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话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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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王家

    等金弗相提着瓦罐再次回到丁五七身边时,不知他从哪里找来几块破瓦铺在了地上;瓦片上是一堆‘噼噼啪啪’不住地飞溅着火星的赤炭。丁五七将自己售卖的肉干切了几块放在炭火上炙烤,那色泽如同松树明子一般鲜亮的肉干,在炭火上方滋滋地冒着油脂,那过多的油脂又淅淅沥沥地流淌到炭火表面,在赤炭从内到外地灼烧下油脂化成了一缕缕白烟弥漫开来,搞得整条街上都飘浮着一股诱人的焦香。

    “好香啊!不过我就奇怪,你从哪里弄来的炭?”金弗相好奇地问丁五七。

    “上好的肉干,用来换几块炭烧还是可以的。”随着丁五七的话音落下,金弗相便把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个卖炭的老汉身上;那老汉此时正在用十根黑漆漆的手指,捧着一块肉干放在鼻子下边,一脸陶醉地嗅着肉干散发出来的香气。

    “你亏了,那么大一坨肉,就换了这么一点炭!”金弗相看着眼前的炭火替丁五七感到有些不值。

    丁五七听金弗相这么一说便笑道:“这笔买卖做得不亏,我换了炭才有机会烤出上好的麂子肉干儿来招待你金大少爷;我哪里亏了?再说我这不是还得了你的一壶美酒吗?”

    金弗相笑着蹲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瓦罐:“我馋肉,你馋酒。咱俩儿谁也亏不了谁!”

    看着炭火上的肉干慢慢地被烤得焦黄,金弗相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抓炭火堆里的肉,手指触碰到肉的瞬间就被烫得缩了回来。自觉失态的金弗相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肉太香了,害得我都有点忍不住了……”

    “心急连热豆腐都吃不了,何况是你七叔的麂子肉干呢?告诉你吧,这肉是我腌制过后再风干的,别人弄不出来这味道。”丁五七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小刀将炭火上的肉干翻面;随后刀尖朝下插中一块大的,挑起来递给了金弗相。

    “吃吧!”

    金弗相接过肉干,用手弹了弹上面的炭灰,吹了好一会儿觉得不怎么烫手了,才把肉干从刀尖上拽下来;左右手不停地将肉干倒过来腾过去,等觉得差不多了才撕扯下一块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味道好极了!太香,太好吃了!”金弗相在双手和嘴巴不得闲的情况下,还竖起了大拇哥对着丁五七夸赞道。

    “好吃你就多吃点……这些东西在我这不稀奇,我天天吃。”重新拿回小刀的丁五七,起身走到离集市不远处的一道小水沟旁,有几株芦苇立在那里,随风晃晃悠悠,飘飘荡荡;丁五七砍下两棵芦苇,只取了上面最长的一段,削去了顶端的芦花,将芦秆带了回来。

    “你看看你,去买酒也不知道跟人家要两个酒碗,我看咱们就这样喝吧。”丁五七说着话就将芦苇插进了酒坛子里,把坛子先让给了金弗相,扶着芦苇秆示意金弗相先喝一口。

    “你小子吸慢点,吸到嘴里的就别再吐回去了晓得不?”丁五七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却又起了反作用;金弗相刚将酒吸到嘴里,经丁五七这么一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到嘴里的酒又喷了出来,大部分都顺着坛子口又回到了坛子里。

    “哎哟!你看看,刚跟你说的别吐回去,你立马就来个倒回笼。”丁五七一边埋怨着,一边用手擦去了喷溅在酒坛子外面的酒,一脸可惜。

    “对不住啊七叔,要是你不说,我绝不能这样干!这样吧,我再回去给你赊。”金弗相说着话就要起身,丁五七急忙拉住了他的手。

    “行了行了,我也不嫌弃你。”丁五七把坛子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咬着另一根芦苇秆嘬了一口酒,然后皱着眉头将酒咽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才舒展开眉头,满脸陶醉地晃了晃脑袋。

    “七叔,这芦苇秆苦吧?要不我去给你找一个碗去?”金弗相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对丁五七说道。

    “不用了,就这样挺好,芦苇也是一味良药能去火;吃这火烧肉干最容易上火,正好用芦苇去去火。”丁五七把在炭火中烤透了的肉干刨了出来晾在一旁,又重新切了几块随意地丢进了炭堆中。

