。

    到了农历七月十二，龙眼成熟的时候，我们村的佛圣诞，这个时候，刚好农事忙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心情犒劳一下自己，我家办桌成了历年来最好的一次，被姑姑等亲戚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尤其是主厨的牙牙和丈母娘。牙牙在这个时候是主角，得到这么多的肯定，她也非常兴奋，笑得合不拢嘴。现在人们不再说我们订婚的事，而是人人都夸她是巧媳妇，也说我有福气。这下子，那个订婚的事更不是过去的坎，反而是高光时刻。

    牙牙厨艺好，我曾经跟她开过玩笑，说她完全可以去开一家肉羹咸饭的小吃店。

    佛圣诞后，我去大舅子的摩托车行帮忙，暑假期间，结婚的人依然比其他的日子多，牙牙仍然担任主厨的工作，我已经成了准师傅，甚至能帮忙维修一些小问题，比如火花塞的问题，比如电路的问题。

    牙牙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学校和洋楼两点一线，暑假和寒假的时候，学校的肉羹和书籍地摊没得摆了，也就到哥哥的店里帮帮忙。老丈人的收破烂生意比较脏，一般只有丈母娘帮忙，孩子们都不去。收破烂的仓库在祠口街那边，我去过一次，房子是租的，老房子，平房，还比较大，有四个店面那么大。老丈人有一辆三蹦子，收的破烂主要是废纸、塑料和易拉罐，有一台压缩机，把那些废品打包后，有够一辆车就通知上一级废品站来载，虽然奔波了些，但利润还是很可以的，对于破烂，人们一般都是随便处理掉，没有多少人会关心短斤少两的事。我有动过心思，想让我父母也去收破烂，然后把收来的等价托付给我老丈人。我老丈人同意了，我父母抹不开那面，不肯。我心里责怪父母，就是因为面子的事，他们才这么穷的，可是我也是啊，我也同样想去收破烂，我也同样抹不开那面子。

    对于我这个穷人家的孩子，老丈人是非常满意的，老是对老伴说对我别太过分。丈母娘对我当然也是满意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份契约的事，不过，她对我更多的是不放心，因此才有了订婚这事。一个暑假，搞定订婚的事，平稳过渡，我没有强烈反对，牙牙也没多大的情绪起伏，这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她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标榜自己是实干派的。老丈人笑她是老狐狸。

    是啊，有时候，看着牙牙心平气和摆弄那些花花草草，我觉她真是一只小狐狸啊。进而，我就想到了这一家子可能都是狐狸精。

    牙牙对那个契约也有认知，她知道我虽然是穷人家的孩子，但是不是个很普通的人，脑子里多半还很有想法，像我这样的人，比较聪明，忠诚度就会打折扣。这不是她自己想的，而是她读的历史书上告诉她的，她也是个聪明人，文化不高，但依然算是个聪明人。对于她来说，我是她选择的，不是我选择的她，因此我认不认可她这个媳妇不要紧，只要我清楚我和她之间的牵连就行，只要知道她不是跟我不相干的人，这样，她就觉得够了。她从来没跟我谈爱情的事，也没跟我谈对我她的感情有多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