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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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那不是走向天堂的跳台

    这是一辆夏茵要等的5路公交车。

    它的到来在他们心里泛起了几朵激动的涟漪。相较于夏茵的涟漪,罗烈明显多了两朵,或者是三朵,因为在他脸上泛起了隐约克制的笑容,而夏茵的脸上依然平静如常,眼皮只是多眨了三四下。

    依约,赢的夏茵带上输的罗烈上车,去她心仪的地方潇洒走一回。

    排队等车的人们按顺序上车,投币,寻找空闲的座位就座。

    当车窗外的树木、路人、车影、高楼……逐渐加速向后退却、避让、致敬、远去。坐在第八排右侧的座位上,罗烈转脸问身旁的女孩:

    “夏茵,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保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夏茵伸出一个食指竖在嘴边,平静地回答。

    5路公交车沿着四通八达的沥青路面行驶,它上平蒲立交、穿灵石隧洞、爬沙糖坡、跨兰灵江,它走水井街、过雀儿巷——红灯停绿灯行;它迎上来一批乘客又送走一波乘客,时快时慢地穿过红豆区,驶向西面的葵隆区。

    进入葵隆区换乘99路车在第五站敏月一里下车。

    夏茵领着罗烈漫步了近一公里来到敏月大桥。

    走到桥中央的一根路灯下,两人趴在花岗岩的护栏上看江景。

    桥下,碧水深流、上下接天,舟舸劈波斩浪、来去穿梭、笛声悠扬。

    桥上,清风拂面、沁润肺腑;宽阔的道路上,轻车铁马、快意奔驰。

    敏月大桥号称是烟鼓市最美的曲线梁拱桥,像一把半月型的白色巨琴,雄伟地横挂玉树葳蕤风景秀丽的南北两岸。

    当年建成时,《烟鼓早报》曾刊登一位市民称颂的诗句,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

    岁月波涛永不休,九曲兰灵深且险。

    春水小试三分浪,乘风飞渡恨不能。

    望江兴叹非孤客,风雨两岸千万家。

    总是洪流断歌声,冷月千秋愁更浓。

    横江抻索修大道,擎天巨柱起中流。

    时代国匠显身手,敏月大桥英姿展。

    嘹歌一唱传天下,四海宾朋来庆贺。

    神曲妙韵非仙著,东风笑弹第一琴。

    ……

    “这里真美啊,我从没来过。”

    “是很美,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当然。”

    “你站的位置,四年前的今天,有个人从这里攀上护栏跳了下去。”

    夏茵指着罗烈的脚下,云白的花岗岩地板说。

    “是吗!”罗烈打了个激灵,心想,这么美的地方,干嘛不提一些宽心的话呢?但他没有显出不满与惊异的表情。

    他知道每年总有一两个人来这座漂亮的大桥,趁人不注意——纵身一跃——尤其是冬春交替的季节。自己站的位置,很有可能是某个人心之所向——可以如愿以偿地通往完美天堂的理想跳台。

    但他仍迷惑:“你干嘛记得那么清楚呢?”

    “他是我的前男友。”

    “你……你……”

    罗烈不禁趔趄退步,紧紧扶住护拦——愣怔地望着夏茵。罗烈万万没想到,夏茵又毫不客气的给他当头一棒。他真的被吓呆了。

    “吓着了吧,对不起,我们走吧。”

    夏茵苦笑着走上前去拽了罗烈一把,让他缓过神来。

    在一种难以释怀的困惑与尴尬中,懵逼的罗烈被夏茵带离一千七百多米长的敏月大桥。

    俩人来到附近的江滨公园玩赏。

    夏茵和罗烈沿着兰灵江上游的步道漫步,走乏了就在小卖部买了几罐啤酒,坐在一棵扁桃树下的草坪上,一边碰“杯”一边畅聊。

    罗烈以为夏茵不会再提她的前男友,但一罐啤酒下肚,夏茵又把他挂在嘴边,而且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罗烈装做理解的模样,认真地聆听每一句话。

    夏茵和前男友是同班同学,在大四的时候才确立的恋爱关系,是她的初恋。

    但未曾想,仅仅过了四个月,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男朋友跳兰灵江了,抛下悲痛欲绝的双亲以及黯然神伤的她。

    男朋友的尸体向下游飘移了几公里,在一个沙场附近被一个垂钓者意外“钓”上了岸,并报了警。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商学院的一间会客室里,夏茵接受了两男一女三个民警的询问和调查。

    警方告诉她:5月4号,有人在葵隆区兰灵江胜荣沙场附近发现了一具男尸。经调查确认,此人是5月1日早上9点左右,从敏月大桥翻越护栏往下跳的一名大学生,来自恒平民族大学商学院的李伍依,22岁。有证据表明,跳江前他一直和你在一起……

    警察找夏茵的时候,她就感到很不舒服,有一种焦躁茫然的情绪一直揪扯着她。当她听到这样的噩耗,瞬间木然了,脑子一片空白,脑袋嗡嗡作响,思想停顿在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的抗拒当中。

    她拍打着脑壳,身体不住地颤抖、双手僵硬地摇摆,歇斯底里地叫道:不会的!不会是他,肯定是你们弄错了——不会的!这不是真的!他那么快乐的一个人,不会干那种傻事的……

    警察耐心地安抚夏茵,待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再出示物证、现场勘验等证据材料给她看。

    夏茵恍恍惚惚看完那些冰冷的照片、录像和文字材料,她的心里防线逐渐走向崩溃。

    她呆滞、无力的瘫缩在座位上,嘴里只是嘟囔着:“……李伍依……不会的……不会的……这只是梦……这只是梦……”

    此时别人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脑海里陷入乱嘈嘈、闹哄哄、支离破碎、颠倒无序……凌乱解体的世界。

    她在否定和肯定的轮回中失去了平衡,眼里的一切变得那么多余、无情、虚空、可笑……灵魂和意识被一种狂飙的力量抛向另外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凉之境,完全失去了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木偶。

    灵魂出窍的夏茵被两位同学送回宿舍。

    打回来那一刻,她像雕塑一样坐在床头不声不响,眸眼空洞,不吃不喝,也不听劝。一直坐到后半夜,她才在一个同学梦里一串诡异的冷笑刺激下放声大哭。

    夏茵哭到天明,泪流尽了,嗓子哑了,累垮的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在舍友们轮班值守的照看下,夏茵才慢慢地从那段灰暗的日子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