    “想当年,我有一个朋友,他老是喜欢用酒来和我换肉吃……只不过后来他死了!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死在了山里,是我给他扛回来的。要是他还活着,今天和我喝酒的就该是他了。”丁五七一脸哀愁地说。

    “我知道,这事儿我听说过,你那个朋友叫五三,他可不是一个好人;听说他当初是为了为难我师父,所以才找我师父算命,却不料动了命根,然后让山里的野兽给吃了。你两人一个叫五三,一个叫五七你确定是朋友,而不是兄弟?”金弗相问丁五七。

    “傻小子,你祖父还叫金五八呢!难道他和我也是兄弟?”丁五七笑着说。

    丁五七拿起一块肉干撕开成两半,一半塞进了嘴里,一半捏在手里;他看了一眼正在大口吃肉的金弗相,说:“其实吧,依我的看法就是,你继不继承家业倒是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把你师父的本事学会,将来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人岂不是更好?”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以后就带着王小姐四海为家,家业什么的就让我爹的亲生儿子们去继承吧!”金弗相说道。

    将心中诸多不满对着丁五七诉说一番,金弗相这一天过得也倒是快活;两人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天南海北地聊着。

    虽然到了太阳落山时丁五七的山货一样也没有卖出去,但是只要有酒喝有人陪着解闷,他也心满意足。

    随着集市上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酒醉的丁五七才收拾了东西,背上满满一竹篓山货在金弗相的搀扶下回家去了。

    等金弗相回到家时杉阴镇已经被夜色笼罩,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门;满身的酒味他可不想让金老爷闻见,经过会客厅时金老爷和老道士还在里边谈论着什么。

    金老爷见了金弗相也只是瞟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了,金弗相这才放下心来,独自到厨房。灶台上还留了饭菜,锅里还烧着热水;金弗相也没觉得饿,饭菜就没吃只是打了水,端回屋洗去了身上的酒味。

    夜晚金弗相辗转反侧,脑袋里边想的都是王家的小姐,王心台。他将铺盖卷成一团抱在怀中,由于白天没有看到王小姐的脸,他便在脑袋里自己凭空给王小姐想出了一张脸;就这样他抱着卷成团的被子慢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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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月如勾。

    一伙五大三粗的人蒙着脸趁夜色,蹑手蹑脚地来到王家的院墙外边;尽管脚步很轻,院子里还是传出了阵阵狗吠,不一会儿院子里边有人打着灯笼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便骂了狗儿几句然后回去睡觉去了。

    狗停止叫唤之后,蒙面人拿出了一团东西,顺着墙头扔进了王家的院子,东西落地之后那几条狗又冲着院墙外面狂吠了一阵,等院墙外再次没了动静;那几条狗儿才畏首畏尾地上前查看从院子外面扔进来的东西。

    那是一团切碎了又捏在一起的肉团子,此物正合狗意;几条狗儿争抢着分食了肉团子。

    蹲在院墙外的蒙面人一直听着院子里边的动静,等了许久,那几个人又往院子里扔了一块石头,以作试探;这次没有狗吠声,几人便知道院子里的狗吃了送进去的肉团,此时已经被肉里下的药给毒死了。

    几人搭起了一个人梯,将其中一个人给送进去了院里;先进去的那人又给外面的几人打开了王家的院门,将外面的人给放了进去。

    进了王家,几人便四处查看,拿了值钱的东西便送到院门口堆了起来。要是房门从外面被锁上了,那说明里边没人,几人便撬开锁进去搜刮一番。

    要是房子从里面被闩上了,几人便用刀尖捅开门栓进去,有时候还不等几人把门捅开,屋里的人就会踮着脚走到门口打开门来查看。正好和几人脸对脸,最后无一例外都被刀架在脖子上,逼问出钱财后乱刀给杀了。

    等几人搜刮得差不多了,才从里面打开王家的门,将搜出来的东西往外运送。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搬完;临走时还不忘朝前院点了一把火,很快火势便蔓延开了。

    与此同时有五个模样怪异的孩童爬上了金家的房顶,看着火起处,其中一个说道:“大哥,你看!那边好像着火了!”

    “我看见了!”

    “好啊!有人又要遭殃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金弗相听见有人说话,听声音说话的人年纪应该不大估计也就是七八岁的小孩,但是声音很陌生,所以金弗相才从睡梦中一下子被惊醒。

    他撩开蚊帐,透过花格窗看向外面,只见东边的天空被映红了一片,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忙起身穿上衣服出屋查看,打开门时抬头一看,只见自家房顶上站着几个小孩,也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金弗相还来不及感到奇怪,又听见院门外边有人喊道:

    “王家着火了,赶紧去灭火……”

    金弗相一听是王家也急忙跑出院门,跟着零散的人群往王家跑去。

    王家前院的几间房屋已经烧着了,火光冲天;房上的瓦片被烧炸了,持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眼看大火就要蔓延到后院。金弗相顾不得其他,急忙找到两只木桶,加入运水的人群中。

    他一趟又一趟地运着水,完全不知道疲倦,以至于脚上被磨出了泡,手上的血泡也被磨破了;咬着牙坚持了下去。一直到天亮前大火才被扑灭,王家的前院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幸好后院还有几间房屋没被殃及。

    就在金弗相祈求上天保佑王小姐平安无事的时候,一个不好的消息却在灭火和看热闹的人群中传开了:

    “王家死人了!”

    “被烧死的吗?”

    “不是,是被砍死的!”

    “烧焦的尸体中有人头都被砍掉了;这是有人抢了王家,然后杀了人,放了火!”

    “那这次王家算是完了!”

    “没完,没完!死的都是下人,王家人昨天都走了,听说是回老家祭祖去了,家里就留了几个下人看家……”

    金弗相不安地凑上前问道:“那王家小姐没事吧?”

    “别说王家小姐,就是整个王家人都没有事儿。因为他们昨天都回老家去了,算是福大命大,躲过一劫。”被问的人说道。

    “那就好。”金弗相答应了一声,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等到官面上来人,金弗相觉得没意思,加之手上脚上都是血泡,觉得疼痛难忍便回家去了;一进家门就看到老道士和自己的父亲,二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等金弗相回来后便不再言语。

    “爹,王家着了火,死了人你不看看去?”金弗相冲着金老爷问道。

    “我听说了。”金老爷敷衍地答道,突然他又说:“回房睡一会儿吧,我知道你昨天夜里就跑出去了。”

    金弗相看了看二人也没心思继续搭理,自己回房去了。进屋前他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房顶上,心里又想起昨晚出门前借着火光看见的那几个人影,不晓得是什么人,翻墙进来偷东西的小孩?又或者是自己看花眼了!

    实在是困得厉害,他就没再管这么多,回房给自己擦了点药,衣服脱了便睡下了。

    “道长,我那大儿子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不该发现了我们要取他头上的肉痣了吧?”金老爷小声问老道士。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笑道:“发现了又能如何?难道说他发现了就不取了?那可是他的魔障,取了他也就能安心做人了,有何不好?莫非你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他这颗肉痣非取不可;因为你说过,他是灾星,是魔王转世,既然肉痣是他的魔障,那就一定要替他取下来。”金老爷唯唯诺诺地答道。

    “那你就等着吧!取了肉痣他就能好好地做个人了。”

    “老家伙,金家少爷额头上的东西是个宝贝对吧?”金家的客房内没点灯,客房的窗户正好对着天边的月亮;任子乾盘坐在床上对站在窗前的王见阴阳怪气地问道。

    王老道士没有说话,反背着双手用浑浊的眼睛眺望着几乎接近圆满的月亮;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乌青且毫无血色的脸上,诡异至极。

    “他是妖魔转世也是你编出来诓他父母的是吧?目的是为了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额头上的那块肉对吧?老家伙,你都已经死了,我甚至都能闻见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你为何还要这样折腾?”任子乾再次对王见问道。

    老道士猛地转过身来,虽然月光在他身背后,照不见他的脸,但还是能感觉出来此时的他很愤怒。老道士一步一步地逼近任子乾,他还是没有说话,反倒是任子乾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怎么了,想要教训我?来啊,我不怕!”任子乾闭上眼,伸直了脖子,摆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出来。

    “教训你?别开玩笑了我的好徒儿,我可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呢……虽然身体你还在用,但是过不久你就得让给我了;我很高兴,你知道吗?就像你小时候每逢过年,就能得到父母给的新衣裳一样高兴!”老道士对着任子乾说道,话里带着无尽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老道士一步一步地逼近,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任子乾胯下流了出来,老道士嗅了嗅空气中的尿味先是愣了愣,然后说道:

    “你小子吓尿了?不……你是故意的,就像你不洗澡一样,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嫌弃你的身体;我告诉你,不会的,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嫌弃你的。就最后一两天了,你消停些,你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你家人的平安,这事你做得很合算;要知道,死并不可怕……”

    “死不可怕?那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身体?而且你甚至用我的家人要挟我!”任子乾愤怒地质问道,他捏着拳头,想要和眼前的老怪物殊死一搏,但是他放弃了,因为他试过,自己根本就打不过老道士;而且老道士以任家所有人的性命相要挟,否则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死不可怕,但是我不想死;而且我有避死之法,所以我不用死!”老道士冷冷地说道。

    “你的避死之法就是抽走我的灵魂,然后用你那肮脏腐朽的魂魄占据我的身体,代替我活着?”

    老道士说:“不,不是我代替你活着,而是你代替我去死。”

    “你不如去占据金家那位少爷的身体,他身体底子比我好得多……”任子乾哭着乞求道,其实他内心还是渴望活下去,他希望老道士去祸害别人。

    老道士听了任子乾的话,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他的身体我无福消受;我说他是魔王转世,但是事实恰恰相反;其实他是修行了七世的半仙,也正因为如此他额头的那块肉才对我有大用处。而且当初你们两父子若是不贪心,今日你又何至于此?”

    听到这话任子乾身体瞬间瘫软无力,他苦苦地用手支撑着,心中充满了绝望;自从跟着老道士以后他就已经开始绝望了,只是这个时候绝望更盛,他就像抓替身的水鬼一般四处帮老道士物色更合适的身体,只不过老道士似乎都不太满意。

    比绝望更绝望的是,跟着老道士的任子乾连去死的资格都没有,老道士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若是死了,我便让你的家人一起下去陪着你!’

    “你要夺走我的身体其实你一开始就该瞒着我,你应该编一个谎话来哄我;至少我心里不会那么的难过!”任子乾无奈地哭诉道。

    老道士上前轻轻抚摸着任子乾的头,安慰道:“傻小子,我如此欣赏你又怎么会骗你呢?骗人是不对的,说实在的这次我们来骗金家,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为了弥补,挖走他头上的那块肉时我尽量轻一点……”

    “快睡吧好孩子,别把身体熬垮了;来……把裤子脱给我,我替你洗干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老道士拿着一条滴滴答答流淌着尿液的裤子走了出来,他迈着步子走到了房子的拐角处,将裤子扔到了地上;浑浊的眼睛盯着墙角里边月光照不见的地方,冷冷地说:“去把这条裤子给洗了……记住不要洗得太干净。”

    “知道了。”阴影里边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答道,与此同时有一双手从黑色的阴影里边伸了出来,抓起扔在地上的裤子又迅速缩了回去。

    任子乾家不穷,数日前王见去到任家,见到了任家的主人任呈启,给他演示了一遍五鬼运财法;弄了一些金银送给任家,并且扬言要将养五鬼的方法教给任子乾,任呈启心中是一百万个愿意,当即就准备了拜师仪式,让任子乾拜老道士为师。

    没多久任子乾满心欢喜地和老道士离开了家,离家不久之后,老道士就向任子乾说出了全部计划,任子乾才意识到上当受骗了;什么五鬼?不过就是老道士饲养禁锢不得脱身的五个小妖怪,童子的模样,狰狞的面目。

    任子乾一直试图反抗逃脱,到金家前他还最后反抗过一次,他趁老道士不备,用牛耳尖刀在他的胸口刺了十多刀,然而怪异的是,老道士并没有流出血来;从他伤口处流出来的只是一些透明而且掺杂着些许红色的恶臭黏液,从伤口处出来的还有一些蠕动且细长的白色虫子。

    任子乾以为身中数刀的老道士再也起不来了,于是便逃了;只是没多久他就再次被‘死而复生’的老道士抓住了。抓住任子乾的老道士放肆地笑着,他说:“徒儿啊,你是不是以为你把师父给杀了?别担心,其实师父我没有事;为师介于生和死之间,被你捅几刀不碍事的;我原谅你了,咱们回去吧,别误了事。”

    自此之后任子乾斗志全无,连最后一点活下去的欲望也被磨灭了,他跟在老道道士身边,成了待宰的羔羊。